[清]密妃日常 作者:撷语 文案: 康熙三十年,圣祖爷康熙皇帝病重,召集太医会诊,数十名太医皆摇头叹息。 康熙魂魄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儿子妃子跪了一地,哭的撕心裂肺。 只有一个跪在角落的女人,梨花带雨,头顶五个大字:好日子来了! 康熙眼一眯,突然想起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是谁…… 微博@晋江撷语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宅斗 宫斗 历史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康熙,小王 ┃ 配角:宫廷天团败家九子 ┃ 其它:清 一句话简介:我只想养老,你却让我上岗。 立意:坚持自己才是最美好的开始 vip强推奖章: 王闰月是康熙朝的小贵人,没有权利,没有圣宠,更没有靠山。她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很多银子,等自己当了太妃,就能无人管束,随心所欲,尝遍御膳房的美食佳肴!终于有一天,“皇上驾崩了”!闰月欢天喜地掰着手指头等自己的好日子来临,可康熙为什么化成了鬼魂还整日跟在她身后飘……本文构思新颖有趣,一场宫乱,让女主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贵人到艳惊四座的密妃。闰月只想当太妃养老,康熙却让她上岗一路成了密妃。不知不觉间,靠山,圣宠,权利,一下子全都有了! 第1章 夕阳落山,云霞似火,照得巍巍皇城如血般鲜艳刺目。 闰月坐在廊下刺绣。 阿布愤愤地进来,口中蹦出一些极难听的话语。 隔壁的文贵人没了,一根白绫自绝了性命。 闰月想起文贵人昔日受宠的日子,那真是风光无限。 文贵人爱舞,水袖一甩,腰肢轻转,一颦一笑妩媚动人,得了圣上月余的专宠。 闰月每天都能听到隔壁传来层层叠叠的筝鸣之声。 在那些日子里,乐坊就像是为文贵人所设一样,人人都在围着她转。 毓庆宫的李佳侧福晋想听曲儿安胎,可乐坊的人直接被文贵人给截走了。 当时毓庆宫没有半句话,可如今,皇上坠马重伤昏迷不醒,太子监国,眼看着大清江山就要易主,文贵人终究是害怕毓庆宫报复,自己了结了性命。 皇上病重人事不省,太子妃说发丧不吉利,命人秘密将文贵人移了出去,悄悄下葬。 文贵人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宠妃了,却走得这样凄凉。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得宠的都在东六宫,西六宫向来安静,好不容易出了个张扬的文贵人,西六宫热闹了几个月,又要安静下来了。 阿布倒霉,一早便被通知说去给文贵人整理遗容。 她骂骂咧咧的,用花瓣儿净了几遍手,香胰子抹了又抹,试图掩盖掉那些她嫌恶的东西。 见到闰月手上的动作,阿布恨意横生,“跟了你这样的瘟神,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入宫一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你若争气些还好,学徐贵人投靠主位娘娘,谁敢看低你?可你倒是睁开眼睛瞧瞧,这偌大的咸福宫连阿猫阿狗都不登门,你要是得宠,何苦连累我处处受人冷眼欺凌,好端端的还要去碰那些污秽的东西。” 阿布啐道:“呸!扫把星!你早该拿根绳子抹脖子去。” 阿布带着一身戾气离开,闰月也不想问她要去哪儿,多半是又去给徐贵人捏腿了。 闰月姓王,也是贵人,却是个无宠无势的贵人。 她家境贫寒,被爹娘卖给人牙子,辗转进了知府老爷家里当丫头。老爷夫人都是好心人,怜她身世凄苦,让她跟在小姐身边伺候。谁料,那年皇上南巡,醉酒歇在王家,阴差阳错占了闰月的身子。 皇上一时兴起,事后弃之不理也没人敢说什么,可女儿家的清白最为重要,闰月只是个丫鬟,占她清白的又是皇上,下半辈子她该如何过? 最后还是老爷给了她一个身份,让她记名在夫人膝下,成了王家的姑娘,又想法子求皇上带她回宫,后来,皇上以嘉奖老爷之名,封她为贵人。 皇上身边莺莺燕燕多的很,闰月只在回京途中侍过几次寝,她嘴笨不会说话,总是会扰皇上的兴致。到了宫里,灵秀的美人遍地,皇上就更不会来找她了。 她在这紫禁城无依无靠,成了天子妃嫔也没指望能再回家,不知能做什么,终日刺绣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一开始,宫里的女人们见闰月是康熙从外头带来的,年纪轻,模样又好,成天对她使绊子,直到皇上几月不召她,这才歇了针对她的心思。 见时辰不早,闰月将刺绣的物什收拾进屋子,又从床褥底下小心取出一个包袱,包袱中存着她这些日子精心保存的绣帕,各色花样,无一不精,闰月仔细数了数,足有二十几块,她眉眼一弯,笑得格外满足。 她位分低,本来内务府分来伺候她的人就不多,后来见闰月不受宠,一个个都跑到其他宫去寻前程,如今只剩下阿布一个宫女,不过阿布也总是到天色漆黑才回来,直接歇在东边的排房,天没亮又跑出去,从不会和闰月打招呼,主仆俩如陌生人般互不干扰。 也正是如此,才能让闰月得片刻清闲。 她小心翼翼的将这些绣帕重新包裹好,未免被人发现,分别藏进两袖中。 整了整发髻,闰月准时出门。 紫禁城内膳房众多,专供皇上御膳的位于养心殿,被称为“大内御膳房”;而供妃嫔们膳食的地方东西六宫各有一处。 眼下正是膳房忙得火热的时候,门口送菜端菜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 闰月轻车熟路在膳房找到了一个身姿肥硕的女官,一把大勺挥舞得风生水起,闰月喊了声,“如嬷嬷好。” 她不敢站太近,怕被滚油溅到。 “哟!贵人主子,厨房污秽,您怎么又亲自来了?都说过了,叫底下的人来拿就成了。您什么事都自个儿做了,他们做什么呢。” 她将沾了油污的手往腰间泛黄的围兜上迅速擦拭几下,领着闰月到摆满膳食的长桌边。 明珠豆腐,三仙丸子,什锦苏盘,一一放进食盒中,如嬷嬷扫了眼四周,悄悄将一小碟樱桃肉也放进食盒。 闰月见了,感激的说:“多谢嬷嬷。” 如嬷嬷摆了摆手,余光瞥见墙根一只偷食的老鼠,闰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抿嘴一笑,如嬷嬷拧眉,快步走过去,拧了把那小太监的耳朵,低声斥道:“馋嘴的东西,不知死活,主子们的东西也敢偷,你有几个脑袋?” “疼疼疼!嬷嬷我错了。” 一个小太监,十三四岁的样子,满脸稚嫩。 他挣扎不开,被如嬷嬷拎到闰月面前。 如嬷嬷脾气差些,心地却不差,也是小显子运气好,要是犯到了别的嬷嬷太监手里,准没有好果子吃。 小显子正是吃准了如嬷嬷的脾气,这才敢在嬷嬷当差时来伸手。 “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如嬷嬷又呵斥了一声,“赶紧帮贵人主子把膳食拿回去。” 小显子嬉皮笑脸的拎上食盒,说:“贵人,您宫里的菜做好了奴才会送过去的,不必您回回亲自过来。” 闰月微笑,说:“我闲来无事,正好出来走走。” 如嬷嬷紧着脸皮,“贵人脾气好,可也要记得自己是主子,底下的规矩要立起来。” 这些话,如嬷嬷说了不止一回。 闰月听听也就罢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主子。 出了膳房,寻处方便说话的地方,闰月将袖中的绣帕拿出来,说:“小显子,明日出宫采办的时候,可否再帮我将这些也售出去?” 闰月绣的帕子向来交予小显子偷偷拿出宫去售卖,赚来的银钱小显子总能分三成。 虽不多,但他们二人,一个常年被克扣月例银子,一个被常常要买酒水孝敬首领太监,入不敷出。 难得有个挣钱的门路,干的十分卖力。 两人一个出货,一个贩售,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半年来行事小心谨慎并没有被人发现,收入还算可观。 “哎呦,贵人主子,眼下皇上……”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现在宫里查的严,奴才实在不敢再帮您。” 闰月遗憾,深深望了眼乾清宫的方向,“已经这样严重了吗?” 小显子垂头,“膳房已经接到上面的令,宫里最近减少采买荤腥,出入宫禁处处有人搜查。” 这便是已经开始预备起来了。 自诩精于骑射,却在马上栽了跟头。 小显子打量了她的衣着,提醒说:“主子,您也要开始预备起来了。” 闰月略一迟疑,明白了。 她的衣物都是初入宫时内务府送来的,新妃着新衣,各色衣衫鲜亮衬人。 后来内务府就再也没往咸福宫送过东西。 闰月不在意这个,如今要紧的是一旦康熙驾崩,她位分再低也是妃嫔,须着素服,可闰月这一年在宫里如同虚无,内务府哪里能想起她。 她收起绣帕,颇显无奈。 小显子说:“过了这风头,奴才再去找您,您放心,都是老门路了,您绣多少,他们收多少。” 闰月点头,道了句感谢。 接过食盒,打发走小显子,打算自己回咸福宫。膳房后有一处巷道,杂草多,蚊虫多,许多人都绕开这里走。 闰月反其道而行,那些蚊虫像是有感知一样,纷纷避开。 她嘴角弯弯,拎着食盒往里走,听见拐角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贵鹤公公,今儿唐庶妃胃口不好,想换道开胃的糟熘鱼片,不知可否劳烦公公准备一下?” 闰月探头认出,那是唐庶妃身边的宫女逢春。 唐庶妃是先帝顺治爷的妃嫔,入宫没一年先帝便驾崩了,眼下跟着一众太妃在宁寿宫住着。 闰月曾无意间听到唐庶妃说过一句,“如今这日子可比先帝在时舒坦多了,不用伺候男人,也不用起早贪黑给娘娘们请安,快活!” 她悄悄隐在墙后,硕大的吉祥缸遮住了闰月的身子。 闰月看到逢春袖中掏出几颗银瓜子,慢慢递到膳房管事手中,管事立刻变了副脸色,阿谀谄媚,“庶妃想用糟熘鱼片,派个小太监来膳房知会一声便好,哪里用得着逢春姑娘亲自来一趟。请唐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准备妥当。” …… 回咸福宫的路上,闰月默默盘算着她现在的积蓄能攒几颗银瓜子,能换几道菜。 第2章 夜深,闰月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成了太妃,按照祖制,无子嗣的妃嫔会移到宁寿宫,宁寿宫如今住着太后娘娘,太后常年礼佛,极少召妃嫔们请安,更没工夫去找太妃们立规矩。 入梦时,闰月迷迷糊糊的想着唐庶妃的话。 “如今这日子可比先帝在时舒坦多了,不用伺候男人,也不用起早贪黑给娘娘们请安,快活!” 清净的小院子,无人管束,一个绣架,成山的绣品,银瓜子堆满了屋子,晚膳想换口味,摸了一把银瓜子给膳房。 鸡丝凉面、荷叶虾仁、樱桃肉,一品酱方…… 没吃过的,想吃的,在成为太妃之后,都有了。 闰月大快朵颐,一抬眼,康熙脸色青白,面无表情的飘在半空中。 闰月猛地坐起,吓醒了。 门外有声音传来,闰月披上衣服,推门出去。 阿布站在吉祥缸前,一勺一勺的冷水往头顶泼,浑身湿透也不见停。 入秋了,天气冷热不定,她这样浇冷水,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 闰月一双眸子定定瞧着,并不去阻止。 阿布满身颓然,像被人抽了筋骨一样瘫软在吉祥缸边,轻声抽泣慢慢变成嚎啕大哭。 “明日我去内务府,让他们给你另分个好去处。” 闰月说完转身想走,却听阿布凄厉一喊,“你害我成了今天这样,就想打发我走?你做梦!” “真的是我害的?”闰月看着她,居高临下,看着柔弱的人无端让阿布感到威慑。 阿布瞳孔微缩,“你久无盛宠,又没有依靠,我只是一个奴才,人人都敢欺负我,内务府克扣我月例银子,其他人对我动辄打骂,你懦弱怕事,我总要寻一个能帮我出头的主子。” 闰月低眉,“徐贵人出身名门,又与德妃同住永和宫,确实是个好靠山。我这个懦弱的主子会帮你一把,让你得偿所愿。” “你……你说真的?”一阵风吹过,阿布瑟瑟发抖。 永和宫主位是德妃,四妃之一,宫殿比咸福宫瞧着都富贵不少,徐贵人出身更是富贵,随手打赏是她在咸福宫呆上三年五载都见不到的例数。 阿布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有一双巧手,轻轻一按就能让失眠的徐贵人安然入睡,这也是她能在徐贵人身边立足的原因。 只是徐贵人性子暴躁,对她动辄打骂折腾,就因为她明面上是王贵人宫里的。 今日她以冷水冲凉,也是惧怕徐贵人明日再折腾。 不过既然王贵人承诺将她送去永和宫,那她就是名正言顺伺候徐贵人的,如此,徐贵人也不必整日怀疑她身有异心。 闰月回房间,再没了睡意,坐在绣架前绣起花来。 阿布初来的那日,身上带着一股香味,不是普通女子的脂粉香,那是一种极淡极雅极恶毒的味道。 闰月打听过,阿布前一个主子,是复宠而起的端嫔,最得意之时暴毙,走得极惨。 闰月第一次体会到了姑娘对她说的话,在宫里,安稳的活着也许是一种奢望。 后半夜,突然就飘起雨来,不一会儿,闪电飞光,雷声轰鸣。 乾清宫内乱了套,一道天雷降下,将乾清宫正殿的一块琉璃瓦劈碎了。 一副挂在康熙床前的金龙腾云彩画莫名起了火。 太子惴惴不安地在殿内徘徊,索额图披风上落了雨滴,他快步走进来,一脸肃穆的回禀:“太子放心,火势已止,皇上并无危险。” 太子胤礽松了口气,索额图面容严肃,“太子,大阿哥如今距京师不到百余里地。” 胤礽变了脸色,“怎么回来得这样快?不是已经派人阻拦了吗?” 索额图面色平静,“明珠和科尔坤沿途派人护送,大阿哥不日将会抵达京城,望太子早做决定。” 皇上病重,大阿哥领兵在外,正是最好的时机,要是再犹豫,等大阿哥带兵回来,恐怕会引起一场血战。 胤礽讽笑,“决定?如何做决定?那是本宫的皇阿玛。” “乾清宫是帝王象征,龙脉所在,天下最尊贵之处。今日这一道天雷哪儿都不劈,它生生劈在了乾清宫正中!”索额图指天,声音铿锵有力,“天雷预警,指当今在位者德行有亏,传出去必定人心惶惶,此时正是太子爷拨乱反正,扭转乾坤,登基为帝的好时机!” “住口!” 胤礽暴怒,“索额图你大胆!皇阿玛八岁登基,十六岁生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驱外敌,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你竟有不臣之心!” 良久以后,索额图缓缓低头,长吁一口气,沉声道:“臣不敢。” 索额图心中叹息,太子是皇上亲自教习出来的,于政事上,他目光如炬,洞察细微,是天生的帝王。只是太过于优柔寡断,皇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太子爷此时不动手,等到大阿哥回来,登上这皇位必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大阿哥手中有兵权,那是皇上亲手移交到他手里的。前朝有明珠,后宫有惠妃,一旦大阿哥想反,太子凭着宫里几个御卫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本宫是太子,皇阿玛钦定的储君,天下皆知。本宫登基名正言顺,就是大阿哥回来也改变不了。” 胤礽侧脸,目光所落之处,是一把泛着金光的椅子,底座、扶手、靠背上处处蟠着金光灿灿的龙,那是皇帝的专属宝座,九五之尊的象征。 胤礽想,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坐上去。 无需使那些阴狠手段,是他的,永远都是属于他的。 …… 胤礽和索额图都没有看到,那龙椅之上,有一道虚影,淡淡浮在半空,近乎虚无。 那虚影身上泛着浅浅的金光,正是那索额图口中德行有亏的在位者——康熙皇帝。 康熙昏迷数日,没想到一醒来就成了一道虚影,世人看不见摸不着。 在此之前,康熙已经出去溜达过一圈,别说是人看不见他,就连雨水,从他身上穿过都不留一丝痕迹。 康熙颓然地飘回乾清宫,万没想到他正值壮年,满腔抱负还没实现就成了孤魂野鬼,更没想到的是一回来,就听到了太子和索额图的一番话。 身为帝王,他无法忍受索额图对他的诋毁谩骂,但是他却明白,此时,确实是胤礽弑君登基的最好时机。 为君者,当杀伐果断,不论是什么样的绊脚石,都要毫不留情的处理。 若他是胤礽,一定会选择和索额图一样的路,登基以后,以天子之令直接夺了老大的兵权,铲除威胁! 只是要铲除的人换成了他自己,康熙心里并不好受。 听见太子驳了索额图的提议,康熙心中感叹,太子仁孝,不愧是他亲手带大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成了鬼魂,留着一副身子空喘气也并无用处。 看着太子的背影,康熙又开始想:胤礽如此优柔寡断,真是太令朕失望了! —— 翌日,闰月特意挑了件浅竹月色旗装,打算去宁寿宫见太后娘娘。 今年年初,她曾绣过一副《童子送福》绣像进献给太后娘娘,太后极喜欢,让人做成玉屏,摆在桌上时时看着。 希望此时,太后娘娘还能想起她这个人。 闰月穿过宫墙,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跟着两个人。 “那是……”宜妃眯了眯眼,瞧不出她的身份。 小桃红仔细瞧了半响,犹豫道:“好像是咸福宫的王贵人。” “嗯?”宜妃问:“本宫为何从未见过?” “她入宫那会儿娘娘一直病着,后来她失宠,也就不常出来走动了。” “这样的容貌竟也失宠了?年纪轻轻就埋没深宫,真是可惜。”宜妃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让她一块儿去德妃的佛会吧。” 皇上染疾,德妃整日在宫中举办什么佛会,称是召集六宫给皇上祈福,内里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小桃红讶异:“娘娘是想扶王贵人起来?” 王贵人的容貌在后宫可以说是顶尖的,柔婉秀丽,与满洲的格格们压着性子扮出来的柔弱不同,王贵人身上的柔是天生的,如水如月,至柔至媚。 这般天资,皇上将她从苏州大老远带回来也不足为奇,只奇怪,为何入了宫便没了盛宠。 “皇上都病成这样了,本宫就是有心扶持,她也起不来。” 宜妃又看向不远处的闰月,腰肢盈盈一握,身段玲珑有致,比德妃那堪比吉祥缸的腰细了不知多少,宜妃笑了笑,没来由闪过一丝恶趣味。 闰月刚走到宁寿宫所在的宫道上,被两个内监拦住了前路。 说是宜妃娘娘身边的,请她一块儿去参加德妃的佛会。 闰月云里雾里,直接被请到了永和宫。 永和宫里很热闹,妃嫔们各跪在一个软垫上,低眉诵经,一个个专注得很,殿内静得只能听见香烛燃烧的声音。 闰月不敢太惹眼,于门口一个软垫上跪下,她哪里会背佛经,心中默念着一堆菜名。 不知过了多久,一宫女说今日佛会结束,殿内才重新喧闹起来。 “我当是谁呢,一股子腌酸气,原来是王贵人。”徐贵人的声音尖细,她捏住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味道。 闰月只淡淡说:“徐贵人好。” 徐贵人自觉没趣,横了她一眼。 最上首跪着永和宫主位德妃,圆垫撤了,搬上几把椅子,德妃微笑,“竟没想到宜妃妹妹能请得动王贵人。年初王贵人入宫时本宫曾见过一面,如花似玉,见之不忘。” 闰月低眉,尚未搭话,她知道,德妃并非是想听她说话。 事实也确实如此,见王闰月呆若木鸡,众人嗤笑,美则美矣,空有一副皮囊而已,怪不得皇上从不踏进咸福宫。 德妃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笑得端庄温婉,她问了些苏州的事情,闰月一一答了。 她叫闰月,姓王,年十六。祖籍苏州,父亲知县王国正,母亲黄氏,家中有嫡兄嫡姐。与皇上相遇在苏州太湖之上,荷花满湖,水波荡漾,两艘轻舟,吟诗作对,言谈甚欢…… 闰月记得当年,皇上听了好些才子佳人浪漫邂逅的小曲儿,然后亲自拟的模板,要她反复背这些话,就是过去一年,也还是熟记于心。 “才子佳人,话本子上的主角儿今天让咱们给碰上了。”徐贵人话中泛着腌酸气。 闰月埋着头,没说话,心中默念皇上的形象光辉伟大。 第3章 康熙在内宫游荡,身子轻飘飘的,想去哪就去哪。 不惧烈日,更不惧神佛符纸,不论白天黑夜,都能在紫禁城四处游走。 那些令鬼魂灰飞烟灭的话一句也没有应验。 这让康熙十分欣喜,话本子果然是荒唐人杜撰的,没一句真话。 只是奇怪,偌大的紫禁城,除他之外,竟没一个鬼魂,都被收入地府了吗? 这样想着,身子一飘,康熙又去了坤宁宫,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生前所居宫室。 皇后为替他诞下太子,于盛年仙逝。 身为丈夫,康熙承认对皇后有亏欠,但身为大清帝王,康熙别无选择,去母留子,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他没有选错。 胤礽天资聪颖,精通文韬武略,成年之后,几次政务办得也格外出色。只如今还太过年轻,竟在这种事关皇位的大事上举棋不定。 皇位都是在血肉中搏杀出来的,胜者为王! 弑父杀君登上皇位的也不在少数。 老大身边有明珠辅佐,那只老狐狸可比索额图还要阴险狡诈,一旦大阿哥平安回京,大阿哥一党有了可扶持的对象,未必不能扭转乾坤,将胤礽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拉下马。 除了老大,还有老三,人人称赞的阿哥未必没有野心。 墙上挂着赫舍里皇后的画像,皇后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小人,憨态可掬,玉雪可爱。 皇后,若是承祜还在,万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康熙轻飘飘的游荡去了钟粹宫,宫中主位是荣妃。 荣妃是第一个为他生下孩子的女人,也是陪伴他时间最长的女人,可惜,他们一共有五子一女,最后只活下了一子一女。 荣妃向来是体贴的,她总能想法子为他分忧,只是他们的矛盾,每每都在子女上。 接连失去四个孩子,荣妃将胤祉和荣宪看成是命,为了荣宪的婚事,荣妃曾跪于养心殿整整三日。 今年六月,荣宪出嫁蒙古,他再也没有踏入过钟粹宫。 弥留之际,他想去看看荣妃,却扑了空,他疑惑,荣妃近来身子不好,又向来不爱出门,今日怎不在殿内休息? 他又打算前往宜妃宫中,像是准备告别一样,康熙飘过一个又一个宫室,在连续扑空后,终于,他来到了德妃的永和宫。 他看见永和宫中香烟弥漫,竟有冲天蔽日之势,康熙震惊。 缕缕白烟涌入他的躯体,无端的,让康熙感觉到一阵舒适。 慢慢飘进去,只见永和宫中莺莺燕燕挤满了正殿,殿中摆放着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是他亲自赏赐给德妃,赞赏德妃的仁心仁德,菩萨心肠。 德宜惠荣四妃皆到齐了,底下还有一群记不清名号的妃嫔,满室珠围翠绕之间,倒有一女,风姿绰约,眉宇间有一股轻烟云雾般的灵气。 康熙低头回想,后宫何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进了这样一号人。 只听德妃轻笑,“贵人与皇上这一段经历真是令人生羡,只盼着皇上能早日康复,才能再与贵人吟诗作对。” 底下妃嫔有些年轻,忍不住事儿直接笑出了声。 满宫都知道,王贵人早失宠了,大老远从苏州过来,前脚得了贵人的封号踏进后宫,后脚就没了盛宠,不然如何会隐在咸福宫足不出户。 就算皇上康复,王贵人还能有机会复宠? 若真的喜欢王贵人,这样的美人皇上早就捧在心尖了,怎么会生生冷落她一年。 还想和皇上吟诗作对,真是可笑。 闰月低眉,只附和了一句希望皇上能早日康复的话。 至于其他的……她又不会吟诗作对。 底下的女人们都是面带笑意,半空中飘着的康熙却笑不出来,因为方才德妃的话尚未说完,康熙就眼睁睁看见德妃的头顶缓缓冒出一行小字,由虚转实,由白转红。 【狐媚惑主,不得好死!】 康熙眉心紧蹙,不明其意,没过一会儿,德妃的头顶又冒出了令一行字。 【本宫送你去殉葬如何!】 好半响,康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能看见那些口不对心的话。 鲜红的大字顶在德妃头上,触目悚然! 殉葬,是以活人做祭品,好端端的人生生成了陪葬品,这比砍头更残忍。 因为能落到砍头的,都是十恶不赦之辈。而殉葬,死的多是无辜之人。 早在康熙十二年,康熙就正式下诏,明令禁止奴仆随主人殉葬,废除了沿袭千百年的殉葬制度。 德妃,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心思。 看到德妃的心中话,让德妃在康熙心中的形象有些颠倒。 原来,温柔可人菩萨心肠的德妃也会口腹蜜剑,也会含沙射影,也会心口不一的诅咒他人。 当着佛祖的面,这哪里是仁心仁德,分明包藏祸心! 康熙眼一沉,浑身散发着黑气,只恨此刻他以魂魄离体。 怒火滔天的康熙往菩萨身上一扫,没有半点犹豫直接飘了出去。 佛不渡朕! 眼不见为净! 永和宫一行,让闰月得了个“木头美人”的名号,美貌秀丽,却是个榆木疙瘩。 闰月在前面走,徐贵人在后面跟着,口中不断溢出笑声。 “方才我都没发觉,王贵人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跟着,怎么啦?贵人身边的奴才都喜欢躲懒吗?”徐贵人嘲笑得明显。 闰月应了一声:“嗯。” 徐贵人低骂一声,“真是木头疙瘩。”她又高声说:“你身边有个宫女,手脚倒是格外勤快,那按摩秘术真是舒适极了,我啊,缺了她夜里就睡不安稳。” 闰月又说:“回头我禀了内务府,阿布直接去伺候贵人。” 徐贵人心气不顺,几句话弹出去,就犹如弹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不痛不痒,对王闰月没有半点影响。 她咬牙,“成啊,你只管去。” 白送的人她为何不要? 王贵人无权无势,没了阿布,内务府未必会给她送新人过去伺候。 好歹也是贵人,身边却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还真想看看王贵人打算在宫里如何活? 闰月还打算去宁寿宫见太后,只是时辰不巧,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走了没几步路,一个小太监行色匆匆而来,顶着满头大汗,喘了口粗气,说道:“两位贵人,乾清宫出事了,德妃娘娘请两位贵人快快前往。” 乾清宫?皇上! 徐贵人情急,顾不得贵人的体面,拂开宫女的手,拉着裙摆往前冲,跑了几步一回头,见闰月还傻呆呆的站在原地,她没好气的说:“愣着做什么?走啊!” 走? 走去哪? 闰月被徐贵人一路生拉硬拽冲往乾清宫,沿途见到数位妃嫔从各处而来,人人行色匆匆,面露焦色。 这是闰月第一次到乾清宫,天子居所,金碧辉煌,一砖一瓦,一景一物处处彰显了帝王尊贵。只是殿中却弥漫着浓重的药香,苦中带涩,熏得人眼乏。 太子跪在离龙床最近之处,身后是各色装扮的帝王妃嫔以及皇子公主。 闰月随她们一起跪下,她位分低,又不受宠,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皇阿玛,皇阿玛……”太子轻声呼唤,龙床上的那人却没有半点回应。 一个年级小的阿哥被乳母抱着,已忍不住悲痛抽泣起来。 闰月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太子的神情,他不耐烦的扫了小阿哥一眼,又将一个阴郁的眼神投给奶娘。 奶娘往德妃身边靠了靠,用帕子轻轻掩住小阿哥的嘴。 这应该就是极得皇上疼宠的十四阿哥了。 惠妃挪动几步,伏在皇上身边,戚戚苦苦,“太医,皇上为何会突然吐血?” 发须双白的老御医叩头,“皇上伤势严重,腹中有积血,臣等尽力施救,只可惜……”他摇头。 殿中众人将老御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也明白这话意味这什么。 徐贵人跪在闰月身边,早忍不住抹起了眼角,听完老御医的话,直接泣不成声。 有人带头,悲伤的情绪瞬间在乾清宫内弥漫。 都是风华正茂的姑娘,进宫都是拼着一份当宠妃的心来的,谁知桥走了一半,终点塌了,这是何等的绝望! 有子嗣的还好,下半辈子有儿孙孝敬,只是宫里多的是年轻未育的宫嫔,此后漫长的岁月,还有什么指望? 闰月拭了拭眼角控制不住的泪水,殿内糅杂着龙涎香,药香,以及妃嫔们的脂粉香,熏得她眼睛疼得厉害。 皇上驾崩,于她而来,并非是坏事。 当了太妃,日子没准会比如今更好过。 只是可惜皇上走得太早,她的银子还没有攒够,也不知道现在的银钱够吃几顿。 康熙飘进乾清宫,见他的妃嫔子女哭成一团,个个伤心欲绝。 康熙心知肚明,他们哭得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前程。 阿哥们没了他庇护,从此要在太子名下讨生活;妃嫔们没了他,年纪轻轻都成了太妃。 这是在哭他们的苦日子。 康熙冷眼瞧着,环视殿内,唯有一人,梨花带雨,哭得和别人一样凄惨,头顶蓦地闪现五个血红大字:好日子来了! 康熙眼一眯,死死盯着这个女人。 第4章 康熙日理万机,满朝文武的名字都记不过来呢,哪里能记得住满宫妃嫔的名字。 记名号这回事自有身边太监帮忙。 只如今身边突然没了人帮衬,一时懵了圈。 康熙飘得更近了些,瞧得也更清楚了。 此女容貌出色,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都是拔尖的,按理说他不至于没有印象,只可惜,康熙绞尽脑汁,也翻不出关于此女的一点记忆。 他暗自思索,按照她跪的地方,应该是低位的妃嫔,贵人或是常在。 康熙时常去永和宫见德妃,知道她身边跪着的是住在永和宫配殿的徐贵人。 既然如此,那此人的位分必定也是贵人。 她看着这样年轻,入宫的时间定然也不会很太长。 这样一一推测,本以为此女真实身份马上能推敲出来。 然而,康熙寻遍了记忆中封过的妃嫔,也不记得这几年曾有过这样一个姿容出色的女人被他封为贵人。 不!是欺君罔上,图谋不轨的女人! 天子驾崩,此女表面悲切,梨花带雨,若没看到她头顶的大字,康熙必定会心软。 他偏偏看见了! 康熙浑身冒着黑气,皇帝驾崩,她装模作样,心底却在欢喜,若不是此时情况不同,他无法处置,此女在平常绝对活不过第二日! 闰月并不知道自己在康熙心中已踏进了鬼门关。 她抹着泪,心底却在盘算着成了太妃以后该如何挣更多的银钱。 …… 殿内一片肃穆,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或是低低抽泣,或是安静等待。 仔细看,康熙胸口低低起伏,缓慢,近乎于无。 众人都在等候太医的宣判,而太医,则都将目光放到了太子身上。 这段日子,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不管多少汤药喂下去都无济于事,如今只是拿一口气吊着。 今日皇上呕血,便代表着皇上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太子是储君,早晚会是下任君主,皇上这口气能喘多久,只凭他一句话。 太子伏在病榻前,粗喘着气,双手颤抖。 他是命中注定的帝王,皇后嫡子,这些年辛苦理政,就是为了让皇阿玛知道他这个太子名正言顺,实至名归,他自信皇位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索额图的话不停在耳边打转。 大阿哥手上的兵权是他最大的威胁。 他不能背上弑父的骂名,也不能让大阿哥有半点沾染皇位的可能。 康熙飘近,看着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儿子,目光颇显复杂。 任谁知道儿子要杀自己,心情都不会好。 不过他知道,胤礽此时动手,是对他最有利的。 但太子迟迟不动手,康熙此时心中还是有点感动的。 康熙首先是一个帝王以外,其次,他还是一个父亲,他希望儿孙孝顺,不再出现前朝乃至历代兄弟阋墙,血溅宫闱的惨剧。 胤礽是他唯一亲自抚养的孩子,他能如此孝顺,是康熙唯一的宽慰。距今为止,除了和老大不对付之外,胤礽对每个皇阿哥都一视同仁。康熙相信,胤礽登基以后,会善待其他的皇子公主。 只……除了老大。 老大的野心太过明显。 在大清已经有太子的情况下,老大依然在结党营私,伙同明珠,笼络朝中官员。大阿哥党在朝中发展得太快,康熙不信胤礽会不知道。 保清若真的不收手,胤礽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大阿哥回宫在即,胤礽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正犹豫不决时,门外突然传来侍卫高声报告。 “大阿哥到——” 太子面色一凛。 惠妃面露喜色。 康熙叹气。 皇长子一身戎装,大步流星走进来,他嘴角衔笑,一抹难懂的眼神抛向太子。 随后,皇长子面上蓦地呈现出极大的悲戚,闰月看了全程,对大阿哥的变脸能力叹为观止。 象征地位的皇子甲胄重重落于地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皇阿玛,儿子来晚了!”大阿哥哭号。 惠妃泪水涟涟,“保清,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皇阿玛一直在等你。” 这话听得连康熙都皱眉。 惠妃和大阿哥一来一往,三言两语就将康熙迟迟不咽气的原因推到了等皇长子回来。 太子心中郁结,顿时颇有些后悔。 “太医呢?”哭完皇上,大阿哥又开始寻麻烦,“你们就这样任皇阿玛痛苦不堪的躺着?一群混账庸医!” 太医院众人战战兢兢跪着,院判只得请罪。 大阿哥冷笑,“到底是你们医术不精,还是有人指使?”他意有所指的扫了太子一眼。 太子警告:“大阿哥,请适可而止。” “皇阿玛不过是从马上坠下,你我都是习过骑射的,坠马也不是没有,应当知道,坠马受伤是什么样的。”大阿哥振振有词。 他这是故意扭曲事实! 太子刚想开口争辩,只听大阿哥又说:“这群人,连区区的坠马之伤都救不了,还敢妄称自己是国手。不论是真的医术不精,还是有人指使,本阿哥自会替皇阿玛争个公道!既然宫里的太医救不了皇阿玛,那就召民间的名医。” “大阿哥!”太子咬牙切齿。 大阿哥缓缓说道:“我就不信,皇阿玛洪福齐天,还能让邪祟侵害?” 惠妃一唱一和,“是啊太子,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本宫虽久居深宫,但也知道民间卧虎藏龙,高手如云,太子不妨试一试,宫里面的太医们所见的疑难杂症太少,不像宫外的大夫见识多,历练多,为了皇上的龙体,请太子一定试试。” 康熙飘在半空中,紧紧盯着殿内的局势。 见太子对大阿哥和惠妃的话毫无辩驳之力,康熙隐隐有些失望。 不过,听到大阿哥和惠妃的话,心里那杆秤有些倾倒,一边期盼着胤礽能狠下心来杀他,一边心里又隐隐期待着自己或许,也许,大概,还有一线希望。 …… 闰月走出正殿,清冽的空气涌入口鼻,她才觉得身子好受些。没有那些复杂的气味,眼睛也好受些。 徐贵人跟在她的身后,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正殿。 她还抹着泪,抽噎道:“皇上真的会好起来吗?” “民间大夫的医术真的能比宫里的太医还要厉害吗?” …… 她喋喋不休的问着,也不知是在问谁。 闰月一字一句的听着,没有回答半句话。 皇上要是能康复,日子又要回到从前去。并不是不好,对于无宠的她来说,不用伺候皇上,日子清闲没人打扰,也能过下去,但每月一次给四妃请安,三月一次给太后请安,逢年过节时给仙逝的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后祭奠……勉强也可以忍受。 回了咸福宫,见阿布正在舀水洗衣,洗的自然不是闰月的衣服。 闰月淡淡道:“你去永和宫吧。” 阿布眼中迸发出极大的惊喜。 她见阿布迅速转身,冲进里屋拿出一个包袱。出来后愣了愣,朝着闰月服了服身子。 这是闰月第一次看见她心甘情愿的行礼。 目送阿布离开,闰月转身,没有看见,虚空中飘着一个人,缓缓向她而来。 康熙看着宫门之上咸福宫三个大字,凝视许久,关于咸福宫主的事情突然闪入了脑海。 苏州,王家,贵人,咸福宫…… 他本想追来看看,那个虚伪的女人到底是谁。 不料竟会踏入咸福宫。 经年旧事,丝丝缕缕涌入脑海。 康熙不记得她的名字,但能想起她是苏州知县王柱国之女。康熙记得,在他面前,王氏总是低眉垂头,问她话,半天也不吭声。 美则美矣,却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头脑袋。 康熙喜欢的是美貌灵秀的才女。 他哪里知道,这个该死的女人表面沉默,心底竟然在诅咒他! 康熙怒火中烧,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除了表面诅咒之外,可有使什么阴险手段。 康熙缓缓移进去,见咸福宫内空旷寂寥,老大的宫殿里除了方才那跑掉的宫女之外,竟然只有王氏一个人,他皱了皱眉。 闰月走进内殿,翻箱倒柜拿出自己几件压箱底的旗装,比起其他颜色的衣服,这几件都会显得稍微低调一些。 康熙疑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她拿的那几件衣物都略厚,一看便是深秋入冬时所穿。此时正式夏末,拿这些衣物出来还是太早了些。 康熙盯着她的动作,只见她将衣物堆在木盆里,拿到外面吉祥缸旁边,又拿起方才那跑掉的宫女遗留在一边的木锤,舀了几勺水,竟然开始洗衣了。 康熙忘记了发怒,满脸都是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妃嫔亲自浣衣。 以他看来,天子的女人,一旦得了封位,不论位置高低,都是主子,哪个主子会去做奴才的事? 浣衣局的人都死光了吗?竟然让主子洗衣服? 令康熙震惊的不止于此,盯了几天,除了洗衣,他还看见王氏亲自去膳房拿膳食,亲自缝补衣衫,亲自绣花…… 闰月的所作所为颠覆了康熙的认知,让他一时忘记了来意。 他实在是不明白,王氏好歹也是贵人,怎么能混成这样? 第5章 没了一个阿布,对闰月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日子照常过,还清净不少。 阿布就像是一根针,无用时躺在一边,时不时闪烁光芒昭示一下存在感,不痛不痒,可一旦被人拿起,便是害人的利器,闰月不知道执针的人什么时候会向她动手。 无论这件事阿布知不知情,阿布都不无辜。 她想走,闰月就送她一程。 徐贵人的脾气在后宫中是出了名的,娇蛮暴躁,她手低下的宫人或多或少都被她责打过,就连闰月也听说了不少流言。 阿布成天跑去永和宫,想必也是了解的,此后依然还要求去永和宫,心里应当是做好了准备,闰月成全她。 手底下针线翻飞,一簇簇娇艳的花朵绽放于洁白的丝帕上,金灿灿一片。 是桂花! 康熙飘在半空中,能将绣架上的东西看得更加清楚,一时间,神色莫辨。 一年前中秋,康熙以巡视河道的目的下江南,途经苏州时,见满城桂花飘香,一时起了游玩赏乐之心。正巧苏州知县王柱国最近几桩差事办得好,康熙正设法嘉奖,便在苏州歇脚。 他是微服出巡,换上民间公子的装束,带着几个侍卫去了苏州最有名的街道夜市。 桂花盛开的季节,由桂花制成的各式吃食成了康熙此行的首要目的。 桂花糕、桂花糯米藕、桂花酒酿圆子…… 尤其是香甜醇厚的桂花酒,甘美柔和,一路上,也不知饮了多少。 康熙海量,国宴上饮酒不在少数,从未想过自己会醉,可偏偏那一天人事不省。 也是他贪快活,一时放松了戒备,竟让人下了药。 随行侍卫无法,只好将他就近送到当地知县家中。 康熙混沌迷惘,只记得王知县家中的桂花香甜悠远,圆月皎洁,身下是抗拒却不敢挣扎的她。 忽然想起她的名字,是叫闰月吧,据说是被父母所卖,辗转几家主子,流落异乡。 这些话,王柱国来来回回说了无数次。 身世确实够可怜。 不过,康熙认为,闰月只是个丫鬟,幸了也就幸了,康熙本打算赐万贯家财予她,可那王柱国成天在他身边磨嘴皮子,念叨着这丫鬟貌美,良善,德行佳,身世苦…… 拐弯抹角的要康熙将王闰月带进宫,为此,还不惜收了此女为嫡女,记入宗谱。 康熙想起当年便仿佛又听见了王柱国喋喋不休的念叨,真是烦心! 他不由地低头看向聚精会神绣花的闰月,冷嗤一声:她倒是认了个好爹。 带一个女人进宫,对于康熙来说,更加不是难事,他以嘉奖王柱国为由,封了王柱国嫡次女王闰月为贵人。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封个常在,不过见到王氏的容貌,当即改了主意,直接封了贵人。 后来王氏侍寝,明明身姿曼妙,却僵硬得宛如一个木头疙瘩,康熙顿时后悔了,该给她个答应的位分。 如今看来,是个贵人都混成这样了,当初要是封了个答应,那还不被人欺负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 中秋将至,宫里的几株丹桂也散出缕缕清香,每日去膳房时,闰月都会特意绕到御花园一侧,略赏桂花姿容。 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万里挑一,至于这丹桂,也是内务府精心挑选栽种的上品。 香远益清,清香扑鼻。 不过闰月却觉得,宫中的桂花,还是比不上苏州王知县家中的几树桂花。 虽然王知县家中栽种的只是普通的金桂,但那一株一株长得却极好,仲秋时节,金桂怒放,满园的清香。 此时,闰月就会和王姑娘一起,挎着小竹篮,去园子里采桂花。 姑娘手巧,既会酿桂花酒,也会做酥皮月饼。 夜景月圆之时,桂花树下,闻花赏月,饮酒谈笑。 老爷夫人及少爷姑娘,还有她们这些下人,都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着小姐酿的桂花酒和酥皮月饼。 往年历来如此,今年,闰月孤身在京城,只能遥祝他们人月共团圆。 康熙跟了她几日,顿觉得她这日子过得乏味,不乐意再留,便往各宫飘着,看看那些妃嫔,瞧瞧几个子女。 与他料想的不差,他如今重病,妃嫔们人心惶惶,那些有子嗣依靠的妃嫔还好,无子的低位妃嫔这几日像个屋头苍蝇一般,到处想找人依靠。 王闰月倒是气定神闲,整天刺绣,也不见她有半点焦急。 康熙见此便对她混成如今这番田地的原因又有了定论,连人情往来都没有,怨不得在深宫被人遗忘。 温僖贵妃软弱,遇事哭哭啼啼,哭了几日又病了,让康熙心生不喜。 钟粹宫惠妃和永和宫德妃收礼收得手软,康熙更加不喜。 他还没死呢,这两人竟靠这个发财。 宜妃是四妃中最受宠的,又有三个儿子,这段时间,翊坤宫也成了热门之地,不知有多少妃嫔想寻求庇护,宜妃却一个个都给挡了回去。 今日又退了几个常在送来的珍宝首饰,小桃红不解,“娘娘,听说钟粹宫和永和宫都收了不少礼,您怎么一样都不收。” 宜妃眼中泛有愁思,近来消瘦了许多,“皇上身子向来康健,本宫相信,皇上一定会康复的。” 小桃红又想起一事,道:“娘娘,今日内务府送了中秋过节的例礼过来,奴婢清点后,发现竟比去年整整少了一成,要不要奴婢去毓庆宫问过太子福晋一声。” 宜妃摇头,这位太子福晋是康熙亲自千挑万选,从万千秀女中挑出来的,刚嫁进东宫,康熙就直接将后宫宫务分给她管理,摆明了是对她十分信任。 从前康熙也曾在宜妃面前露过口风,已经命内务府挑好日子,准备正式册封瓜尔佳氏为太子妃。 宫务本是四妃共同协理,荣妃已经失宠,荣宪公主出嫁后,直接撒手不管事,占个名头罢了。宜妃见康熙这样果断就将后宫交予太子福晋,便心知康熙的成算,也放了权。 如今这宫务,是惠妃德妃以及太子福晋共同管理。 太子福晋初入后宫,谦和有礼,尊着他们是长辈,下决定前总是去问过他们。 依照宜妃看,瓜尔佳氏给了她们足够的脸面,可是这两位的脸皮是真厚,到现在都还把着宫务不放手。 惠妃也就罢了,她是还谋划着大富贵呢,可德妃这行事作风,难道还指望着老四老十四上去争一把? 太子福晋以准皇后的身份管理后宫,可惠妃和德妃迟迟不撒手,早晚惹得毓庆宫厌弃。 “太子福晋没必要在这个上面动心思,一准是德妃使得手段。罢了,皇上病重,本宫原也没心思去过这个中秋。” 小桃红嘟囔:“娘娘脾气好,不计较,可难保德妃不会得寸进尺。”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传话过来,说是永和宫德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来见宜妃娘娘。 黄鼠狼拜年。 宜妃心烦,她和德妃不对付十几年了,知道有好处德妃向来想不起她。 本想不见,可她还是想瞧瞧德妃要整什么幺蛾子,便使唤人进来。 一个年岁较大的宫女,叫翡翠的,宜妃知道,在德妃身边伺候多年了。 翡翠道:“见过宜妃娘娘,德妃娘娘今日在永和宫中办了个祈福会,想请六宫主子一起给皇上祈福。” “德妃可真是蕙质兰心,自皇上病后,什么佛会,祈福会,处处可见对皇上的情深义重,倒是显得本宫凉薄。”宜妃捏了捏指尖,“回去禀了德妃,本宫更衣后就去。” 翡翠福身告退,回去后立刻禀报德妃,德妃扬唇:“想给皇上表深情?这简单,稍后让她多抄几卷经书,日后皇上醒了,本宫可会好好在皇上面前说说她的情深,本宫可不抢人功劳。” 翡翠轻笑,“奴婢已经派人将桌椅摆好,笔墨纸砚也都分好了。” 就等着她们来抄经书了。 德妃想了想,道:“王贵人呢?叫人请了没有?” 翡翠愣了一下,半响后,才想起咸福宫有一个失宠的王贵人。 她说:“需要奴婢去请她来吗?” 德妃饮了口茶,动作十分端庄,“这是自然,那日本宫瞧她十指纤纤,不写字真是可惜了。” 这是闰月第二次到永和宫。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永和宫的院子中齐齐整整的摆放了数十张桌椅,此时,已经有不少宫妃正坐在桌椅上埋头执笔,不知正在写些什么。 午后阳光日盛,就算如今入秋了,毒日头一点也不比盛夏时弱,在这样的阳光下,别说是写字了,就算是在阳光下行走也刺眼睛得很。 闰月对后宫折磨人的方法又有了新的见识。 闰月刚进去,德妃就看见了,笑吟吟的喊她。 闰月这才发现,永和宫的正殿内也摆放着几张桌椅,四妃中齐了三妃,德妃坐在正中,惠妃宜妃坐于两侧。 她进去请了安,德妃说:“王妹妹坐吧。如今皇上昏迷,咱们姐妹在后宫也只能为皇上抄经祈福,尽一点心力。” 闰月依礼坐下,巧的是又坐在徐贵人身侧。 徐贵人没空挤兑她,时不时拿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瞧着格外辛苦。 闰月闭了闭眼,拿起毛笔开始抄经书。 她是近几年才开始学字的,姑娘闲来时就会教她写几个字,在苏州王家时,她倒是时常练习,写出来的字也能得小姐一句“端方挺秀”。 入宫以后,也练过几个字,可惜笔墨纸砚全得要去内务府按例领取,闰月去过几次,被他们几番推辞,咸福宫已有几月没有供应宣纸了。 再次执笔,颇觉陌生,仿着书上的笔画一横一竖慢慢写。 康熙顶着烈日飘过来,低头看她的字,端正是端正,速度慢得很。 康熙向来喜欢美貌兼并的才女,一看她那字,就知道王闰月不是才女,她也就只能算是美女。 不过丫鬟出身,能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 第6章 康熙满院子转悠,这满宫妃嫔,也只有通嫔纳喇氏的字好看些,不过通嫔喜欢得寸进尺,康熙并不爱去她宫里。 转悠来转悠去,结果还是转悠到了王闰月的身边,看她一笔一划,不住的摇头念着: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嘴上吐槽,人却不挪,蹲在闰月身边看了许久。 她写得太慢,康熙觉得自己犹如是看着稚女学字,见她写完一个字,自个儿心里也欢喜。 烈日之下,实在不易,没写两个字,闰月脑门上就浮出一头的汗,头晕目眩的,难受极了,执笔的手也在颤抖。 “砰”的一声在耳边炸响,闰月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眼生的妃嫔已经支撑不住倒地。 里头德妃听见声音,连忙问道:“呦!这是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那位妃嫔的近侍,“主子受不住暑热,晕过去了。” 德妃仿佛这才明白外面日头毒,叫人扶着中暑的妙答应在偏殿休息,又命奴才们在院子里撑起了厚厚的油布,旁边又放了解暑的冰盆,阴凉了不少。 “是本宫的不是,让各位妹妹们受苦了。明儿本宫让内务府从永和宫的分例中分些冰给各位妹妹,也算是本宫赔罪了。” 她又命人去熬制了清凉的绿豆汤。 众人连忙推辞,德妃坚持,一来二去,众妃只能道谢。 惠妃皱眉,宜妃岿然不动。 这些天游荡下来,康熙也对德妃的心思有了些许了解。 已经入秋,虽然殿内依然如盛夏般暑热,但内务府已经不给低位妃嫔供应冰,只给高位娘娘,德妃这样行径,明显是在笼络众人。 冰化成水,漾出细细的凉风。 闰月坐在桌案前,提笔准备继续写,一边的徐贵人探头,见她才写了几个字,嗤笑道:“听说王贵人是苏州才女,可这手书可连我都比不过。” 康熙有一瞬间的恍惚,苏州才女……这个名号,还是他特地派人宣扬出去的。 闰月敛眉,轻轻道:“贵人出身名门望族,才德兼并,我自愧不如。” 徐贵人洋洋得意,“确实,小门小户出身,见识浅薄,也好意思妄称才女。空有一副皮囊迷惑皇上,封了贵人又如何,以色侍人注定不能长久。” 见闰月正襟危坐,专注抄经,侧脸也可见高洁清雅,徐贵人眼中闪过一丝妒恨。 听那阿布说,咸福宫的日子可难过的很。她每日需自己浣衣,去膳房拿膳食。 内务府向来踩地捧高,她宫里的月例银子已拖了几月,时令改换的衣衫也没人替她做,屋里的程设坏了也没有给她换,都需要自己动手。 另外,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内务府压根就没供应给她。 …… 身为贵人,活的还不如一个奴才。 听到这些,徐贵人笑得可开心了,这几日用膳时常常寻了那阿布到跟前,说点王氏的凄惨遭遇,开胃下饭。 她还有什么可傲的! 徐贵人放下毛笔,“听说王贵人刺绣功夫了得?” 她的声音微微高,正好能让全殿的人都听到。 闰月眉头微蹙,众人侧目。 徐贵人缓缓道:“贵人恐怕是多日懒怠,未有勤勉练习书法,这手书不堪入目,供奉佛祖案前也怕污了佛祖的眼,惹佛祖生气便不好了。” “不如……”她看了闰月一眼,站起身,走到正殿门口,对着三妃福了福身子,徐徐道:“不如让王贵人绣一副佛经,将对皇上的祈愿寄于针线之中,虔诚祈求,绣经是大功德,绣娘们也以绣经为傲,王贵人要是仿效此举,定能感动佛祖。” 此话一出,满室妃嫔窃窃私语。 众人皆知,一卷佛经千万字,就是手抄,也得抄上好几个时辰。 若是一针一线的绣,要绣到什么时候? 徐贵人又发话了,说是什么为表虔诚,希望王贵人能在五日之内绣完,也能早早供奉与佛祖案前,让皇上早些康熙。 五日…… 这怕是不想再让王贵人休息了。 宜妃沉思后,说:“绣经颇耗心神,恐怕……” 徐贵人立马夺了宜妃的话,“正是绣之不易,才显得弥足珍贵。” 德妃倒是没说话,只是说话见,已有太监抬了绣架过来,宫女也端了各色丝线过来。 闰月心中明了,德妃虽没说话,但是她要是没点表示,谁会越俎代庖,拿这些东西过来。 德妃笑了,说:“王贵人可愿绣经一副?” 事已成定局,容不得闰月反驳一句,她行了礼,改坐在绣架前,静心绣经。 康熙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方才宜妃分明是想帮助她,她却不领情,如今落得可好。 天气越来越凉,一副佛经绣下来,她这幅身子还要不要了。 闰月并非心甘情愿绣经的,她也想反抗,然而,多年为奴为婢,让她习惯卑躬屈膝。 幼时,家中贫穷,一共有六个孩子,闰月是长女,从小就要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一有不妥当,爹娘的棍棒就狠狠落在她身上。 后来,爹娘实在是穷,将她卖予人牙子,她反抗,人牙子对她不是责打就是恐吓。 有一次,她反抗得实在激烈,激怒了人牙子,被灌了哑药,哑了整整两年。 那两年,她不敢反抗,像街头的乞丐一样摇尾乞怜,这才硬生生保住一条命。 夜深了,德妃命人将绣架般去了咸福宫。 她坐在灯下,实在是困顿,手底下的动作越发慢了起来。 康熙飘在半空,担忧的看着四周。 为了能够把这漆黑的内殿照的更亮一些,她把殿内的烛灯全点亮了。 亮堂是亮堂,可四处晃悠的烛火若是她不注意,引起火难她该如何? 见她又打起了盹,康熙心里实在是着急,烧了宫殿,又要国库出银子修葺,他可没钱了! 他靠近闰月,想将闰月推醒,几番尝试,依然是触摸不到她。 康熙气急,狠狠地踹了桌上的烛灯一脚。 本以为会穿灯而过,没想到“咚”的一声,直接将烛灯踹翻在地,烛灯应声而灭,康熙惊住了,看着自己的龙脚,一动不动。 闰月是被针刺醒的,烛灯倒地的声音震耳发聩,吓得她直接将手里的针刺进了指尖。 刹那间,两滴血珠滴于绣品之上。 闰月大惊。 康熙赶忙探头一看,他摇头,顿感惋惜。 已经绣了一半,若重头再来,她就算不吃不喝,那五日之期便完全不够了。 闰月拧眉,殿内门窗紧闭,想不出烛灯是如何倒地的,更苦恼的是这幅绣品。 她无奈,起身将烛灯拾起,起身时,揣在袖中的一片绣帕滑下。 绣帕上,是簇簇金灿灿的桂花。 闰月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起针,换了另一种颜色的针线,在血珠周围细细勾勒。 康熙好奇,蹲在她身边,只见一片一片桂花慢慢成形状。 是血桂! 人血浸入让这血桂更加饱满,栩栩如生。 康熙惊叹,这样的绣品,绣工已经是上乘,更难得的是这幅巧心。 有这样的灵机,这木头疙瘩似乎并不木。 他恍惚,只觉阵阵清香涌入鼻尖,竟是桂花香。 康熙疑惑,成了鬼魂这阵子,他除了双目能正常视物,双耳能听之外,不能饮食,不能闻味,更不能走路。 这味道…… 康熙细细嗅,能闻出味儿来了? 忽然,像是被召唤了一般,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飘往了一处宫殿。 乾清宫,太医以及民间而来的大夫跪了一地,直接分成了两派,各争执一词,一边主张用药,另一边主张温养。 太子胤礽领着太医,大阿哥站在民间大夫一列,两人更是视同水火。 大阿哥冷笑,给太子翻了个白眼,目光一侧,忽然看到龙床之上,康熙那已略有发黑的手指忽然颤抖两下。 大阿哥大惊,随即大喜,他猛地冲到龙床边,“皇阿玛?皇阿玛!” 他高喊,“大夫快来,我方才见到皇阿玛的手动了!” 胤礽急忙冲上去,挤在大阿哥旁边,仔细观察,见康熙鼻尖唇瓣微微颤抖,他亦是大喜,“太医!快快!” 那一瞬间,满屋子的大夫太医一拥而上,挤成一团,一个个都想去搭皇帝的手把脉,然则前头还有太子和大阿哥两个挡着,身边又有诸多阻碍,那一个个的,宛如蚂蚁堆山。 太子被挤在最里头,被压得难以喘气,他忍无可忍,高喊一声,“都退下!” “院判先看。”他道。 大阿哥胤禔理了理被挤乱的衣容,听了太子的话,他眉头一竖,“太医无能,治了这么久也不如民间大夫看一刻钟,这群御医养着有用?盛大夫您先请。” 太子不服,“皇阿玛是天子,向来都是由院判诊治,你弄了一群民间大夫,入宫不过一刻,连汤药都没用过,也好意思往脸上贴金,占了太医苦苦医治多日的功劳?” 康熙盘坐在半空中,面色阴沉,眼皮半耷拉着,看着底下争执不休的两个儿子,又看看躺在龙床上的自己,面泛死气。 他自己心中郁气更盛。 要不是不能接触人,他恨不得亲自去掐死这两个倒霉儿子,从小吵到大,万事都要争和先后。 如今身怀重病的老父亲在病床上躺着,这俩人竟然还只顾着争吵,要等他们吵完,他还能有救吗? 第7章 天微亮,大阿哥胤禔就赶去延禧宫见惠妃。 此时惠妃彻夜未眠,她只着单衣,静坐在书房的桌案前,面前是一副雪景梅花图,落款是康熙玄烨。 想起和儿子多年的谋划,她心中不安。 门外有人传话,“娘娘,大阿哥来了。” 惠妃忙披了外衣出来,急问道:“怎么?是乾清宫出事了吗?” 胤禔猛灌了口温茶,说:“皇阿玛有醒来的迹象。” 惠妃大喜,又大惊,“这……那我们的事到底做还是不做?” 胤禔沉吟,“盛大夫说皇阿玛一时半会不会清醒,只要再拖一个月,必能成事。”他一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眼中是难以言喻的狠绝。 这意思,便是要继续行事了。 惠妃已经失宠多年,她清楚,深宫之中,皇帝的宠爱是靠不住的,她只有依靠自己的儿子。 她今日的一切荣华,是儿子替她挣来的。 “你请来的那群民间大夫可能信任?”惠妃说。 “这是自然。这几位大夫都是我精心挑选,身家性命全在我手上攥着,他们要是办事不得力,下场他们知道。” 有了儿子的承诺,惠妃也安了心。 “若你有需要额娘的地方,只管说。” 胤禔紧接着说:“眼下就有一桩事情需要额娘帮忙。额娘明日去鼓动德妃宜妃荣妃,让她们向太子施压,务必要让妃嫔侍疾。” 惠妃蹙眉,“侍疾?日前额娘就向太子提议过,不过被太子以皇上需要静养为由给打了回来。” “如今不同了。”胤禔肖似康熙的眉头一扬,满满的自信。“乾清宫里有盛大夫他们,只要传出话,说皇阿玛康复有望,那群妃嫔一定会要求侍疾,去打探情况。” “这不就乱起来了吗?不会给你添麻烦?”惠妃不理解。 “就是要乱,越乱越好,这样一来,太子就没有理由再把持乾清宫,我就有机会筹备人手。给老二福晋也找点事做,眼下他们一个把持乾清宫,一个攥着后宫,对我诸多掣肘。” 惠妃细细思索,“李佳氏快生了,毓庆宫眼下戒备森严,太子福晋亲自坐镇,额娘再想想法子让她分不开身。不过,李佳氏那边……怕是个男胎。” 胤禵眉间冷凝,没说话。 惠妃探了探他的眼色,“额娘给你看了几个人,不如你改日就带回去,让你福晋多调养几年,身子养好了,嫡子早晚会有的。” 这些话,惠妃忍了不知多久,成亲多少年,到如今只得了三个丫头,大福晋的肚皮不争气,硬生生将大好的局面打得稀烂。 惠妃明白,胤禔对嫡子的渴求有多么热烈,更明白,皇长孙的名号对于皇室乃至大清意味着什么! 他比太子早大婚多少年,按理早该得个儿子。 可偏偏大福晋的肚皮拖了后腿,三个格格,让胤禔承受了多少明嘲暗讽。 嫡长子惠妃是不指望了,只盼着胤禔能有个儿子,就是庶出,生母位分低一些也无妨。 胤禔肃容,不置一词。 惠妃叹了口气,继续劝道:“大福晋连生三胎,身子亏损,总要好好调养,额娘已经问过太医,这一调养总得三五年。你是皇子,绵延后嗣不能指着大福晋一个人。” 惠妃还想继续说,大阿哥却是不耐烦的拧眉,惠妃无奈住了口。 大阿哥沉默饮茶,不言不语,惠妃也不敢再说什么。 良久之后,大阿哥慢慢道:“额娘,昨日太医已经诊断出福晋有了身孕,额娘放心,这胎,必定是个小阿哥。” 他低头,眼尾嘴角尽是狠厉。 皇长孙? 怀得上也得看有没有命生下来。 惠妃抬眼,心道:前两回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生了俩格格! 这话她可不敢直说,佯装高兴,直接唤了身边的大宫女来,要给大福晋赏赐,却被大阿哥给拦了下来。 说是月份还不足,得先瞒着,等胎稳了再传出去。 惠妃细细想想,也是,眼下形势不乐观,要是早早把喜脉宣扬出去,难保不会引来黑手作恶,喜事也变丧事了。 另一方,太子胤礽靠在李佳氏的枕边,轻抚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微笑道:“放宽心,孩子一定能平安出生的。” 李佳氏笑得温柔,“福晋行事妥帖,替妾身将院子都清了一遍,爷等会记得替妾身谢谢福晋。” 太子捻起她的一缕发丝,语气十分温柔,“亏爷特意敢过来,这么着急赶爷走呢。” 李佳氏娇笑,“今日爷过来,哪里是看妾身呢,分明就是来看看小阿哥。再说,爷与福晋新婚燕尔,妾身怎敢打扰。” 她身怀有孕,不能侍寝,与其将太子推给小李佳氏,不如承嫡福晋一个人情。 瓜尔佳氏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地位非凡,加上福晋新嫁入毓庆宫,太子本就新鲜着,日后太子登基,福晋就是中宫皇后,轻易惹不得。 深夜时,瓜尔佳氏依然在处理宫务,她刚嫁进皇家,就遭遇到了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是巨大的挑战。 早听说皇家福晋的路难走,她还是太子福晋,难度更大,一个处理不慎,很有可能,她太子妃的位置便不保了。 当初还以为有些事情能慢慢学,谁知道皇上会出现意外。 这样一来,大阿哥和太子的争斗也搬到了明面上。 太子是储君,她是储君嫡妃,理应和太子站在同一线上。 她如今还没有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妃,又面临这样的场面,要是有一步踏错,太子妃的地位,她就别想要了。 门口又内监高喊,“太子到!” 瓜尔佳氏赶紧放下手边的宫务,前去门口迎接太子。 太子踏月而来,瓜尔佳氏心中是欢喜的,不过她也知道,太子是先去了李佳氏的寝殿,心里有些膈应。 她将那份膈应藏进心底,给太子展示她作为太子福晋的大度,不问不扰,她给太子沏了杯茶,“太子,这是今年进宫的新茶。” 胤礽慢慢品茗,瓜尔佳氏将自己方才所看到棘手的事务一一讲给太子听。 太子抚了抚额,有些疲惫。 来后院,本来想放松,可几次来瓜尔佳氏这儿,她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令人心烦的宫务。 瓜尔佳氏看出了太子的疲惫,她加紧处理宫务的速度。 这其中最要紧的还是四阿哥大婚的事。 “太子,这是皇阿玛准备给四阿哥和乌拉那拉氏格格准备的大婚典仪,虽然还未下明旨赐婚,但皇上已经是吩咐了内务府,按照明年的婚期举办。但是皇上现如今昏迷,不知这典仪还办不办。” 太子摸了摸脸,“赐婚的圣旨皇阿玛已经写好了,本来是准备在孝懿皇后忌日之后再颁旨,但……我已经命人留中不发,至于典仪的话,再等等。” 等等? 等什么? 胤礽等的自然是他日自己登上皇位的时候,亲自给他的弟弟赐婚。 瓜尔佳氏明白太子的野心,今生嫁予皇族,她只能尽全力协助太子。 这两日,康熙呆在咸福宫游荡,哪里也没有去。 随着时光一点点过去,他发现自己的身躯由虚影一点点变成与常人一样的实体,尽管常人依旧无法看见他,但他却能触碰殿内的物什,不过也仅仅是咸福宫内的东西,其他地方的东西对于他来说,依然是一尘空气。 这不免让康熙对闰月产生了怀疑。 他凌空俯视,底下刺绣的王闰月,温和柔美,一边却想着,这个女人是使了什么妖术? 第8章 太子与大阿哥斗法,加上后宫妃嫔的掺和,最终太子棋差一招,不慎叫大阿哥给得逞了。 翌日,由四妃开始安排妃嫔侍疾。 德妃位分高,圣宠优眷,成功夺得了魁首,成为第一个去给康熙侍疾的妃嫔。 乾清宫内,德妃悉心的过问皇上近日的身体情况,又问过服用汤药的事情,还让人将殿内小心打扫,将离康熙最远的窗子打开,既让康熙吹不到风,又能将殿内苦涩的味道散出去,经过太医的许可,她还拿了新鲜的果皮来熏,给充满苦药味的内殿增加了一丝清新。 都是小事,却区别于各人处事做事的手法。 通过这些细小入微的事情,突然便能让人明白,容貌在后宫只算得上是小家碧玉的德妃,从一个宫女,一跃成为永和宫主的原因。 这就是德妃的过人之处。 “太医,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连日值夜也是辛苦,这里的事就暂且交给本宫吧,本宫会照顾好皇上的,倘若有事,本宫着人来叫你们。” 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弯了弯身子,道:“德妃娘娘,老臣便在殿外候着,您有事,可以随时传唤老臣。” 德妃挥退了太医和内侍,便在康熙的病榻前坐了下来。 她仔细端详着这个男人,她明白,自己乃至乌雅氏全族的荣华富贵,全都系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老四与太子交好,但她与太子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年前太子将乌雅氏的子弟从好几个紧要的官职上面踢下去,老四连吭都不吭一声,这样的儿子,真是让她寒心。 这也更证明了,一旦太子上位,对乌雅氏一族绝对不是好事。 大阿哥就更不用说了。加上她和惠妃几十年不对付。大阿哥若上位,那更遭殃。 她不像宜妃,郭络罗家世代显耀,族中男儿个个有好前途,女孩不论嫡庶,一概入高门府邸。五阿哥被太后抚养,有太后的庇护,所以宜妃能肆无忌惮的活着。 也不像荣妃,前有荣宪公主抚蒙之功,后有孝顺的三阿哥可依靠。 乌雅家,老十四,还有她的两个女儿,只能靠她自己。 突然,德妃眉心一拧,她坐得离康熙更近了些,携起康熙的手,情深意切的说:“皇上啊皇上,您可一定要醒过来。当年胤祚走时,您说过,您会一辈子陪着妾身的,君无戏言。” 康熙飘在德妃身后,看了眼门外墙角根偷听的杂碎,又看了眼德妃。 只听德妃又说:“皇上说过,畅春园景色宜人,您还想带着妾身一块儿去赏景呢。” 话落,门口已经空无一人,片刻后,德妃身边的宫女翡翠端着药碗走进来,对德妃使了个眼色。 德妃敛容,问:“谁的人?” 那翡翠轻声道:“延禧宫惠妃。” 德妃唇角一扬,“她的手伸得可真是长。” 她再看了眼病床之上的康熙,“去问过了吗?江太医那边怎么说?” 翡翠走近了些,悄悄的说:“江太医说,皇上康复有望,只是好似有人不想让皇上这么快的康复。”她接着道:“这碗药是江太医精心调配的,只要每日给皇上服用,皇上必能早日醒来。” 康熙飘近了一些,原本闻不出一丝味道的鼻子日渐灵敏。 他隐隐猜到,自己可能有机会复活了。 从几位太医口中,康熙也证明了这一点。 此时的康熙,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漩涡。 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一个希望胤礽或是胤禔能狠下心弑君登基,不管是哪个儿子夺位,他都不想管。皇位,本来就是在血肉中厮杀出来的,胜者为王,他一个半死之人也无力管辖太多,皇位本来就是给儿子们留着的,早传晚传都给传。 而另一个小人却极渴望复活,敢害朕的都得死!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纠结。 德妃手中这碗汤药与从前喝的汤药不同,味道更冲,康熙看着,那碗沉得发黑的药汁仿佛就是一潭污泥,要将他彻底吞噬。 见德妃用金勺舀了一勺药汁就想往他嘴里喂,康熙勃然大怒,“大胆德妃,竟然敢私自给朕喂药!” 皇帝是万金之躯,皇帝服的药是要太医院几名院判仔细分析,仔细把握。 那药的剂量是分毫不能差的。 德妃这这碗药,一看就没经过院判的手。 他病重,妃嫔皇子们有私心正常,康熙不在乎,可是事到如今,在明知道自己能够复活的情况下,还做那些有的没的,就不怪康熙会多想。 奈何,无论他怎么喊,德妃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的。 康熙心中急切,“梁九功!李德全!两个狗奴才,你们都滚哪里去了!” 德妃将汤药送到康熙嘴边,慢慢倾倒,康熙双唇紧闭,那黑褐色的药汁竟然顺着唇角滑下。 翡翠赶紧上前用帕子将康熙嘴边的药汁擦干。德妃见这样喂不进去,直接说:“你将皇上的嘴打开。” 康熙愤怒,“大胆乌雅氏!” 或许是康熙的灵魂反抗得太过激烈,导致他的身体也对德妃产生了明显的抗拒。 几次尝试,喂完了大半碗汤药,康熙愣是没有下咽一口。 “喂不进去。”翡翠摇摇头,也是急切。 德妃不甘心,还想再次尝试,可突然,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跺脚声。 紧接着,是一道绵软的女声响起,“梁公公怎么来了,您值夜辛苦了,合该好好休息会儿才是。” 是梁九功来了! 德妃安排的人在跟梁九功周旋,给她们拖延时间。 德妃和翡翠赶紧将殿内收拾干净。 剩余没喂完的汤汁无处藏,翡翠狠狠心,捏了鼻子忍了苦,直接大口给自己灌下去,空碗藏于龙床底下。 梁九功入内时,德妃主仆已将内殿清理干净,恢复如常。 她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康熙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 闰月将修好的绣经小心翼翼的折叠好,送去永和宫。 这几日,她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刺绣,总算是赶在德妃定下的期限内完成。 要不是小显子和如嬷嬷时常来看看她,给她送膳,她大概是连饭都吃不上了,等不及这幅绣品完成就已经饿死了。 平常闰月每日都是在咸福宫和膳房之间来回,最近这几日,却是来永和宫有些频繁。 永和宫的宫人都是笑眯眯的,就像是德妃一样,日常脸上都挂着温婉的笑容。 明白闰月的来意,在正殿伺候的宫女回说道:“回王贵人,主子去乾清宫侍疾了,临走前吩咐过,您若来了的话,请先在殿内稍候。” 闰月颔首,跟着宫女去殿内。 宫女给闰月上了一盏茶,并一小碟子绿豆糕,便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内,只余闰月一个人空坐。 茶是好茶,清新甘美,至于糕点,只闻到这清雅的味道便知道是上品,只可惜闰月没有口福,体恤寒凉,不宜吃绿豆糕这类过于寒凉的食物。 永和宫正殿的程设也是极好的,虽然不如其他宫殿富丽堂皇,但清新雅致,很符合德妃温婉宜人的形象。 时辰一点点过去,日落西山,洒进殿内,是橙黄的霞光。 闰月拿起茶盏,小小抿了一口,杯中茶水早已凉透。 约莫……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原以为能很快回去,是以她特意吩咐了小显子和如嬷嬷,不用再给她特意端膳菜过来。 如今看这样子,还不知要等多久。 再过半个时辰,膳房就要下钥了,今晚注定要饿上一夜了。 闰月心中焦急,又不能先行离开,等了一刻钟,终于听到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并德妃和身边宫女说话的声音。 闰月赶紧站起身,先行礼。 德妃入内,见王闰月便笑道:“让妹妹就等了。本宫在乾清宫侍疾,无法脱身,实在是对不住。” 闰月只能推说自己不急,又赞扬了一番德妃的劳苦功高,贤良淑德。 一边说着,一边想着,自个儿在后宫呆久了,这些奉承拍马屁的话竟然也能随口而出。 她将自己的绣画呈给德妃的宫女。 两位宫女一人执着绣卷一侧,一点点展开,呈于德妃面前。 黑色的底布,配上金色的经文,旁边更有血桂点缀。 德妃自个儿也学过点刺绣,知道金线偏硬,不能大范围的使用,否则丝线容易堆砌在一起,是以一般的绣娘只是将金线作为点缀,让绣画更添一些华贵。 可王贵人的这幅绣金,字字都是用金线所绣,且字字如铁画银钩,全然不像是用丝线绣上去的。 她脱下尖细的护甲,手指轻轻在绣画上面拂过,突然,停于那鲜红的血桂之上。 德妃仔细摩挲,迟疑道:“这是……” 闰月低眉,道:“时近中秋,满园桂花飘香,妾身就在上面绣了些许血桂点缀。” “绣经,绣金。真没想到王贵人会直接用金线绣,更难得的是血桂栩栩如生,红色与金色相得益彰,这幅绣画,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德妃细细看完,赞叹而出。“王贵人的刺绣真是精美绝伦。” 德妃命人将这幅绣经妥善保管,并说道:“皇上已有苏醒之色,这是后宫姐妹在菩萨前虔诚祷告,忠心哀求的结果,当然,王贵人劳苦功高,他日皇上醒来,本宫定会替王贵人将此绣经呈于圣驾前,不枉贵人一番苦心。” 一顶顶高帽子扣在王闰月身上,闰月实在是心中不安。 皇上能醒来,难道不是太医的功劳吗? 她只能将话茬在引到德妃身上,再次夸赞德妃贤良。 两人谈了一阵子的话,德妃突然说道:“皇上龙体安康,太子也同意众姐妹轮流为皇上侍疾。本宫看,贵人是个合适的人选,本宫明日就和惠荣宜三妃商量一下,早日安排你去乾清宫侍疾,不知王贵人可愿意?” 她不愿意,但是她不敢说。 闰月只能缓缓点头。 闰月离开后,德妃像是泄了气一样,软趴趴的摊在了榻上,有气无力道:“翡翠,给本宫捏捏腿。” 翡翠上前,替她将高高的花盆底脱下,轻轻的按捏,“主子今日劳累了。” 德妃合上眼,道:“知道皇上无碍,本宫也就安心了。” 翡翠迟疑,问道:“今日的药并没有给皇上喂下,日后,咱们还要去问江太医拿药吗?” “不用去。”德妃昏昏沉沉,累极了,她撑起精神吩咐道:“你记得时刻看好延禧宫和毓庆宫,记得让江太医机灵点,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尽量别让皇上服用,皇上越早醒来,对我们越有好处。” “往后,安排几个贵人去侍疾,你叫乾清宫的人都警觉点。” 翡翠点头,明白了。 “老十四……”德妃的话含糊不清,在翡翠的按捏下,已经渐渐陷入了沉睡,口中无意识的说道:“……皇上再多等几年吧。” 翡翠敛容,这句话她没有听见。 她是德妃的心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明白。 第9章 德妃手脚很快,第二日就派人来通知闰月,说是已经安排了她三日后去乾清宫侍疾。 本来以为和皇上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谁知道阴错阳差竟然还被德妃安排进乾清宫侍疾。 面圣是有许多规矩的,首先就是要沐浴更衣,身上必须要整洁干净,不能污了圣眼。 尽管她是去侍疾,但该执行的规矩还是不能忘记。 不过咸福宫现在没有宫人伺候,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闰月自己做,就连洗澡水都需要她自己准备。 康熙很满意王闰月为了见自己所做的一系列准备,但是同样的,他也并不明白,明明她现在好歹也在德妃跟前挂了号,不能再算作是从前那个透明小贵人了,只要她跟德妃开口,内务府那帮狗奴才肯定会调人过来。 可她却就是不开口,好歹也是天子妃嫔,整日里打水浣衣的,她自己累也就算了,传出去真是有损康熙的龙颜。 床榻对面放置着一扇巨大的素娟屏风,屏上绘制着牡丹芍药,万花齐放,色彩艳丽,灿如锦绣。 更加灿烂的是屏风后,薄雾氤氲之间,那个曼妙的身影在浴桶之中拨弄着水花,倩影在烛光的映衬下倒映在屏风上,袅袅动人。 康熙动了动耳朵,往后飘了些许。 嗯,这幅屏风真好看,彩绘艳丽,大气磅礴,乱中有序,将万花齐放的盛景完美的描绘出来,当真是精彩。朕要好好赏赐制作屏风的人。 如今的康熙耳聪目明,阵阵流淌的水声不受控制地往他耳朵里钻。 康熙没忍住又飘近了些许。 心中腹诽,这个女人怎么还不洗完,磨磨蹭蹭的。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紧紧盯着屏风,眼中散发着晦暗的幽光,灼灼的目光像是要烫穿这一扇屏风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渐止,闰月披上外衫,用干帕子包裹住湿润的头发,扭头过来时,依然是那张容貌出色却令康熙不喜的脸。 这是他的女人,他什么都看过,身段还是和从前一样,人也和从前一样,一点也不懂变通。 闰月换了一身素净的衣物,梳了个相配的发型,自个儿一个人走到乾清宫,正巧在内殿撞到太子正在询问太医关于皇上龙体的事情。 闰月朝他行了礼,便避开他往内殿去。 康熙跟着她飘进内殿,至拐角时,他转头,看了眼太子胤礽。 这是闰月入宫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皇上, 在她已经近乎模糊的记忆中,皇上永远是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而眼前病榻上的人,脸色泛白,嘴唇带着些微紫,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神采。 梁九功走进来,笑眯眯的说:“稍后会有宫人给贵人送皇上的药来,请贵人喂予皇上服下。” 闰月点点头,梁九功又吩咐人拿了几样小点心过来给她垫垫肚子。 不愧是皇上所住的乾清宫,各色小食做的色香味俱全,鸳鸯卷,合意糕,这是今日此行的意外之喜。 梁九功见她连用了好几块点心,清了清嗓子。 煞风景的声音顿时让闰月从美味佳肴中回过神来,她细细品尝,依依不舍得吃完手中一块鸳鸯卷。 小步挪到康熙的床榻边,敛衣而跪,拿起干净的帕子,替康熙擦擦头上的汗,擦擦手心的污秽。 梁九功看见闰月的动作,心中暗暗惊讶。 妃嫔侍疾,按理说,确实是应该像王贵人一样,跪在龙床前服侍。 可哪里会真的有人这样做呢。 那些妃嫔,主位娘娘们位高权重,奴才们供着还来不及,谁敢让她们跪在龙床前伺候?至于低位的贵人常在,哪个家里没点门路的,他们做奴才的,谁都得罪不起。 是以,连日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有王贵人一人,规规矩矩的跪着伺候。 康熙暗暗冷嗤一声。 侍疾吃力不讨好,高位妃嫔都不愿侍疾,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后,就打发了一众贵人常在过来。 那些人阳奉阴违,哪会真的在龙床前跪着伺候一整天,也只有这个傻女人蠢笨,一点也不懂得变通。 康熙昏迷的近两个月,也没有人时常帮他修剪指甲,眼见这长度都能挠人了。 闲着也是闲着,闰月问梁九宫要了把修甲刀,一点点替康熙修剪指甲。 康熙蜷起腿盘坐在半空,眯着眼看王闰月。 认真做事的女子柔和温雅,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妃嫔这样服侍他,突然康熙感觉到了一种岁月娴静的味道。 大不了日后醒来,对她好点,给她封个位分。 康熙的手上,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药味,让闰月不适感丛生,拧了好几回帕子,悉心帮他将指缝残留的药汁擦干净。 梁九功看她做事这样认真,便也放心了,交代了内殿的宫女几句,自己就悄声出去办别的事了。 等闰月将康熙的十指全部清理干净,殿内宫女将她扶起坐在床榻边,又换了盆清水,道:“贵人辛苦了,先净手吧。” 闰月点头,准备起身时,膝盖处一阵无力,想是跪得久了,脚软的厉害,没有一点力气,要不是宫女们眼疾手快扶着她两只胳膊,她差点栽倒在地上。 侍疾啊,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康熙看着,哼了一声,“真是太蠢了。” 洗干净了手,此时梁九功端着药碗进来,交给门口伺候的宫女,嘱咐道:“你们仔细帮着贵人主子伺候皇上服药。”他低声又斥责了一声,“再出差错小心你们的皮。” 闰月揉了揉自己发软的膝盖,毅然决然的跪在了康熙的床榻边上。 宫女端着药碗过来。 突然,闰月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那碗药的味道,与刚刚清理过康熙手上的药味有些许不同。 闰月细心,在苏州时,王家的小姐就夸过她无数次。 说她体察入微,认真细致。 她的眉头微微一蹙,想起眼前这时局,心里有些不好的想法,不过……或许是太医换了药也未可知。 闰月笑了一下,“给我吧。” 宫女目光忽闪,又神色如常的准备将手中的药碗交给她。 殊不知,没有错过她目光的王闰月心底已经犹如波涛翻滚,巨浪滔天。 她难道想让我弑君?! 闰月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坎坷命,小时候被亲爹娘发卖,被人牙子灌哑药,好不容易在苏州王家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又碰到康熙进了皇宫。 原本,康熙一死,她当了太妃,好日子迎面而来! 可康熙不能死在她的手上啊! 闰月不动声色,问询道:“姑娘,皇上昏迷着,请问从前是如何让皇上服药的?” 那宫女福了福身子,道:“贵人叫奴婢香云便好。皇上虽然昏迷着,但是喂药的话,还是能喂进去些许的,只是要细心些,慢慢喂。” 闰月点点头,伸手准备接过药碗。 正当香云将药碗交给她的时候,她的手小小偏移了方向,不让香云发现端倪。 香云放手,那药碗顺着闰月的指尖滑下。 那一刹那,就连康熙都吓得不轻,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小心!” 并无人听见,同时,殿内响起的是另一道声音。 “啊!” 随着闰月的一声叫喊,那药碗应声而碎,碗中药汁半数被撒到闰月的手上,衣衫上,又或是地上,总之,尽数被撒了个干净。 药汁温热,撒在闰月手上的一瞬间,手背上已经通红一片。 香云赶紧跪下,连连叩头,说话时口中已经带了哭音,“求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梁九功就在门外,听见里头的声音,三步并两步冲进来,一见内殿的情况,便猜到了大概,他连忙叫人去喊了太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着贵人起来。”不敢打扰康熙,梁九功低声斥责道:“不要命的玩意儿,让你办这么点小事都毛手毛脚的。” 宫女急匆匆地跑出去叫太医,太医们还以为是皇上有什么情况,一个个飞奔而来。 谁知见到的是被烫伤的王贵人,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太医们在给闰月看伤,康熙觉察出这一切发生得不太寻常,他飘到那堆碎碗片旁边,仔细嗅。 这味儿? 不对啊! 康熙顿时明白这里面的不同寻常。 是谁要借王闰月之手害朕?! 他的目光顿时狠厉,双眼猩红,身上散发出滔天的怒气。 跪在另一边的香云,无端感觉到又一阵刺骨的冷风涌入心尖,俗话说,做贼心虚,原本事败,心里就慌,这样一来,心里更加发毛。 目光落到被太医包围的王闰月身上,康熙的怒气渐止,这个女人,实在不知该说她是蠢笨,还是聪明。 太医给闰月开了涂抹的药,原本药汁就不是滚烫的,所以闰月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 梁九功作为乾清宫总管,首先请罪,“贵人,奴才送您回咸福宫休息。至于香云,您放心,奴才会好好处置的。” 此话一出,犹如香云的死亡之音,她匍匐在地,连连叩头请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错了,求贵人主子,求梁总管饶奴婢一命吧。” 梁九功猛地上去一脚,直接踢向了香云的心窝,压低声音怒斥道:“狗奴才,你也不瞧瞧这里是哪里,是你能嚎哭吵闹的地方吗?” 香云疼得在地上翻滚,却不敢再喊出声,梁九功马上叫人把她拖出去。 闰月说道:“梁公公放心,我无事。今日给梁公公添麻烦了。” “贵人哪里的话,奴才没有管教好乾清宫的宫女,让她砸了皇上的药碗,还烫伤的贵人的手,都是奴才的错。” 闰月心底松了口气,到如今,那些麻烦应该不会再找上她了。 不管那碗药里有没有毒,若是有毒,她方才所为就是救了康熙一命;若是没毒,也不是坏事,至少她能提前离开,而且这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叫她来侍疾。 闰月心满意足,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帕子在方才仓皇之间遗落在康熙的床榻边上,虽然洁白的帕子已经被药汁染成了灰褐色。 拾起帕子时,她没有注意到帕子底下正好是一块锋利的碎片。 食指触及锋利的一尖,顿时血珠涌现。 “哎呦!”梁九功一惊,连忙就要叫太医回来。 闰月赶紧叫住他,只是手指划破,完全用不着大动干戈劳烦太医。 闰月急着包扎自己的伤口,可半空之上的康熙却清晰的看到一滴血珠从闰月的伤口之中慢慢地,慢慢地,飘起,再渡入自己的口中。 血落无声,没有任何人发现,那一瞬间的异变,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康熙知道,他并没有看错。 身为帝王,本来心智阅历就不同于常人,更何况,连化身鬼魂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见到这样的异事,康熙只是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便开始观察,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奇怪的是,康熙看来看去,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任何不一样。 他实在是不解。 若是没有用的话,那滴血怎么会自己飘进他的口中呢。 闰月离开了,他依然还呆在乾清宫,就想看看那滴血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不过异常没等到,倒是让康熙等到了太子胤礽。 太子知道今日在殿内发生的情况,立刻让人按住那名宫女,放下手边的事急忙来了。 香云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布,免得她自戕。 “交代吧,谁指使你干的?”太子爷慵懒的坐在她对面,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慢慢饮了一口,放下茶后,一手搭在案几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那一声声短促的声响,像是催命符一样,一下一下砸在香云的心上。 香云吓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嘴被堵住,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连串“呜呜”的哀求声。 “经你手的那碗汤药,虽然撒干净了,但盛放汤药的碗还在,太医已经查验过,和太医院熬制的药汤差不多,但里面,却多了一味药。”太子爷笑眯眯的俯身,挑眉,“药粉就藏在你的指甲缝里,你说是不是?” “下药后,嫁祸王贵人,王贵人又是德妃选来侍疾的,一旦成功,连德妃都落不到好。真是好算计啊。” 香云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听着太子爷一字一句的话,她眼中最后一丝希冀泯灭,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绝望。 胤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真替你主子感到可惜,竟然找了这么一个蠢笨的宫女来下药。药都下完了,你连药碗都拿不稳,硬生生毁了这条绝妙的计策,真是蠢钝如猪啊。” 香云涕泪横流,太子接着说道:“说吧,是谁指使你下药的,是不是大阿哥?” 香云想说话,却被布团堵住了嗓子眼,太子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香云口中布团被取出,胤礽道:“你的家人,可都在我的掌控之下。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你家人一个机会,到底是不是大阿哥只是你干的?” 香云死死盯着太子,口中呢喃,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太子疑惑,“你说什么?” 突然! 香云瞪大了眼! 鲜血从七窍而出,胤礽一惊。 身边的奴才赶忙上前掐住她的喉咙,已然是来不及了,他摇摇头,“齿后藏着毒。” 太子勃然大怒,一脚将香云所坐的椅子踢翻。 他神色阴狠,“胤禔,我们走着瞧!” “那她的家人……” “一个不留!” …… 康熙看着,心里明白,这事儿绝对不是胤禔干的,胤禔这两年做事有些畏首畏尾,他那边人手还没有布置好,没有完全的把握,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不论是谁干的,眼下已经死无对证,而这一局,胤礽败了。 康熙漫无目的地到处飘荡,发现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个他想去的地方。 从前心里一有烦心事,他就会去坤宁宫,和仁孝皇后说说话,那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们相伴数十年,互相扶持,一起走过最艰难的几年。 可现如今,他最不想去的也是坤宁宫。 飘来飘去,最后,他停到了一处僻静的宫殿,宫门口连宫灯都没点亮。 这是他这几日最熟悉的地方了。 康熙轻车熟路的飘进去,内殿中,王闰月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 康熙探了个头,她正在练字。内务府不给她笔墨纸砚,她就用食指沾了水在桌上写。 真磕碜! 不过这份努力还是挺难得的。 练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了,手指都快僵硬了,闰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然不早了,便打算洗漱更衣。 谁知,她刚起身,就见烛光下凭空闪现一张大脸。 一张应该躺在乾清宫的脸…… 闰月的视线下移,她看到康熙飘在半空中,身后没有影子…… 闰月呆住了。 康熙飘在半空中,目光与王闰月对视,良久之后,闰月听到一道来自地狱的声音。 “你……能看见朕?” 回答他的,是闰月充满恐惧的目光,以及瑟瑟发抖的身子。 好的,他明白了。 第10章 御膳房后头有一个小房间,房间门口花坛下有一把钥匙,正是开膳房的钥匙。 夜深人静,闰月在康熙的指引下穿过御花园,躲过层层巡逻的守卫,成功到达了御膳房。 至今闰月才知道,原来从咸福宫到御膳房,竟然还有一条偏僻的近道。 此时房内已经空无一人,但蹲在花坛边的闰月,还是闻到了来自美味佳肴的香味。 康熙点点她的肩膀,“发什么愣,赶紧进去。” 闰月僵了僵,摸出藏得十分隐秘的钥匙,偷偷摸摸的环顾四周,悄悄地开门进去。 她听见康熙冷冷的嗤了一声,闰月心中一紧,不敢和阴灵作对,只盼着康熙看在她这么听话的份上能早些放过她。 天子的膳房,比妃嫔的“东西膳房”大了数倍不止,桌上琳琅满目的放置着数十盘美味佳肴。 从燕窝野味到清淡小点,这里应有尽有。 “吃!”康熙发布命令。 闰月不敢违背,双手颤抖的伸去拿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梅花包。手还未粘上,康熙又说:“先用点汤吧,那珍珠雪蛤汤不错。” 闰月不敢不听话,赶紧伸手拿小碗盛汤。 这是闰月吃过最高规格的饭菜,虽然放凉了些,但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没机会吃御膳了,临死前,康熙能让她做个饱死鬼也还算是不错了。 只是一想到这是她的最后一餐,闰月食不知味。若是此时身后没有康熙,她还能开心些。 “到寅时这里都不会有人来。”他提醒道。 闰月一凛,埋头苦吃。 往常心情不舒畅时,康熙偶尔会到御膳房来用些东西,他不喜奴才跟着,更不想成群的奴才盯着他用膳,便给膳房立下了规矩。入夜之后,膳房按时关门上锁,将钥匙放置在隔房的花坛下,位置隐秘,不易被人发现。 这事,只有他与膳房总管知道。 宫门口有人把守,不过膳房里面是不会有人值夜的。 方便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也方便他带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来饱餐一顿。 康熙见闰月身材瘦削,腰背上连一丝肉都没有。 都骨瘦如柴了还成天饿着自己。康熙怕她还没撑到自己醒来晋封她位分呢,她就已经把自己饿死了。 “朕先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闰月也没敢问康熙要去哪,一个劲儿的埋头苦吃,恨不得康熙不回来才好。 飘出了御膳房,康熙直直地往乾清宫飘。 方才听见王氏腹中空鸣,光顾着带她去用膳,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要去乾清宫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王氏怎么就突然能看见他了呢? 刚飘到乾清宫门外,康熙就发现惠妃正坐着轿撵,像是从乾清宫出来的样子。 康熙往惠妃的头顶飘,本以为会像从前那样虚虚穿过,谁知康熙身子一震,竟直接被惠妃吸进了体内。 走在轿撵边的宫女只看到惠妃身子一震,随即,惠妃的目光就变得呆滞木讷。 她赶紧问道:“娘娘,娘娘,您怎么样了?” 惠妃,不,此时是康熙了。 康熙附在惠妃身上,不敢置信的伸手,摸摸双臂,碰碰鬓边的流苏,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没事。” 今日的变故实在是太多,康熙一时没回过神。 他不明白,这难道就是志怪小说中的附身? 犹豫再三,他心中念着:要离开。站起身,竟直接从惠妃身体中抽身而去。 再坐下,再次附体。 起身,坐下,起身,坐下…… 康熙玩高兴了。 宫女只看到惠妃的身子连续震了好几下,瞬间慌了神,连忙问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康熙立马抽身而出。 惠妃的神色渐渐清明,她疑惑道:“本宫能有什么事?快走,本宫乏了,赶紧回宫。” 康熙瞬间一喜,直接冲着一个抬着轿撵的太监身上去,又瞬间抽出。 实验成功,康熙欣喜若狂。 他真的能附身!! 但是……那太监身体连续震动,抬不稳轿撵,一失手竟将惠妃给从轿撵上翻了下去。 一时间人仰马翻,主子奴才倒了一片。 惠妃被摔到了旁边,一宫主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奴才们摔在了一起,她已经可以想到,这些事传遍六宫被万人耻笑的场面,惠妃勃然大怒。 她理了理已经凌乱的鬓发,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出了错的小太监瑟瑟发抖,膝行几步,带着些许哭腔,道:“回禀娘娘,奴才也不知,奴才总觉得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惠妃正打算发话处置了这小太监,谁知凭空跃出一只白猫,冲着惠妃“喵”的一声,将惠妃吓得够呛。 那小太监见此,立马说:“就是这只猫,就是这只猫绊了奴才一下,奴才才失手的。” 惠妃失态大叫,“这是谁养的猫?” 有认出来的,立马说:“好似是章佳庶妃。” 惠妃拧着笑,“什么章佳庶妃,这就是只无主的野猫,给本宫抓了,免得改日又伤了别的主子。” 或许是察觉到了危险来临,小白猫窜得飞快,瞬间就没了影子。 惠妃狠了狠心,低声对身边宫女道:“给本宫找,找到后剥了皮炖肉汤,给那小太监赐膳。” 康熙没工夫理会惠妃,他满脑子都是自己附身时的感觉。 既然可以附别人的身,那自己呢…… 康熙飞快飘到乾清宫,将目光转到躺在龙床上一动不动的自己。 他飘过去,心中默念着:附身附身附身……他静静的躺下,再次睁开……依然还是一副虚形。 康熙试了无数次,身体和灵魂就像是两个极端,分离着,排斥着。 他绝望了,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飘。 他还没忘记,王氏还被他搁在了御膳房。 就在康熙失神时,突然,凌空跃起一只猫,与正在往前飘的康熙猛地碰撞。康熙瞬间就入了小白猫的身。 没等他将身子抽出来,小白猫直接滚进了旁边的池塘冲,康熙的猫爪紧紧扒住一棵草。 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池水,冰冷异常,若这只猫掉下去,不死也得少半条命。 康熙心中一直默念着离开离开离开,然而睁眼一看,永远是猫身猫爪。 他哀嚎,求救,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夜深人静时,这么凄惨的猫喊声,他盼望着,一定有人能听见。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康熙瞬间有了盼头。 “八阿哥,那好像是章佳庶妃养的猫。” 是他的儿子! 是老八! 老八最是心善,一定能救他! 康熙这样想着,又凄厉的喊了两声。 谁知八阿哥目不斜视地大步离开,完全不搭理命悬一线的康熙。 康熙震惊了,这个儿子,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宽仁随和,温润如玉的,就算是一只小猫,他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就在这时,康熙抓住的那根草承受不住从根部断开。 只听“噗通”一声,池边哪里还有小白猫的身影,只有水面上不停翻滚的动静。 “八阿哥。”小太监见此,急忙喊了一声。 八阿哥停下脚步,凝眉:“章佳庶妃与惠妃娘娘不和,我们走吧,就当从没有遇见过,什么都不知道。” 康熙溺在水中,他拼命地挣扎,猫身猫手限制了他的动作,窒息感紧紧的将康熙包围,他万没想到,坠马没摔死,竟会穿成一只猫被溺死。 王氏还在膳房,以她的蠢笨样子,万一被人发现了该如何? 就在他筋疲力尽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瞬间从猫身上抽出。 再次回神,已经又回到了人身状态。 而池塘边,早已没有了八阿哥胤禩主仆的身影。 而胤禩刚刚的话,还在康熙的耳边回荡。 八阿哥生母位分低,是住在延禧宫偏殿的卫氏,康熙早厌恶了卫氏,早年对八阿哥也不闻不问,只将他交给延禧宫主位惠妃抚养。 后来,胤禩去书房读书,那一手字写得极好,看得出是个努力的孩子,康熙就喜欢这种能力强的皇儿。 抛开他的生母不提,本身胤禩就是个性情好,特别争气的孩子,所以这两年里,几个皇子中,除去太子胤礽,康熙比较看重的就是八阿哥。 今年正月里,康熙还特地给八阿哥办了一个生辰宴,这是除太子意外,只有胤禩才有的殊荣。 可今日,他差点因胤禩而丧命…… — 摆在长桌尽头的是一盘色泽鲜亮的松鼠鱼,鱼身被炸至金黄,片片鱼肉翻腾而起,橘红的汤汁十分浓郁,浇在鱼身上,令人食指大动。 这道菜,在苏州时经常能吃到。 闰月还记得,初到苏州时,那拐子准备将她转手,把她送到一家酒楼,与拐子做交易的就是那酒楼的老板和老板娘。 老板娘将她买了下来,承诺会留她在酒楼力做工。当天晚上给了她哑药的解药,并将客人并没有用过几筷的一道鱼给了她,那道鱼正是松鼠鱼。 谁知第二日,她就被再次转手给了一个牙婆。 闰月家中虽然贫穷,但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她努力攒钱,就是想要脱离奴籍,回归清白之身。 她想回家,想知道她离开这些年,弟妹们还好不好? 她想弟弟妹妹们了…… 可是今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闰月越想越悲伤,滴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下。 康熙回来时面色凝重,也不知是在哪儿碰了壁。 他见美人梨花带雨,脸上丝毫没有怜惜之色,恶狠狠的说:“闭嘴,再哭朕吃了你!” 闰月:“……” 第11章 作为帝王,当喜怒不形于色,可今天康熙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 从前用美食解烦闷的法子现在毫无用处,他硬生生撕下一只烤鸭腿,毫无形象的啃一口,昧同嚼蜡。 闰月惊了一惊,鬼魂也能吃人界的食物? 康熙似是察觉了什么,他睨了闰月一眼,直接将手中的烤鸭腿塞进闰月口中,野蛮粗暴。 香,脆,也腻。 刚刚那碗珍珠雪蛤汤,闰月喝的一滴也不剩。 再加上一些胡七八糟的菜,闰月撑肠拄腹,油光锃亮的烤鸭腿引不起闰月半点食欲,反觉得腻的反胃。 她刚表现出一点抗拒的意思,康熙就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闰月却觉得自己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只能默默地,艰难地,囫囵吞枣般地将烤鸭肉咽了下去。 康熙满意的笑了,他笑时像索命的罗刹,实在可怕。 “来,再用点核桃酪,补补脑子。”他说。 —— 回了咸福宫,康熙十分自然的飘到了闰月的床榻之上。 飘荡了数十日,总算能像正常人一样,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个二郎腿,床边的香袋内传来阵阵清甜的桂花香味,康熙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看着康熙的动作,闰月默默地从柜中抱了两床褥子出来铺在床边。 “嗯?”康熙翻起身,正正坐在床中央,宛如一个睥睨众生的佛祖,他抬了抬眉毛,“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闰月手上动作未停,不一会儿就将自己今晚的安寝之处给铺好了。 从前也是这样,侍寝后,闰月总是会到旁边的榻上休息,不会和皇上同床。 当时教导规矩的嬷嬷说,康熙不喜与妃嫔同床过夜。 闰月默默卸掉妆环,努力忽视身后那道视线。 闰月不喜贵重的装饰,况且她也没什么贵重的首饰,头上仅仅两支宝蓝色的珠钗,还是她托小显子在宫外带进来的。 康熙倚靠在床沿,看着她慢慢将耳上的坠子取下来放在匣内,再将头上的发钗取下,如墨般的发丝倾泻而下,康熙觉得,这好像是他见过最柔顺黑亮的头发。 闰月一回头,就看康熙直勾勾的看着她,像是出神了一般。 她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康熙瞬间回神,眸光闪烁,“真慢!磨磨蹭蹭的打扰朕歇息了。”满脸的嫌弃与嘲讽。 闰月赶紧请罪,康熙不理会她,一个翻身,用后背对着她。 闰月走到自己的褥子边上,刚掀开被子,康熙又发话了,“你往常都穿着外衣睡?” 闰月咬着下唇,去内间屏风后换上的寝衣。 康熙看着屏风中透出的丝丝倩影,心中暗道:当朕稀罕看呢! 心中如是想到,眼珠子却没从屏风上挪开。 闰月特意挑了一件稍微厚实一些的长衫,将自己包裹得一丝不漏,可尽管如此,那贴身的寝衣还是将她琳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出来。 康熙见她要走出来,赶紧躺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康熙第一次这么早就寝,从前批折子总要批到子夜时分。皇祖母的严厉教导,让他习惯于做一个勤勉的皇帝,总是熬到撑不住了才会歇下。 像这样,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等着睡意袭来,还真是头一遭。 深夜的皇城向来寂静,仅有微微的风声,以及床下那人翻身的声音。 深更半夜的,听她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康熙忍不住道:“你成心不想让朕好睡是不是?” 闰月也不想这样,她揉揉难受的肚腹,说:“皇上,妾身应该是方才吃撑着了。” 闰月平时用餐不过三分饱,并非是没东西吃的缘故,只是晚膳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她晚膳向来少食几分。 但今日,在虎视眈眈的康熙的监督下,硬是用了九分饱。 再加上方才那只鸭腿,现在,她只觉得那只烤鸭硬生生抵在喉间,难受得很。 腹中翻江倒海,闰月实在是睡不着。 康熙翻身而起,不知是不是被闰月吵醒而生气,他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好,“麻烦,等着!” 说着,康熙瞬间飘然而去,直接从窗户穿过,朝外而去。 闰月不知道康熙要去哪,她也无暇顾及,她站起身,扶着肚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企图尽快消食。 走了没几步,康熙飘回来了。 悄没声的出现在屋内,差点吓了闰月一跳,好在闰月已经习惯康熙来去无声,这才没叫喊出声。 他扔了一个小瓷瓶下来,只说了一句:“消食的。”便再次躺回到床榻上。 偷来的吗? 闰月捏着小瓷瓶,小声的冲着康熙的背影说了一句,“谢谢皇上。” 康熙身子动了动,回了一句“赶紧服下赶紧歇息。” 闰月将药粉倒入茶杯中,杯中再倒些清水,轻轻摇晃将药粉散开,再一饮而尽。 汤药的效力不会那么快起效,闰月还是准备在殿内走两步消食,她不敢打扰康熙,便打算去外头的院子里,左右这咸福宫是无人的。 康熙等了大半天也没见王氏回来睡觉,翻过身来就看见她准备推门的动作,忙问:“大半夜的你要去哪?” 闰月如实回了,康熙立马道:“不怕冻死你就去!” 这话严重了。 不过现在入秋了,夜晚确实比从前凉许多。 闰月收回了脚。 “过来!”康熙拍了拍床沿。 闰月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康熙瞪眼,“要朕请你吗?” 闰月懂了,又不是很想懂,但是康熙有命她不敢不从,亦步亦趋的朝着床榻的方向走。 康熙往里头挪了半寸,口中念叨着,“朕是看在你身体不适的份上才准许你上来的,没有下次。” 闰月低着头,“皇上,妾身在下面睡也可以,服用了汤药现在已经不是那么难受了。” “躺下。”康熙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闰月视死如归的躺在了康熙身边。 这回是真的睡不着了。康熙轻轻吸了吸鼻子,“你身上有桂花味?”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十分刺耳。 闰月愣了一下,轻声回道:“前日去拾了一些桂花花瓣,妾身用来熏衣服了,皇上闻到的应该是妾身衣服上的味道。” 良久之后,她听见康熙的轻声呢喃,“嗯,很清甜。” 闰月困得很,可身边躺着康熙,她实在无法安心入睡,睁着眼睛开始想往后要做的绣花样子。 突然,康熙的一条胳膊横着压上了闰月的小腹,随即,便是层层叠叠的寒气从他的胳膊开始席卷闰月的全身,闰月一惊,一动也不敢动。紧接着,康熙的一条大腿缠上的闰月纤细的小腿。 寒气冲天! 这一夜,闰月被康熙拥在怀里,成功的感受到什么是冰凉刺骨。 皇上一定忘记了他现在就是个阴灵。 第12章 这一夜,闰月宛如坠入冰窖。 康熙身上的寒气将她紧紧包围,活脱脱就是抱了块冰。 偏偏这块冰身份尊贵。 这一夜,她是一动也不敢动,僵着身子硬挺到了天明。 康熙倒是睡得不错,身边像是有个暖炉,热融融的,还软软的,抱着舒服极了。 天亮了,闰月看到有阳光照在金黄色的瓦砾上,好暖和的样子。 搁在她腰间的手动了动,紧接着,康熙翻了个身,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看起来气色好极了,目光炯炯有神。 难得睡饱,康熙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他嘴角衔着笑,这一夜下来,他突然觉得,有个人睡在身边也不错。 这样想着,不经意一低头,就见王闰月瞪着眼睛木愣愣的看着他。 康熙拧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闰月想说话,一张口,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也不是铁打的,被一个大冰山抱了一整夜,怎么可能不生病。 …… 明白了前因后果,康熙略微有了些许愧疚,带着这些愧疚,他开始来往于咸福宫太医院之间,为了给闰月拿药材治病。 偶尔还会去御膳房顺点鸡汤回来。 闰月本想自己去太医院找太医开药方的,她实在是有些不敢喝康熙拿回来的药。 康熙自称自己熟读医术,治个风寒不在话下。 可术业有专攻,康熙是皇帝,能够救万民于水火,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太医,他从没治病救人过。 太医院成百上千种药材,治病的药方更是千千万万,闰月真的是怕他一个疏忽,稍微拿错一点,她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不过每当闰月喝药的时候,康熙就在一旁盯着,生怕她将药给吐了。闰月一丝犹豫都不敢,捏着鼻子将药饮下,喝完还得夸一下康熙,不止能做得皇帝,就连太医的活儿都不在话下。 这时,康熙就会递上一碗他从御膳房顺来的汤,给闰月解苦。 闰月想劝康熙,不要再去御膳房偷拿膳食了。她若想喝的话,可以去找如嬷嬷和小显子。 她有些担心,御膳房每天丢菜,难道他们就没发现? 万一发现了,闹起来该如何? 刚流露出这样的意思,康熙就会反驳她。依照康熙的话说,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区区几包药材,几碗鸡汤,谁敢向他问罪? 话是这样说,可在常人眼中,康熙皇帝还在乾清宫躺着呢。 可康熙不着急,她也只能将自己的担心揣在肚子里。 只盼着皇上早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好过和她一起挤在咸福宫。 从前闰月一个人呆在咸福宫的时候,自由自在,可以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十分喜欢那样清净的日子。 如今咸福宫多出一个人,不,是多出一只鬼,让闰月做事只觉得束手束脚的。 只因她不论做什么,康熙都能在一边发表圣论。 洗衣时,康熙会说:“你好歹也是朕的女人,咸福宫主,你竟自己洗衣,传出去朕的脸面往哪搁?” 绣花时,康熙也十分嫌弃,“旁的妃嫔都拿练字弹琴打发时间,唯独你,竟做起奴才的活计,真是丢朕的脸。” …… 闰月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康熙说了几次,见她依旧我行我素,也不再去管她。 午后,身子稍微松快了些,见外面日光融融,格外暖和,便搬了绣架,到廊下绣花儿。 康熙看她十分清闲,学着她的样子,捧了一本书到阳光下看。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儿,互不打扰。 院子里格外的清净。 看了会儿书,康熙眼睛乏了,身子往躺椅上一靠,翻了一半的书盖在脸上。 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当皇子时,为了得到皇阿玛的夸奖而刻苦用功。当了皇帝,就要为了天下百姓而用功,一刻都不能停一下。 康熙用一指,挑开书本一侧,目光落在刺绣的闰月身上。 她本来就柔弱,这次生病,脸上的气血也失了大半,显得更加孱弱。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黑亮的头发上,更添了几份柔和。 康熙说:“给朕也绣个东西。”他的声音不如往常威厉,更加的慵懒。 “皇上想要什么?”绣完一片翠绿的叶子,闰月问道。 “那就给朕绣个荷包吧,荷包上面就绣……”他想了一会儿,“朕要独一无二的,世间绝无仅有的。” 闰月想了想,秀眉微蹙,“皇上真是给妾身出了一个难题。” 独一无二的? 这意思就是荷包上最寻常的花鸟鱼虫他全都看不上。 那还能绣什么? 这可真是难倒了闰月。 康熙就爱看她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笑了笑,说:“慢慢绣,朕有的是时间等你。” 闰月低头,眼珠子一转,既然不设工期,那便先放着,等皇上急着要了再动手。皇上日理万机,或许过不了几日,他就自己忘了。 就在这时,宫门口传来阵阵叩门声。 咸福宫少有人来,最先蹿出去的是康熙,见到外面人的样子,他一声不吭地飘了回来,继续躺在了摇椅上。 闰月见他的样子,便知外面的人应当是她认识的,便毫无负担的去开门。 刚开一个缝隙,瞧见的就是小显子满带笑意的脸。 闰月也笑了,“小显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嬷嬷听说主子这两日染上了风寒,特地炖了枸杞粥,还有去寒气的姜汤,让奴才给主子拿过来。”小显子将手中的食盒抬得高一些。 “多谢嬷嬷还记挂着我。”闰月推开门,“小显子,进来喝口茶吧。” 康熙紧紧捏住手上的书。这个女人,独居咸福宫不主动避嫌也就罢了,竟然还主动邀请男人进自己宫喝茶? 小显子像是来过很多次一样,轻车熟路地将食盒放进内室的桌子上,然后直接自己倒了一杯茶,像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样随意。 康熙脸色逐渐僵硬。 小显子喝完茶,见外头绣架旁边还放着一张摇椅,摇椅上还有本书,他有些不解,问道:“主子,方才有人来过吗?” 闰月迟疑了一下,对上康熙的视线,她立马说:“不是,是我,方才绣累了就搬张摇椅出来休息一下。” “哦哦。”小显子也好忽悠,就这么信了,他又说:“天色也不早了,主子,奴才帮你把椅子抬进去,免得你等会儿还要自己动手。”说着,撩起袖子就要动手。 闰月吓了一大跳,康熙还好端端的躺在摇椅上呢,此刻正阴森森的看着她。 闰月赶紧拦住小显子,说:“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这就不用搬进去了,我明日也要坐呢,就放这儿吧,搬来搬去也麻烦。” 防止小显子再问话,闰月先发制人,换了话题,“如嬷嬷这几日身子可还好?天气凉了,你要记得她手上有旧疾,尽量少让她碰凉水。” 小显子点头答应,“嗯嗯,主子放心,奴才知道。不过嬷嬷前几日调到御膳房去帮忙了,奴才也是今日得空才见了嬷嬷一次。” 这是闰月没想到的,她问道:“嬷嬷在西膳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调到御膳房去了呢?” “这几日啊,御膳房岀了怪事了。”小显子压低了声音,“这原本是御膳房的事,不能外传,还是昨儿和一个御膳房的帮厨喝酒时,他说漏嘴了,奴才方知晓的。” 小显子卖足了关子,连康熙都竖耳朵听起来。 “御膳房一连几日都丢了膳食,也不知是哪个贪吃的小宫女小太监干的,这事儿干的实在是没脑子。他偷拿那些不起眼的凉菜点心压根也不会有人闲的去追究,可他拿的都是一等一的重头菜,这能不查?他当膳房都是瞎子吗?” 闰月默默看了康熙一眼。 小显子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也奇怪,总管封了消息,不让任何人外传,好像是真不打算查的样子。但有一个不知死活的,闹着说是总管包庇窃贼,跑去告诉了太子,太子要查,发落了好几个厨子,连总管都换了。这不,御膳房正缺人呢,从东西膳房调了好几个人走,如嬷嬷也被调去帮忙了。” 闰月见康熙眉头紧蹙,赶紧打发了小显子离开。 走到门口时,小显子突然说:“主子,那事儿还办不?奴才在神武门新认了个干哥哥,他有门路……” 闰月赶紧打断他的话,生怕被康熙听见了。 她回头,悄悄一瞥,见康熙慢慢悠悠的飘过来,手负在背后,神色莫名。 闰月赶紧道:“这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说,多谢了。” 小显子一走,康熙马上问:“你瞒着朕什么事儿呢?” 闰月连忙否认,“没有,奴才哪里敢瞒着皇上。”紧急之下,她突然想到一个借口,说:“这不是快至年底了吗,都兴换新衣新首饰,妾身想让小显子出宫时带几支钗子回来。” 康熙拿眼瞧她,轻飘飘道:“夹带宫外之物入宫,你活腻歪了?”这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视宫规于无物。 闰月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笑了笑,软声道:“皇上也知道,咸福宫里样样短缺,妾身只能让人去宫外买些好的来。” 康熙也知道,她这样一个无宠无权的妃子,内务府那帮狗奴才不会给她来送珠钗首饰,且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去求别的宫妃庇护,更不会去做那些争宠的事儿。 她一个人想要在咸福宫里过得好,也必须找别的门路。 宫女们常常会托能出宫的小太监带些首饰帕子之类的小玩意儿,这事儿他听梁九功说过。 宫里虽然明令禁止不能夹带宫外之物入宫,但查得不严,只要不是有危害的东西,宫门口的侍卫收了贿赂,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你买首饰的钱,都是刺绣换的?”康熙的目光落在她的绣架上。 这次绣的是几支蝴蝶,色彩斑斓的,赏心悦目。 他早就想知道了,她平日里绣了那么多绣品做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闰月心口一紧,她下意识的摇摇头,瞥见康熙面上的表情,就知晓他一点都不信,闰月略微沮丧,这生意恐怕再也做不成了。 突然,康熙捏住闰月的手腕,顿时,刺骨般的凉意蔓延开来,康熙低声在她耳畔说:“从前的事儿,朕不追究,往后,再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勾勾搭搭,朕饶不了你。” 说完,放手。 闰月不明所以。 入秋了,白昼渐短,黑夜比往常来的更早一些。 闰月将绣品从绣架上拿下来,再将东西搬回里屋,康熙已经帮忙燃起了灯。 闰月将小显子方才拿来的食盒打开,最上层放着一碗姜汤,还温着,闰月小口抿了抿,口中被姜味萦绕,冲得很。 再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是一碗枸杞粥,最底层是一碟合意糕,竟然是和那日在乾清宫吃到的一模一样。 闰月抬头,问正坐在梳妆镜前的康熙,“皇上,这个合意糕很好吃,皇上要不要来一块。”闰月站起身,想要给康熙送过去。 “朕不吃。”康熙的语气里带着气。 闰月又坐下了,仔细品尝如嬷嬷精心准备的膳食,其实康熙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毕竟他不是人。 康熙见闰月无动无衷,更气了。 等到闰月吃得差不多,康熙道:“明日你去德妃那边露露脸,争取再去乾清宫侍疾。” 闰月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康熙的意图。 他意味深长的说:“有些事情,需要你帮朕验证一下。” 闰月不明其意,也不打算追问。有些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还记得,王闰月那滴血。 或许,王闰月能够看见,正是因为那滴血。 若再放些血,没准,他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御膳房出事,他信任的总管被撤职,胤礽一定往御膳房安插了自己的人,这些日子在紫禁城内游荡,他也发现了内宫之中,已经被胤礽和胤禔插遍了人手。 不仅是后宫,前朝也被胤礽明里暗里换了不少自己的亲信,朝堂内外,一片浑水。 满宫之中,恐怕只有咸福宫是最干净的了。 可这里又能维持多久。 前朝后宫向来都是息息相关,王氏名义上是王国正的女儿,王国正官位虽然不高,可苏州那地方却是个风水宝地,多少人瞅着这位置。一旦王国正被人盯上,王闰月也落不着好。 要是再不醒来,这江山,真的不是他的江山了。 考虑到闰月伤寒未愈,康熙特意将床让给了闰月,自己在下铺的地上睡。 躺下的那一刻,康熙突然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对王闰月这个小贵人这么好? 她有什么值得自己纡尊降贵不睡床睡地的?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闰月实在是受宠若惊,她再确认了一回,“皇上,不然还是换回来吧。皇上是天子,万金之躯,怎么能睡地上呢。” 康熙吹灭最后一根蜡烛,冷冷道:“再废话,我们一起睡。” 闰月立即闭了嘴。 这几日,坚硬的地板将闰月折磨得够呛,躺在柔软的床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倒是康熙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睡不着了。 忍了许久,康熙掀开被子,直接蹿上了床榻。 闰月睡得浅,立刻惊醒,见康熙上来了,她睡眼惺忪,抱着自己的软枕就要下床去睡,一副早就准备好了的样子。 康熙叫住她,“你放心,朕不碰你。” 这床够大,睡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闰月犹豫了半响,将底下的床褥抱起来,横在两人的中央,硬生生挤出一条楚河汉界。 康熙嗤笑,“谁愿意和你玩这种小女儿的把戏。” 只是他却没拦着。 闰月心满意足,躺下,闭上眼:“皇上,是妾身怕自己睡相不好扰了皇上安睡,皇上就容妾身闹一回吧。” 寂静的夜里,康熙没有说话。 第13章 这一次见德妃并没有那么容易。 听说十四阿哥染了风寒,德妃衣不解带的在十四阿哥身边照顾,连宫务都无暇处理,全权交给荣妃。 见不到德妃,闰月无法,只好先回咸福宫。 康熙跟在她后头,越想越不对劲,说:“你回咸福宫呆着,朕去阿哥所一趟。” 闰月点头。 南三所是阿哥和公主们居住的地方,康熙尚未至不惑之年,膝下已有十四位阿哥,九位公主,每人一个独立的小院,可想而知,里头有多大。 十四阿哥来得晚,住在最里头的一个院落里。 康熙飘过去,就看见院门紧闭,穿墙而过,只见宫女太监们个个面蒙白巾,他眉心一蹙,飘得更近些,心中那股不安感更甚。 正院被德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翡翠守着,寻常人不得入,却拦不住康熙。 康熙穿墙而过,一进门,便见德妃跪在胤禵床前,满脸的憔悴。 而他的儿子,则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脸上,手臂上,到处都是红肿的痘疹。 康熙满是震惊,这样的痘,他非常熟悉,儿时,也是胤禵这般大的时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他。 天花! 康熙不会认错,就是天花! 天花是传染力极强的疫病,一旦患病,九死一生,大清多少人死于天花,就连他的皇阿玛身为帝王也难逃天花。 康熙是幸运的,他能当上皇帝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天花。 众所周知,天花一旦患过,就不会患上第二次。 大清已经有一个死于天花的皇帝,不能再有一个,他幼年幸运躲过了天花,天花也助他登上帝位。 登基以后,康熙十分重视天花,让人大力推广了种痘之法。 事实证明,此法确实有效,凡是成功种痘的人,都没有再染上天花的先例。 可是胤禵明明也已经种过痘了,怎么会再染上天花呢? 难道是种痘之法还有纰漏,不能完全预防天花? 不管如何,胤禵染上天花,德妃就应该请旨,送胤禵出宫避痘。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康熙回头,见翡翠带着太医进来,康熙认识,是主管种痘的秦太医。 他也记得,此时的秦太医,应该在南边推行种痘之法,不应该出现在宫中。 只见德妃跌跌撞撞地冲到秦太医面前,红着眼睛低声嘶吼:“秦太医,你一定要救救本宫的十四阿哥。” 能让端庄持重的德妃这样失态,想来老十四的病不是那么简单的。 秦太医神色肃穆,仔细给老十四诊脉过后,叹了口气,“娘娘,十四阿哥年级太小,臣只能先将高热退下去。” 早在乌雅氏族人寻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十四阿哥的情况了解了大半。 宫中规矩,一旦发现天花,必须隔离开来,挪到宫外医治。 可德妃硬要瞒着,对外只称十四阿哥患了普通的风寒。天花与风寒,两个完全不同的病,所需药材也截然不同,太医院对药材管理十分严格,一旦他去取药,一定会露馅。 德妃娘娘这又是何必呢。 秦太医说:“宫中实在是不适合十四阿哥静养,臣还是建议离宫避痘。” 早在秦太医叹气的时候,德妃的心就凉了半截,听完他的话,德妃直接支撑不住,倒在了翡翠的身上。 “离宫?不可能!”德妃斩钉截铁,“本宫不会让老十四离开本宫半步!” 当年,胤祚就是离开她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她盼着盼着,盼来的是胤祚的死讯。 “太医,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本宫只要你能救回十四阿哥。” 康熙冷眼瞧着,忽然明白德妃冒着大不韪也要留下十四的原因。 老六啊…… 康熙飘飘然然的回到咸福宫,闰月刚去膳房拿了膳食回来。 一道杏仁豆腐,一道素炒鳝丝,一碗白饭。 简简单单两道菜,吃得香甜。 习惯了坐在摆满膳食的长桌前用膳的康熙不明白她的乐趣。 康熙飘过去,淡淡的道:“宫里起了天花。” 闰月吓得手一抖,差点摔了饭碗。 康熙看到她的反应很满意。 天花的危害,闰月很清楚,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宫中生活一年,也了解到许多密辛,不知有多少突然暴毙的皇室子女都是死于天花,就连先皇顺治皇帝,也是没躲过去。 人这一辈子,先苦后甜。 闰月觉得她这辈子也该甜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康熙病重,本以为能换个太妃颐养天年,谁知康熙还能在她眼前飘,如今又来了个天花…… 闰月盯着康熙,祈求他还能说点别的消息。 和闰月同住了小半个月,康熙也将她的小心思摸清楚了大半,遂她的心说道:“放心,你这条小命还保得住。” 闰月了然,松了口气,这便是还没扩散。 她突然想到,是十四阿哥吧…… 据说得了风寒,实则是染上了天花,德妃不想让十四阿哥出宫,就这么瞒下了。 十四阿哥的这场天花,得的可真不是时候。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德妃不想东窗事发的话,她就只能控制疫情。 闰月双手捏紧,她还是担心,天花,靠德妃一人能控制吗? “你这段时间,还是尽量不要与外人接触,至于那个膳房的小显子,你也尽量不要见了。”康熙如是说道。 闰月思索着点头,她想着,不止要少见外人,还得去太医院拿些艾草来熏,提前预防也是好的。 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妥。 “不见小显子的话,妾身和皇上的餐食怎么办?” 康熙瞪了瞪她,“朕去帮你拿。” 闰月低下头,口中嘟囔道:“皇上之前给妾身拿膳食已经连累得御膳房主管下狱了。” 康熙淡淡扫了她一眼,闰月不说话了,良久之后,只听见康熙说了一句:“朕会小心些。” 闰月低头,嘴角绽开一抹笑容。 皇上比一年前的时候,慈祥许多。 —— 毓庆宫主殿自有了女主人后,向来是最晚熄灯的。太子福晋常常处理宫务至夜半,宫中人看在眼里,都直言不愧是康熙钦点的太子妃。 太子爷对这位福晋的能力满意极了,将大部分的事务都分给了福晋,瓜尔佳氏得到了太子的助力,有了太子爷的人脉,她在宫里做事,也得心应手的多。 “天气渐凉,明日一早告诉内务府,炭火和冬装棉被都该备起来了。再将去年各宫冬天份例的帖子拿一份过来。”瓜尔佳氏想了想,说:“本宫记得,这事儿去年应该是德妃娘娘在管,你明日走一趟永和宫。” 被点了名的宫女福了福身子,说道:“回福晋的话,奴婢听说这几日德妃娘娘都在阿哥所照顾十四阿哥,怕是近几日也见不到德妃娘娘。” 瓜尔佳氏揉了揉额角,想起了这茬,问:“十四阿哥怎么样了?” 宫女回说:“今日王贵人去永和宫见德妃娘娘,吃了闭门羹,想必十四阿哥身子尚未痊愈。” “王贵人?”瓜尔佳氏阖眼,仔细想了想,“是哪个王贵人?” “是咸福宫的王贵人。”那宫女的声音忽然变小,悄悄提醒了一句,“是当年皇上从苏州带回来的,封了贵人,就住在咸福宫。” 瓜尔佳氏颔首,咸福宫贵人她听说过,虽貌美,但已失宠。 她随口问一句,“咸福宫那边内务府可有怠慢之处?” 宫女愣了一下,后答:“依稀听说,王贵人身边是没有奴才伺候的。” 瓜尔佳氏不敢置信,“天子妃嫔,就算是失宠,那也是贵人,如何能没人伺候?”她顿了顿,又想说什么,只见门口人影闪过,瓜尔佳氏及时住了口,不多时,太子的身影出现在内殿。 瓜尔佳氏赶紧上前帮他将披风褪下,一边将一盏热茶奉上,一边仔细端详太子的神情。 眉毛下垂,目光避开她的视线,嘴角紧抿,他在生气。 瓜尔佳氏敛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与太子拉开距离。 太子饮了口热茶,道:“在说什么呢?” 瓜尔佳氏答:“说起咸福宫的王贵人,内务府那帮奴才极是怠慢,一个贵人身边竟无人伺候。” 太子摆摆手,“王贵人的事先放放,后宫有人散播流言的事你可知道?” 瓜尔佳氏率先请罪。“太子爷恕罪,妾身失察,请太子明言。” “有人以早夭的六阿哥做话柄,在六阿哥的名讳上做文章,又说皇阿哥将对六阿哥的期望转移到了老十四身上,意图让孤对十四阿哥下手。”太子猛地拍桌,“一派胡言!” 六阿哥,名胤祚。 本意是指福,当然,令太子介意的是其中还有一个意思,指帝位。 康熙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字还隐含着这样的意思,他明知如此,还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到底是何用意? “只是小范围的传播,孤已经命人封口。” 瓜尔佳氏低头,挺好他接下来的示令。 太子身上罩了杀气,吐字冰寒,“孤要你彻查,幕后之人,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瓜尔佳氏早就猜到如此。 凡是上位者,都格外忌惮那些觊觎自己位置的人。 太子在太子之位上坐了太久,他有些等不急了,但他又不想背负弑父杀君的罪名,只能找一个替罪羊。 这个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大阿哥。 只要有证据能证明这些流言来自于大阿哥,就是大阿哥谋反最好的证据! 第14章 瓜尔佳氏的手段和能力,绝对当得起大清国母。 她主要是命人分三路查探,一路查大阿哥大福晋,一路查惠妃,另一路查德妃。 六阿哥夭折一直是个迷,瓜尔佳氏查阅宫中卷宗典籍,关于六阿哥的一切,只有寥寥数语。 可知的只有六阿哥出生,和夭折的日期。 就连六阿哥受皇上宠爱,也是听宫中的老人们闲说的。 关于六阿哥的旧事,则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些曾经伺候过六阿哥的人,如今或是在永和宫,或是再也没出现在宫中。 这对一个“十分受宠”的阿哥来说,是极其反常的。 六阿哥夭折的时候,已经六岁了,能跑,能跳,能去书房读书,正常情况下,不会只有寥寥数语的记载。 他的经历被人故意抹去,让人不得不将他遗忘。 能让满宫的人失忆,独独忘记六阿哥,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而太子这么在意六阿哥的事情,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名字吗? 一个已经夭折的阿哥,就算名字有特殊含义,那又如何? 他总不能死而复生来多皇位的。 瓜尔佳氏有很多不解,提笔,在纸上稳稳写下一个“祚”字。 —— 最先回来报信的是派查探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的一组人,他们行色匆匆,显然是查到了大消息。 “大福晋有喜,又说是个男胎。” “又?”瓜尔佳氏抓住了他口中的重点字。 “大阿哥想要嫡子想疯了,大夫只敢说脉象看着像是男胎,大福晋也是不停的塞酸梅,可那肚子是骗不了人的。”那太监压着嗓音,也压着那一丝窃喜。 “去告诉太子吧。”瓜尔佳氏声音淡淡的。 太监恭敬离去。 瓜尔佳氏扶着酸疼的后腰坐下,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疲惫。 虽说是妯娌,但她和大福晋,也不过见了寥寥数面。 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是她大婚后第二日给皇阿玛请安,大福晋就坐在大阿哥身边,当时三格格还未出生,大福晋大腹便便,行动困难,脸色十分的憔悴。 她们互相行礼,道别,那是作为妯娌的初见。 再次相见,是三格格洗三。 看得出来,大阿哥想要嫡子的渴望。 三格格洗三那日,场面异常冷清,一连三胎都不是嫡子,大阿哥连场面活都不想做了,出来露个脸就消失了。 大福晋不顾自己刚生产的身子,亲自出来主持,只为她的女儿不受人冷眼。 瓜尔佳氏很喜欢和这位温柔的嫂子说话,只是她们的丈夫针锋相对,她们也站在了对立面。 身边伺候的宫女特意帮她拿了软枕垫下,轻柔的说:“福晋,您腰不好,奴婢帮你揉揉吧。” 瓜尔佳氏摇头,“大福晋身体怎么样?” “奴婢上回给大福晋诊脉的时候已经告诉她,近三年,她的身子都不适合再怀胎,她怎么……” 瓜尔佳氏叹了一口气,“她也身不由己……” 作为皇室的长媳,大福晋也是康熙千挑万选出来的。在闺中时,她就听说过大福晋的贤名及才名。 瓜尔佳氏曾经也以伊尔根觉罗氏为模范,想要当一个好福晋。 可是当大福晋连生了三胎格格后,所围绕她的,不再是众人羡慕的目光,而是万千的奚落和嘲笑。 那样一个才德兼备的女子,却被诞育子嗣毁了半生。 瓜尔佳氏想象不到,如果有一天,她会不会也面临大福晋同样的境地。 瓜尔佳氏闭上眼睛,“李佳氏那边提高警惕,一定要保证李佳氏平安生产。” 宫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见瓜尔佳氏面色疲惫,终究是没再打扰。 —— 康熙这几日每日都起早去御膳房拿膳食。 未免暴露,他只拿不起眼的菜品,早膳就乘人不备,去锅里捞点粥,米饭,左右那些少掉一碗半碗也不会让人发现的。 回来时,闰月刚好起身梳妆,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 长长的发丝披在肩上,乌黑乌黑的,在白色寝衣的对照下,更显得乌黑发亮,她一缕一缕的梳通顺,动作十分温柔。 听到康熙回来的声音,闰月笑着扭头,“皇上回来啦!” 那样的笑,说不出的热烈,就算是浑身寒冰,也被这样的暖意捂热。 康熙沉溺于那样的温柔,愣了一时,而后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嗯,回来了。” 闰月披散着头发,走到他面前一看,有些惊喜,“皇上竟拿了香菇肉糜粥,还有白米饭!” 康熙神情有些不自然,想说:“朕下回给你拿些好的。”还未张口,就听见王闰月晶亮的眸子看着他,“皇上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香菇肉糜粥?” “你真的喜欢?”康熙有些不相信。 托了康熙的福,闰月吃过的山珍海味也不少了,怎么还会喜欢这样的清粥小点? 闰月点头,“从前在家的时候,就经常给弟弟妹妹做香菇肉糜粥,家里穷,过年才能看到点肉沫,所以我在粥里就放了好多香菇。弟弟妹妹都喜欢。”她捧起碗,不由自主的轻嗅,感叹道:“好香啊,不亏是出于御厨之手。” 康熙的重点放在她之前的话上,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闰月谈及她的家人。 “你还有弟弟妹妹?” 康熙从前对闰月的身世只了解个大概,他也明白,能将女儿送去给人当丫鬟的,家中一定不富裕。 闰月如实答,“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我家在山城,我记得那里很穷,小时候发了旱灾,老百姓们都靠啃树皮过日子。” 康熙知道那个地方,曾经连续三年的旱灾,致使民不聊生,朝廷多次发了赈灾粮也无济于事,老天不降一滴雨,百姓们几乎无法为生。 没想到,闰月竟然是山城人。 他还记得王国正曾经说过,闰月身世可怜,是被她父母卖掉的。 闰月舀了一口粥,送入口中,浓稠的粥带着香菇的清香,以及星星点点肉沫,一点也不油腻,她不自觉地弯起一朵微笑。 康熙笑了笑。 有吃就会笑,没心没肺的。 不自觉就半碗粥下肚,突然反应过来康熙还在旁边,闰月羞赧,“皇上要尝尝吗?”她作势就要分出一半粥给康熙。 康熙指了指手边一碗白饭,道:“朕吃这个吧。” 闰月有些不敢置信,就算皇上肯心甘情愿吃白米饭,她也不敢这样委屈皇上。 她向康熙说了句稍等,就跑了出去。 康熙连忙喊着:“将外衣披上!” 也不知她是不是没听见,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只穿着一个白色的寝衣,这样衣衫不整,又披散着头发,传出去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康熙想了想,又无奈摇头,罢了罢了,左右这咸福宫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没过多时闰月便回来了,手中拿了一个小纸包,她小心将纸包打开,只见其中是红棕色的粉末。 她将这些粉末倒了些许在白米饭上。 康熙不明其意,不过这些红粉末给白米饭增色不少,卖相倒是有些好看。 闰月用筷子将米饭和红棕色粉末搅匀,然后将碗筷递给康熙,“皇上尝一尝,很甜的,很好吃。” 康熙顿了一下,闰月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先尝了一口,她笑了笑,“真的很甜。” 而后又换了勺子,舀了一勺直接递到康熙嘴边。 康熙不情不愿的张嘴。 细细碎碎的糖粒在口中绽放开,甜味盈满口腔,包裹着米饭,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想不到这白米饭拌红糖,竟然也令人回味无穷。 康熙尝到了甜头,想再用一口,却见闰月自己一口两口的吃了个起劲。他连忙给闰月甩了个眼神,闰月心中偷笑,扭头避开当没看见。 康熙清了清嗓子,低头,声音十分柔和,“再给朕喂一口。” 闰月正好舀了一勺饭准备递进自己嘴里。 谁知康熙突然捏住闰月的手腕,强行将她手上的调羹转了个方向,送入自己口中。 一大口,十分满足。 闰月愣了愣,回想刚刚手腕上若有若无的温度,而后不敢相信的看着康熙的手掌。 她缓缓说道:“皇上,是暖的。” 康熙不明白,闰月又说了一句,“皇上的手,是暖和的。” 康熙愣了愣,伸出手,在闰月的脸颊上捏了捏,柔软,细腻。 闰月惊喜,“真的是暖的。” 她抓起他的手,“皇上是真的要醒了吗?” 从一抹虚影,到能闻出气味,触碰东西,再到恢复常人的温度,像是触碰到一个开关一样,一点一点的恢复。 这是好兆头。 或许康熙该去乾清宫看看。 但是他没有。 身上有常人的温度以后,床榻中间那条楚河汉界也就消失了。 康熙横在中央,伸了伸胳膊,说:“来,朕让你靠靠。” 闰月挤在他的怀中,感受着身边那犹如火炉的温度,安然入睡。 外头忽然起了大风,呼呼大啸,闰月不自主地往康熙怀里钻。 康熙将锦被仔细盖在她身上,自己另一只手环住闰月的腰肢。 康熙轻拨她的长发,在她耳边低声道:“冷不冷?” 闰月在暖炉旁边睡得迷迷茫茫,嘟囔了一句,“皇上真暖和。” 第15章 念珠滚动,清香阵阵。 德妃口中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却是站在一副泛黄的画像面前。 稚子孩童,半长的辫子总是她亲手扎,系上自己打的络子,德妃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胤祚身上。 天边白光乍现,震耳的雷声在耳边炸响,德妃霎时惊醒。 这样的雨天,像极了胤祚离开的时刻。 “哐”的一声,翡翠推门而入,风雨顷刻间涌入,烛光颤抖摇曳,连德妃头上的步摇穗子都乱了。 翡翠顾不得规矩,满含悲痛,喊了一声:“十四阿哥不行了。” “啪嗒”一声,德妃手里的念珠,倏地坠落。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十四阿哥就在隔房,秦太医跪在十四阿哥的病床前,眉头紧蹙,德妃一下失了控,“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 突然的高热,让十四阿哥彻底陷入了昏迷,秦太医束手无策。 “秦太医,你救救老十四。他是本宫的命啊!” “娘娘,奴才没有药啊,治疗天花的药材被太医院管得严实,奴才实在是没法子。”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药材神医也救不了病人。 翡翠跪倒在她的脚边,“娘娘,上报吧。就算是离宫,有秦太医守着,十四阿哥也不至于丢了命啊。” 德妃伸手,想去摸摸儿子稚嫩的脸,可当她看见那原本可爱的小脸上长满了痘疹,她顿时收回了手。 她没有出过花,会传染的。 她的手紧紧攥紧,眼中死死噙着的泪珠终究是落了下来。 天边一道闪电照亮了半个夜空,德妃的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白的吓人,她咬牙,“本宫要见太子。” 翡翠一直注意着外头主子们的动静,听了这话,连忙说:“今日是索额图大人寿辰,太子一早便出宫了,尚未回宫。” “你陪本宫去毓庆宫。”她说:“秦太医,你一定替本宫照顾好老十四,本宫去替你拿药。” 一盏灯笼,一件披风,两个人影,在风雨中一路前行。 “娘娘,前面是承乾宫。”翡翠说。 德妃目不斜视,冷冷道:“等老十四好了,本宫亲自来给佟佳皇后上香。” 德妃是高傲的。 她从来不允许有人践踏她的尊严。 凭着这股气,她一路爬到了四妃之位,作为官女子出身,她的上升之路好像是走到了尽头。 六阿哥的名字是太皇太后定的,太皇太后踩着她的尊严,硬逼着她向佟佳氏低头。 这个名字,让她的儿子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太皇太后想告诉她,想要让胤祚活下去,就要向佟佳氏低头,向她寻求庇护。 她也曾让那些人顺心,可自己却得到了狠狠的教训。 深夜冒雨入毓庆宫,德妃顾不得浑身湿透的身子,一见太子福晋,便道:“太子,欠本宫一条命。” 瓜尔佳氏的笑容微微凝住。 十四阿哥起了天花,这是最棘手的事,德妃抓住了太子的承诺,死死不让瓜尔佳氏将这事泄露出去。 瓜尔佳氏无法,先允了她,秘密向太医院提了药去阿哥所。 德妃坚持要在毓庆宫等太子爷回宫,瓜尔佳氏见她衣角还在淌水,只劝说德妃换身衣服,德妃却摇头,坚持坐在上首。 瓜尔佳氏无法,只好让人烧了些炭过来烤着。 太子爷是后半夜回宫的,酒醉微醺,本已经迈入小李佳氏的院子,瓜尔佳氏的人一句话,就让太子的醉意清了大半。 德妃穿着湿衣服,冻了大半夜,一见太子,德妃便说:“太子可还记得胤祚是怎么死的?” 太子沉了脸,“德妃娘娘,老十四已经种过痘,他是怎么得上天花的?” 德妃不回答。太子倏地就明白了。 当年,胤祚就是因种痘而夭折,德妃压根没让老十四去种痘。 一手瞒天过海,瞒住了皇阿玛,也瞒住了天底下所有人。 要不是老十四倒霉,德妃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来找他。 “十四阿哥的吃穿用度皆有本宫精心照料,纵使没种痘,本宫也能保护他。” “可事实证明,皇阿玛的种痘之法是有用的。” 德妃,并不能保护十四阿哥。 “有用又如何?”德妃直视胤礽,“那是拿胤祚的命换来的。” “那个自戕的小太监,要不是他,胤禵不会染上天花,而那小太监是谁的人,太子想不到吗?” 德妃继续说道:“本宫在后宫之中,从不与人相争,太子也是知道的。而今,有人暗害本宫的十四阿哥,又在宫里散播流言,将胤祚的事重提,不就是想让永和宫与毓庆宫失和。四阿哥也是本宫的儿子,这些年与太子手足情深。一旦太子或是本宫信了这流言,永和宫毓庆宫再无和平,太子也一定会失去老四这个得力帮手。” 瓜尔佳氏立在胤礽身边,仔细回味德妃的一字一句,总觉得有些奇怪。 德妃的话,将暗害十四阿哥和散播流言的人都指向大阿哥,可瓜尔佳氏这两天查证下来,却不觉得此事是大阿哥所为,最多,大阿哥只推波助澜。 —— 趁着闰月还在安睡,康熙轻手轻脚的起身,去御膳房之前匆匆飘去了乾清宫一趟。如他所料,乾清宫中以胤礽为首的太子派,以及大阿哥为首的大皇子派分庭抗礼,相互制约,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只是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已经彻底摆在了明面上,将兄弟阋墙的丑闻彻底摆在了朝臣百姓面前。 眼下,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内殿里,一位略有些眼生的宫妃正坐在床榻边,伺候他服药。 康熙眼瞅着她的动作,带了十二分的挑剔。 那长长的护甲带在手上,也不怕戳伤了他。 他就知道,除了王闰月,再没人会乖乖守着那些规矩。 “吱呀”一声,宫门打开,入内的是荣妃。 荣妃自荣宪公主婚事定下以后,主动交出宫务,再不管事,康熙本以为,她会将德妃的委托置之不顾的。 荣妃这两年已生老态,可气质极好,行走间大方得体。 那宫妃见了,立刻下跪行礼,“启祥宫贵人兆佳氏见过荣妃娘娘。” 荣妃仅扫一眼,说:“与皇上同处时,最好不好带护甲,皇上说过,那东西他看着别扭。” 兆佳贵人抬眼,果见荣妃手上除了一个白玉手镯,并无其他物什。她一慌,当即将护甲脱下,口中说:“妾身失仪,多谢荣妃娘娘提点。” 荣妃神情淡淡,说:“守了一夜,你回去吧,这儿本宫来守。” 兆佳贵人恭敬离开。 荣妃从袖中拿出一个平安结,挂在康熙龙床一角。 “这平安结是荣宪亲手做的。妾身前几日收到了荣宪的来信,她说她很想皇阿玛,也很想归家。”她顿了顿,说:“皇上,妾身真恨你将她远嫁。” “皇上,中秋过了,皇上还是不来找臣妾。臣妾只好来找皇上了。” 康熙转身,离开时,只听见荣妃一句,“荣宪走了,咱们再也不会团圆了。” —— 回到咸福宫,闰月还没醒,康熙拿着她喜欢的香菇肉糜粥在她鼻子便来回晃悠。 丝丝缕缕的香味从鼻尖涌入,闰月的身子动了动。 康熙捏了捏她的鼻子,“快起来,朕带你去看几样好东西。”声音轻柔得很。 天气越来越凉,人也爱犯懒,闰月揉揉眼睛坐起身,却舍不得离开棉被的怀抱,身上围着棉被,就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康熙。 康熙见此情况,直接掀开闰月的被子,手指在她的身上四处点火,闰月受不住痒,大笑着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起不起来?起不起来?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康熙一手捏着棉被,时刻注意不让她将棉被踢开,免得着凉。 闰月实在是经不住被人挠痒,连连告饶,“皇上,我错了,真的错了,我马上起来,皇上别挠了。” 康熙玩闹够了,停了手。 闰月抬眼时,见康熙的眼中泛着静静的柔光,眼中映着的,全是她。 闰月微愣,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突然,康熙低头。 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闰月的鼻尖。 呼吸交缠间,闰月只觉得自己忘了呼吸,脸皮烧得厉害,被他的气息喷得热乎乎的。 康熙再低头,轻轻咬上了她的唇瓣。 闰月半晌没回过神来,只能看到康熙的睫毛又长又密,微微颤抖。闰月张了张嘴,康熙顺势而入。 闰月觉得自己快晕了。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和康熙唇齿相合的时候,是他们初见的时候,当时康熙好似是醉得不省人事,一举一动都不顾闰月的感受,疼痛时,闰月死死咬着他的唇瓣,那一次,在康熙的唇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抹了药约莫半个月才好全。 从此以后,康熙再没碰过闰月的唇。 这一次,闰月觉得醉的是自己。 两人分开时,闰月才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过来,她大口的喘气。 康熙停顿一下,再度覆上,轻轻一下,蜻蜓点水般,又快速离开。 最后,再闰月耳边轻声说:“快起来啦。” 闰月一愣,红着脸开始穿衣。 “穿反了。” “……哦!” 第16章 “你知道满宫之中,哪里的桂花开得最好吗?” 闰月摇摇头。 “是寿康宫。” 康熙引着闰月一路前往寿康宫。 寿康宫是先慈和太后的住处,太后是皇上生母,太后仙逝以后,皇上一直保留着寿康宫,并没有安排其他太妃住进来。 先太后喜清净,康熙只安排了两个奴才,每隔三天过来打扫一次,他算了算,今日寿康宫正好没人,可以带闰月来赏桂花。 寿康宫的庭院不大,正中一棵庞大的桂花树,枝杈繁茂,老远便能让人闻见清幽的香甜。 “这棵桂花,是从承乾宫移植过来的,额娘从前就住在承乾宫。朕还记得,额娘会采集桂花花瓣给朕做小吃,也常常会在这棵桂花下弹琴,写字。”康熙的眼睛温柔似水,“朕幼年,便是跟着额娘学写字,额娘的字,是最好的,连皇阿玛都夸。” 康熙说完,突然就静了很久。枝头有桂花落下,掉在闰月发间。康熙继续道:“只可惜,写的太好了,后来,她的手就废了。” 他登基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太医给额娘治病,只可惜,太晚了。 闰月静静的听着,仰头看向这一树的桂花。 康熙絮絮叨叨的讲了他儿时的片段,最后,他看向闰月,说:“你可以采这里的桂花,或是熏衣,或是做小吃,都可以。” 闰月想了想,突然觉得,康熙是不是自己想吃了。 她眨了眨眼,“皇上替妾身采一些吧。”她踮了踮脚,“妾身够不到。” 康熙看了她一眼,略显无奈,良久之后,康熙飘然起身,升至半空时,闰月道:“再高些,树顶的桂花享受的阳光和雨露最多,是最好的。” 才怪呢,摘了下面的,万一让人发现,怕又是一场风波。 闰月见康熙的身影高到几乎要看不见,她仰头,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边,喊道:“皇上多采一点。” 康熙有些不高兴,嘟囔了一句:“朕还是第一次被个女人指使的团团转的。” 不过看闰月兴致这样高,他也就算了,继续采集桂花。 总共采了小半篮子,算是满载而归。 闰月走在回宫的路上,康熙飘在她前面,帮她探路。 她突然想着,这样的日子,好似也不错。 皇上不像一个皇上,他们能够在一起聊聊过往,斗斗嘴。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皇上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掌握杀伐大权。加上只有闰月能看见他,或许皇上,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要是皇上醒了,又回到从前那个威严霸气的皇上,她该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闰月觉得脖间一凉,她知道了皇上这么多秘密,还知道皇上当过鬼魂的事,皇上能留她吗? 闰月有些担心自己的小命。 “在想什么呢?”康熙突然停下来, 闰月赶紧回神,“没有,没想什么!” 康熙看见她的头顶突然闪出一行小字,【我不想死!】 康熙忽然想起,自己能看到那些口是心非的话。 那好端端的,她在想什么? “只是半篮子桂花,不会有人发现的,就是发现了,朕也有办法护你。” 闰月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康熙看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头顶再有其他的字闪过,不过见她此刻的神情,康熙也明白她想的并不是这件事,不过,他也不好再问什么,带着闰月继续往前走。 猜不到闰月的心思,康熙也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来时,就见荣妃一行人远远走来,距离已经不算远了,此时让闰月避开已然是来不及了。 他赶紧提醒道:“荣妃来了,你小心些。她问起这篮子桂花,你就说是在御花园采的。” 闰月赶紧点头,幸好御花园离寿康宫不远,能糊弄过去。 不多时,荣妃一行人已走到闰月面前,闰月依礼给荣妃请安,荣妃随口一问,“王贵人要去何处?” 闰月答:“妾身方从御花园回来。” 荣妃见她手中挎着的篮子,笑道:“王贵人想用桂花做什么?” “回荣妃的话,泡茶,或是做些糕点,妾身也只会这些了。”闰月见荣妃微微颔首,以为是过关了。 谁知荣妃语出惊人,她说:“不知本宫有没有这个口福?”她笑,继续说:“王贵人可方便请本宫去咸福宫坐一坐?” 荣妃是高她两级的主位娘娘,闰月何以敢拒绝,点点头,引着荣妃前去咸福宫,只是趁荣妃不备时,赶紧向半空中的康熙使了个眼色。 他们方才出来的时候,宫中可并未收拾过,宫里的物件,茶杯碗筷可都是双份摆在桌上的。 众所周知咸福宫只有闰月一个人住着,如何需要双份的东西? 要是被荣妃揪住了话茬,她怕是难以圆过去。 康熙嗖一下地消失,闰月为他捏了把汗。 “天气凉了,王贵人出来怎么也不披件披风?”还没等闰月回话,荣妃又说:“本宫刚听说,王贵人身边无人伺候?你衣衫又这样单薄,可是内务府那帮奴才又阳奉阴违,短了你宫里的份例?” “多谢荣妃娘娘关心,如今天气还好,内务府的份例也不急,改日再取也无妨。” “本宫会吩咐内务府,及时将你该有的份例补上,身边伺候的奴才也会重新给你派过去,既然是贵人,那就是主子,容不得他们怠慢。” 荣妃说这话时,铿锵有力。 闰月还记得上个月在永和宫见荣妃时,她低头静默无言,宛若明珠蒙尘,风采全被身边的德妃惠妃以及宜妃夺走。 而此时的荣妃,举手投足,谈吐之间,有一种和其他三妃相似的气息。 这是来自掌权者的自信。 一路闲聊了半响,终是到了咸福宫,闰月满含紧张,希望皇上已经将东西都清理干净。 荣妃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上前,推开咸福宫的门,闰月松了一口气,院中皇上喜欢躺的摇椅不见了,只留一个绣架。 走进去,桌上的茶碗已经全被清理掉,只是康熙却不知去哪了。 闰月给荣妃沏茶,荣妃扶着宫女的手,在院子里走动,目光落到绣架上,那是闰月刚开始绣的一方手帕,半朵兰草已现真容。 “这是王贵人自己绣的?”荣妃看起来十分感兴趣。 闰月一点沏茶,一边说:“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可否等贵人绣好之后,将这方绣帕转赠给本宫?”荣妃说:“本宫很喜欢,本宫的闺名中恰巧有一‘兰’字,也爱兰花,若王贵人能转赠给本宫,本宫感激不尽。” “空口白牙就想将你的帕子换走,荣妃小气不少啊。”康熙不知从哪里飘出来,说:“不给。” 荣妃见闰月不答,将手腕子上的白玉镯子褪下来,“这是本宫当年入宫时皇上赏赐的,本宫愿意以这镯子换这方绣帕,不知王贵人意下如何?” “妾身的绣帕分文不值,荣妃娘娘的镯子却价值连城,或许对娘娘来说还是意义非常,娘娘怎能拿镯子换绣帕呢。” 闰月不理解,自己的绣帕是哪里获得了荣妃的青睐,不惜以价值连城的镯子相换。 到底是太喜欢她的绣品,还是这镯子对她不重要? “本宫记得贵人是苏州人,贵人所用的绣法,是苏绣吧。”她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本宫与苏州有不解之缘,儿时曾去苏州住过一段时日,后来皇上出巡下江南,本宫也带着三阿哥和荣宪公主在苏州游玩过,看见这方绣帕,本宫就想起当时的情景。” 闰月将沏好的茶拿出来,递给荣妃,她笑道:“娘娘喜欢妾身的绣品,是妾身的福气,改日妾身绣好后,就给荣妃娘娘送过去。” 荣妃也笑,“那就十分多谢了。” 她饮了一口茶,淡淡的花香,温温的水,舒适宜人,像极了眼前的王贵人,眉眼间温柔平淡。 “本宫斗胆问一句,贵人可曾想过争宠?贵人这样年轻,当真就喜欢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闰月重复了她的话,她笑,半带自嘲,“妾身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如何能争宠呢?” 她又笑,争了,有宠吗? 荣妃不说话了,她看着王闰月的笑,这样简单的笑,在宫里已经很久没看见过了。 荣妃略坐坐就走了,离开时,她到底还是将镯子给留下了。 康熙飘下来,坐在荣妃方才做过的绣墩上,注视着这个镯子,良久之后,他才说道:“荣妃,跟从前不同了。” —— 夜凉,大阿哥顶着夜露前去延禧宫,此时惠妃刚送走荣妃,独坐时暗自琢磨荣妃方才说的话。 大阿哥入殿,见桌上放着两杯茶,问道:“方才有人来过?” 惠妃抿了口茶,“荣妃来了,说了会儿话。” 大阿哥“呵”的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荣妃有多高洁,到底还是坐不住了,老三那个废柴,竟然也想来分一杯羹。” “打着我与太子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大阿哥目含肃杀之色,“他也配!” 惠妃慎重其事,“还是不容小觑的。荣宪和三阿哥这对姐弟感情好,荣宪远嫁蒙古,就相当于三阿哥有蒙古的助力,这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今日荣妃和额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谈了谈要换一批给皇上侍疾的妃嫔。” 惠妃拿出一本册子,“本宫看了一下,这些妃嫔都没什么问题。不过……”她翻开册子,找到一个人的名字,食指点了点,说道:“这个王贵人,德妃也举荐过。” “让她去,正好看看她到底是谁的人。”大阿哥忽然想起一件事,“额娘,德妃那边,是不是有些反常?” “怎么?” “老十四只是风寒,她需要天天陪着老十四吗?就连吃住都在阿哥所。我派人去查过,老十四那院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大阿哥摇摇头,下了定论,“儿子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惠妃却觉得他想多了。 “先前六阿哥走的时候,不也说是风寒吗?一场风寒,夺了她一个儿子,她德妃只剩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她能不看紧些?”惠妃面带嘲讽,“生了三个儿子又怎么样,最受宠的那个死了,眼下这个要是再没了,德妃可就真的没指望了,难不成四阿哥还会替她养老不成,她也不想想自个儿做了多少恶心事儿。” 借着四阿哥才往上爬的,到头来竟把这个儿子给放弃了。 有时惠妃是真的想不通德妃在想什么。 四阿哥受过先皇后的抚养,身份上,比之其他皇子也不差什么了,又有先皇后的赐婚遗旨,选的还是一品大臣费扬古家的格格,这门婚事惠妃看了也眼红,德妃却一直对四阿哥不理不睬,连婚期也不去确认,真是没见过这样狠心的额娘。 大阿哥狠狠灌了口茶,将茶盏重重放下,那声音吓了惠妃一跳。 大阿哥说道:“额娘,万事俱备。只要皇阿玛……” “我和太子都在等,我在等他下手,他在等我动手。”大阿哥嘴角一勾,像极了桀骜不驯的康熙。“我们俩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动手的。” “太子不动手,我非得要逼他动。” —— 闰月还在睡梦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一连串“咚咚咚”的,不像是敲门,倒像是砸门的。 闰月不堪其扰,往康熙怀里钻。 有了常人体温的康熙,窝在他身边可暖和了。 康熙早被这 康熙撩了撩闰月的发丝,轻手轻脚的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胳膊上移开,帮她盖好被子。自己飘道宫门口去,看看到底是哪只狗,一大清早的就开始闹腾。 他飘出去的时候,正巧就见门口一个太监,一口唾沫吐在墙角,口中道:“一个破贵人,也敢让本总管等,好大的架子啊。” 康熙的目光倏地就沉了下来。 惠妃宫中大总管,他记住了。 他突然升高,像是在找寻什么,随即眼睛一亮。他猛地俯冲,直接冲进了这位大总管的身子。只见大总管身子颤抖两下,再次睁眼,谁会知道已经换了个芯子。 康熙一路往南走,南边是惠妃的延禧宫,延禧宫之后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中有一个池塘,惠妃特别喜欢赏鱼,那是她叫了工匠特意挖的。 康熙特意避开人,直直地就进了这个小花园,花园中还有花匠在修剪花枝,见了他立刻行礼,“罗总管好。” 康熙立马换上这狗奴才方才辱骂闰月时的那副刻薄嘴脸,一脚踹翻了几盆盆栽,当即开喷,“修的都是什么东西,枝杈凌乱,半点层次都没有,这些都是要给主子看的,你修的乱七八糟,可有脸呈到主子眼前去?” 这花匠傻眼了,“总管,这些可都是惠妃娘娘亲自修剪的。” 康熙嗤笑,“糊弄本总管不成?”他扭头又将目标对像池子里的金鱼,“捞起来捞起来,这几条破金鱼丑成这样也敢放进来,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这些也是惠妃亲自过目后才放进去的,每一尾金鱼,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价值连城。 罗总管今日是中了什么邪? 见那花匠不动,康熙亲自提起旁边放着的捞网。 将那些个鱼一条条的捞起来。 干的细心又卖力。 花匠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惠妃最爱的金鱼,从活蹦乱跳到气绝身亡。 然后,他就看见罗总管将捞网一扔,然后双脚一登,竟要往池子里跳。 花匠顿时惊叫一声。 在即将落入水中的那一刹那,康熙紧急离开罗总管的身子。 此时,惠妃心爱的花园中,盆栽散在地上,数十条金鱼一动不动的躺在石板上,而池中,是那呛了水不停咳嗽的罗总管。 见惠妃闻声而至,康熙满意的笑了。 对于惠妃怎么处置罗总管,康熙也没心思看,闰月还在咸福宫歇息,他得去御膳房给闰月拿早膳。 —— 午后时分,闰月正在院中刺绣,一个眼生的宫女走进来,恭恭敬敬的朝着闰月行了个礼。 “给贵人请安,奴婢是延禧宫惠妃娘娘身边伺候的瑞冬,娘娘说,明日安排了贵人去乾清宫侍疾,从辰时到酉时,请贵人要记得沐浴更衣。” 康熙暗自点了点头,惠妃宫里,还是有会说人话的。 闰月颔首,“劳烦姑娘跑一趟,麻烦替我转告一声,妾身一定按时去。” 瑞冬顿了顿,问道:“另有一事,惠妃娘娘想问问贵人。今早宫中内监总管罗原曾来过延禧宫传惠妃娘娘的口谕,不知贵人可曾见到过?” 闰月摇摇头,“我并未见过,今日除了姑娘,并没有人来过延禧宫。” 瑞冬追问道:“主子真的没见过罗总管吗?” 闰月又想了想,突然想起早间半梦半醒之时听到的敲门声,但是没过一会儿门口就没声了。 她如实相告,不过眼睛,却看向了康熙。 康熙看天,看地,就是没看闰月。 闰月了然,一定是皇上对这位大总管做了什么需要她来遮掩。 瑞冬见王贵人不像是说了假话的样子,便告辞离开。 闰月偷偷笑,看向康熙,“皇上,可否为妾身解惑?” 康熙在她耳边低语,“料理了一个说话不干净的奴才而已。” 第二日一早,闰月起身,匀面过后,烧了两桶热水,准备沐浴。 康熙老神在在的坐在内室屏风边,开始喝桂花茶。 闰月捏着衣襟,“皇上,外头的风景很好。” 意思就是:您该出去了。 “你洗你的,朕有事要嘱咐你。” 闰月小小声,“皇上,有事等妾身沐浴完再说也成。” “时间紧迫,来不及等你。”康熙一脸肃穆,“当朕会看你不成?朕不稀罕!” 闰月腹诽:是是是,你不稀罕,你有三千佳丽! 时间确实紧迫,闰月只能入内,时时刻刻背对着康熙。 康熙饮了口茶,目光又落到了那副屏风上,色彩还是那样眼里,牡丹栩栩如生,芍药宛在眼前。 喉咙有些干,他又喝了口茶。 目光不移。 嗯,这幅屏风真的好看。 良久之后,康熙见闰月站直了身子,那一抹洁白的身影匆匆一闪,闰月就披上了外衣。 康熙这才开口,“朕需要你一滴血。” 闰月的身影顿了顿,而后声音传出,“血?” “是。指尖血,一滴即可。”他也不瞒着了,直说道:“你还记得第一次侍疾时,被碎片划伤指尖,朕亲眼看见,你的一滴血,飘入了朕的口中,朕怀疑,你能看见朕,完全是因为那滴血。” “只要再试一次,便能知晓。” 闰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 闰月空着肚子,特意去到乾清宫用早膳,侍疾还是有好处的,梁九功好似是知道她的口味一样,准备了好几样她爱吃的,还有上回好吃的鸳鸯卷,闰月这次吃了两个。 她还特地喝了小半碗银耳红枣汤,补血。 入了正殿,和上次一样,依然是跪在康熙的龙床前伺候。 康熙的脸色比之半月前好了不少,气色红润,半点也不像是昏迷的人。 闰月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心。 梁九功见此情况,将人都遣到门外,只要闰月喊一声,他们立马进来。 康熙立刻说道:“别跪了,起来坐着。” 闰月低声说:“皇上,这是规矩啊。” “朕就是规矩,快起来吧。” 闰月瞄了瞄窗外,低声道:“皇上,隔墙有耳,窗后有眼,妾身不能让他们拿住了把柄,否则下次就不能来了。” 真是死心眼。 第17章 帮康熙擦完手和脸,闰月看了看情况,见门口两个小太监都没将注意力放在殿内,她又环顾四周,见殿内没有尖锐的物件。 心一横,将手指放入口中,使劲一咬。 眉头皱起,满脸都写满了疼。 康熙眉心皱了皱,飘到她的身边,见她手指再拿出时,已经血红一片,血迅速流出凝成血珠。 闰月捏着手指头,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血,她小小声,“皇上,要妾身如何做?” 康熙回想上次问,闰月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他看着那滴血珠,摇摇头,“等着便好。” 闰月捧着手,耐心等着。 只是……要等多久? 康熙很意外,上一次,只是顷刻之间,闰月的血流出来就落入了他的口中,而这次等,等了小半盏香的时辰依然是没有任何反应。 闰月捏着手指头,努力不让伤口凝结。她觑了觑康熙的神色,心里明白,怕是皇上要失望了。 门外传来说话声,闰月立刻将手指放入口中,抿一抿伤处,幸而口子不大,藏得好也能遮掩过去。 只没想到的是,入内的竟然是太子。 闰月向太子行了一礼,退到康熙床榻边。 太子扫了她一眼,略点了点头,算是对她这个贵人庶母的回礼,而后神色肃穆的站康熙的床榻之前。 梁九功给闰月使了个眼色,闰月意会,悄悄地挪到梁九功的身边。 梁九功低声道:“贵人,太子要向皇上回禀朝务,请贵人移步偏殿稍等片刻。” 闰月心中讶异,人人都知皇上重病昏迷,无法理政,怕是连旁边的话都听不到,太子竟还会对重病昏迷的皇上禀告朝政。 她面上不敢表露丝毫质疑,跟着梁九功的步子去了偏殿。 康熙落后几步,在寝殿内听了胤礽的几句话,兴味索然,穿墙而过飘到偏殿。 闰月慢饮一杯茶,就听康熙说道:“家国兴亡你置之不理,百姓颠沛流离你视而不见,朕就是这样教你的?噶尔丹贼心不死,你若敢跟他合谋,朕废了你。” 闰月细细咀嚼他的话,心中明白,大概是对太子所为有些不满。她不敢搭话,一来是怕殿外守着的人听到,二来,皇上骂太子,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岂敢插话。 怕是说的口干舌燥了,他毫不客气地夺过闰月手中的茶杯,豪饮一口,接着骂。 闰月默默给康熙重新续了一杯。 看得出来,这偏殿皇上也经常来,墙上还挂着皇上的亲笔书画,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上等的贡品,就连桌上摆放的茶水点心,都是皇上喜欢的。 等闰月将这殿内情况摸得差不多,康熙也骂得差不多了,坐在闰月身边,脸色颇显疲惫。 闰月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移到他的面前,康熙抬眼,又扭头看了她一眼,闰月回以一笑。 康熙突然叹了口气,身子歪斜,脑袋靠在了闰月的肩上,闰月低头,就见康熙双目紧闭,他道:“胤禔小时候总是说朕偏心。”沉默了一会儿,康熙继续说道:“他是朕最偏心的儿子,因为朕要将整个天下交给他。” 闰月默默承受肩上的重量,也不敢动,身子有些僵,康熙絮絮叨叨的说一些太子和大阿哥的事儿。 闰月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皇上这哪里是偏心,皇上简直是把心都放在了太子的身上,这也不怪大阿哥会与太子敌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梁九功过来敲门,说是太子那边的事已经结束。闰月拿了药碗,给康熙喂药。 只可惜,这一日侍疾下来,康熙的身体没有半点反应。 闰月看的出来康熙的失望,只是帮不上忙,她也无能为力。 出了乾清宫,康熙要去阿哥所看看十四阿哥的情况,闰月则是准备去内务府,想赶紧将冬季的份例给领了。 虽然京城没有苏州那样冷得刺骨,但她总觉得,紫禁城的冬天格外的漫长。 就像此时,不过十月,她已经换上了厚厚的夹衣,换做是在苏州,恐怕依然是单衫罗裙。 身在京城,日常想念苏州。 百无聊赖的在宫道上走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 “狗奴才,你存心惹我不快是吧,这可是德妃娘娘新赏的料子,你竟敢将这等污秽东西染在裙上!” 闰月扭头,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徐贵人拎着裙角,一脸怒色。身边的奴才跪了一地。 闰月不想插手徐贵人的事,快步想离开,随即,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贵人饶命,奴婢知错了,贵人饶命。” 闰月再次看过去,只见阿布跪在徐贵人面前,一下一下往自己的脸上扇巴掌,闰月能看到,她的半个脸颊已经红肿一片。 闰月蹙了蹙眉,脚下一停。 徐贵人正好望过来,原是盛满愠怒的脸顿时堆上笑,张嘴便是嘲讽,“我还以为这狗奴才真是不小心的,原来是想替旧主出气。” “怎么?这么喜欢看我□□奴才?哦,我想起来了,这个奴才好像还是王贵人您宫里的。”徐贵人眉毛一挑,“想替这背主的奴才出气吗?” 闰月的视线落在阿布身上,她静静的望着闰月,不说话,眼中却流露出渴求的意思。 闰月移过视线,道:“徐贵人多虑了,我只是偶然路过。” 徐贵人愣了一下,突然便笑开了,“都说王贵人容貌出众,慈眉善目,原来也这样冷血绝情,连昔日的旧仆也不管不顾。” 闰月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成日里刺绣,手腕有些酸乏,看来要去太医院拿贴药了。这样想着,脚一抬就继续往前走。 徐贵人见她这样无动于衷心中气急了,当初她留着阿布就是为了想看王闰月的不痛快,谁知竟然给自己找起了麻烦。 她大怒,低头时间阿布满脸的掌印,更是气,直接抬脚,狠狠踹向阿布的肩膀。 她穿着漂亮的花盆底,又高又硬,重重落在阿布肩上,将阿布踢得半天没爬起来。 徐贵人一眼都没看她就转身离开。 阿布侧躺在地上,眼中滑下一滴泪水,望着闰月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撑着身子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往永和宫的方向去。 她心里明白,咸福宫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在旁人眼中,她是个背主的奴才,哪个宫都容不下她。 闰月走到内务府时,发现有好些小太监正在排队,她探了探,从中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小显子?” 小显子回头,一看见她,极开心的样子,交代了同伴几步,忙不迭跑过来。 “主子,您怎么来了?”他道。 “我来拿咸福宫的月俸。”闰月看了看这老长的队伍,问:“这是怎么了?” “内务府要发新的冬装,叫大家都排队来领呢。主子,您先回去吧,咸福宫的月俸奴才帮您拿。” 闰月摇摇头,谢谢他的好意,“不用,左右我也无事,正好出来走走。” 三三两两路过几个小太监,见了闰月,或多或少都投来怜悯的目光。 闰月没放在心上,倒是小显子,一个个都给瞪了回去。说道:“主子,你别理他们。” 闰月笑了笑,心知里头一时半会也排不到她,便说道:“你去排队吧,我在附近先走走。” 小显子抿了抿嘴,有些气愤,内务府那帮人,踩高捧低,王贵人无权无势,他们本来就不重视。太子福晋要求三日内将宫女太监的冬装分发完毕,他们眼下正忙着,估计也不会理会闰月。 “主子,您回去吧,奴才来帮您拿。”他说。 闰月依然是摇摇头,康熙好像并不喜欢看见任何人踏入咸福宫。 小显子见闰月固执,说不动她,等了一会儿,见闰月要走,他连忙问道:“主子,奴才听说,皇上这回真的要不行了。” 闰月皱了皱眉头,“这是听谁说的?” “底下人都传遍了。”小显子悄声说:“原本定下的三阿哥的婚期,眼下也给延了,四阿哥赐婚的圣旨也被太子扣下,迟迟不发。” 种种迹象,让宫人们议论纷纷。 “主子,您今日去侍疾,皇上情况到底怎么样?”小显子低问:“若皇上当真不行了,您可得早做打算。” 王贵人这样年轻,在宫中又没有靠山,要是当了太妃,和妃嫔们同住太妃宫,那可真是羊入虎口。 康熙飘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小显子的这句话。 顿时就拿一双眼睛斜着看闰月,凉凉道:“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盼朕死的人。” 这话小显子听不到,闰月却听了个清楚,连康熙话中那丝丝威胁都听明白了,顿时不知该摆什么样的脸色。 最后月俸也没拿,跟着脸黑的康熙回到咸福宫。 康熙直接往床上一趟,双手往脑海一交叠,二郎腿翘得老高。 他不吭一声,倒是让闰月有些坐立不安的。她这幅样子,看在康熙眼中,那就是心虚。 康熙还真是没想到,王闰月会盼着他死。 他死了对王闰月有什么好处? 不过仔细一想,他活着对王闰月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除了能让她一个人独居咸福宫。 康熙仰头,看着头顶的床幔,正中一朵莲花绽放,旁边是片片莲叶。 “这是你绣的?” 闰月望过去,点点头。 康熙突然想起了闰月没日没夜绣的东西。 “你那几条帕子能挣多少?” 闰月没回答。 “宫女太监们的打赏能不能给得起?” 闰月依旧没回答。 康熙了然,她要是给得起打赏,还用得着将满宫的奴才都打发走吗? 康熙突然笑了一下,她还挺聪明,将奴才都打发走,不用发月例,自己还能偷摸着挣钱。 过了一会儿,康熙又问道:“有没有去向其他太妃取过经,当太妃得攒多少银子?” “……”闰月仍然没有回答。 “王闰月。”康熙喊了她的名字。 闰月“嗯”了一声。 康熙道:“好好盼着朕长命百岁,朕保你发财。” 第18章 该怎么让皇上知道,她心里真的一直在盼望着皇上长命百岁呢。 闰月有点伤脑筋。 皇上说,她的盼望不太明显。 她念经,皇上说虚伪。 她绣经,皇上嫌她没新意。 “……”算了不解释。 闰月被康熙折腾得没法子,早早的洗漱完就躺在了康熙身边。 迷迷糊糊睡了一半,被康熙捏着鼻子弄醒。 “一点诚意都没有,你当真盼着朕早点死?”康熙虎着脸。 闰月睡迷糊了,蹭了蹭他的胸膛,又要睡过去。 康熙戳了戳她的脸,成功将闰月戳醒。 她瞪着眼睛看他,气鼓鼓的,康熙一下就笑开了,语气顿时温柔了许多。 “朕之前让你绣的东西,你绣好了没有?” 闰月眼珠子一转,点点头。 康熙眯了眯眼,“独一无二的?” 闰月眨了眨眼睛,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再次坚定的点了点头。 康熙瞄了眼她头顶上的那一串小字,在黑夜中,鲜红的小字格外的刺眼。 “欺君可是大罪。”他阴恻恻的说。 “皇上。”闰月实在撑不住了,已经去乾清宫侍疾一天了,累得不行,还要被康熙这样干扰,两眼皮耷拉着,强撑也睁不开,她两只胳膊从被中伸出,缠上了康熙的脖颈,声音轻轻软软,道:“皇上,妾身真的好困。” 康熙顿时就没了脾气。 看着怀中的人睡得香甜,康熙自己却无法入眠。 从前,他从不会跟妃嫔同床共枕一夜,妃嫔侍寝后,他总是挪到偏殿去睡,哪里会和妃嫔有这样亲密的举止。 就算是发妻赫舍里,也不会这样亲密无间。 不过他并不讨厌。 有这样一个人,时时刻刻腻在自己的怀里,好似也是不错的体验。 此时此刻,他好像也突然明白了,自古多少君王为何宁愿溺死温柔乡。 早上,闰月醒来时,难得的,康熙依然还在她的身边,沉沉的睡着。 闰月轻手轻脚的起身,不想康熙向来浅眠,稍有动静便会醒来。 他翻身一动,闰月吓了一跳。 康熙揉了揉闰月的发梢,“不是被你吵醒的。” 闰月的头发很是柔顺,又乌黑发亮的,康熙没忍住,又揉了几下。 闰月站起身,发丝从康熙的指尖划过。 从架上取下外衣穿上后,闰月开始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每日一次的梳妆。 康熙向往常一样,靠在枕头上,看着她轻轻涂抹,就将自己的天生丽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康熙心念一动,“朕来帮你画眉如何?” 闰月捏着眉石,转身看他,“皇上会吗?” 康熙撇了撇嘴,不想理会她这个问题。 闰月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皇上三千佳丽,怎么会没画过眉呢。 闰月放心了,将手中的眉石交给他,先说了句,“多谢皇上。” 康熙满意了,到闰月面前,半蹲着,神色十分专注。 “把眼睛闭上。” 闰月看着他的神情,更加放心了,听了他的话,将眼睛闭得紧紧的。 看不见了,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眉石触摸皮肤的感觉上,渐渐的,闰月察觉出了一丝丝不对劲。 “皇上,画眉应该是朝同一个方向画。”她小声提醒。 “朕知道。”他言简意赅。 随着康熙画的时间越来越长,闰月心中的不安渐渐加强,她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应该不需要画这么长时间吧。 闰月悄悄的睁开眼,眯着眼睛,只见康熙脸色紧绷,死死盯着她的眉毛,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一样。 闰月想开口说话,康熙眼睛一扫,“闭眼。” “……哦。” 她慢慢的等着。 然后,他感觉到康熙拿了块帕子开始在她眉毛周边涂涂抹抹。 良久以后,闰月听到康熙轻咳了一声,“朕……第一次给女人画眉。” 闰月:“皇上,妾身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睁吧。” 睁眼的那瞬间,闰月看到了康熙果断转身的背影。 她迟疑了一下,回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似乎看到了当年小姐买的连环画上面那个主人公,名叫李逵的,一字粗眉,慑人无数。 “……”真是一模一样。 闰月默默地从康熙手中将白帕子抽回来,轻轻将眉石的痕迹擦去,试图补救。 康熙将手中的眉石放回到她的梳妆台上,心道:往后再不给她画眉了。 —— 午后,闰月再次前往内务府,准备将月俸的事情办好,天越来越凉,乾清宫已经烧上炭火,暖洋洋的。 现任的内务府总管是德妃的祖父,非常有脸面,妃嫔们都不愿意去得罪。 若是内务府平日分发东西有所拖欠,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只当没看到。 都不愿意和德妃对上。 闰月去时,正巧总管也在,一见闰月,总管换了一副面孔,从前对她次次冷若冰霜,此次却亲自放下手边的事务来接她,笑容满脸。 实在是让闰月有些接受不起。 “乌雅大人,请问咸福宫的炭火,被褥,衣衫以及月例银子可有准备好了?”她问道。 总管给她请了个安,热切道:“全部已经准备好了,这不正准备让底下人给您直接送过去的呢,实在是对不住贵人主子,倒是让您来内务府跑一趟了,奴才这就让人帮您送回咸福宫去。” 闰月笑了笑,“多谢总管大人。” 总管乌雅氏连忙赔笑,道:“不敢不敢,这都是奴才分内的事,贵人也知道,内务府杂事多,难免有所疏漏,贵人大人大量,千万别计较。” 这一番话下来,却是让闰月诧异。 内务府总管有德妃当后台,向来是不大把低位不受宠的妃嫔放在眼里的。 她虽说是侍了几天疾,也算是在康熙面前留了名,却也不至于让他这么大的改变。 闰月想不清缘由,只能顺着他恭维的话去搭话。 你来我往聊了半天,这位总管突然说了句,“也请贵人在荣妃娘娘跟前,替奴才美言几句。” 闰月忽然就明白了总管态度大转变的原因。 眼下德妃交出宫权,荣妃大权在握,这就是风往哪吹人往哪倒。 只是她没想到,荣妃当真会替她到内务府说话。 总管又说:“按照规制,您宫里该有四位伺候的宫人,奴才正在挑人,改日就送去咸福宫。” 闰月只能道:“多谢乌雅总管。” 既然已经有人帮她送东西,她也不必自己来回搬。想着去膳房,拿些点心回来。 她看出来了,康熙很喜欢吃小酥肉,她准备找小显子问问,今日还能不能给她来一道小酥肉。 今日正好是小显子当差,闰月看了看室内,如嬷嬷依然没有回来。 小显子拿了个食盒,一边挑菜,一边说:“如嬷嬷昨日回来当差了,说是再过两天,就不用再去御膳房,听说那边已经安排了新人,等新厨子上手,也就用不着如嬷嬷再去帮忙了。” 小显子替她装了一盘酥肉,闰月笑了笑。 小显子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连忙从桌下拿出一个酒壶,放进了她的食盒内。 “主子,这是膳房陈师傅新酿的秋露白,奴才特意留了一壶,主子带回去,这天越发冷了,主子闲来喝些,还能暖暖身子。” 闰月一喜,她不善饮酒,但这秋露白却是她格外的喜爱,据说这是前朝的名酒,以秋露为引酿造,故名“秋露白”。后来前朝覆灭,酿酒的药方失传,陈师傅是宫中难得的酿酒好手,凭借着古书加上自己的摩挲,在去年竟将这名酒给酿出来了。 闰月第一次喝,还是因为和小显子的生意赚了钱,小显子特意将他珍藏的酒给拿出来。 淡淡的酒香,干干净净的味道,满口清冽,唇齿留香。 就算是不爱喝酒的闰月,仅尝了一口便迷上了。 当时她就央求小显子,宁肯将自己所赚的银两全部用来买酒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只可惜这秋露白用料十分讲究,并不是想酿就能酿的,一年,也只能酿这一小坛。 闰月极其开心,“小显子,谢谢你想着我。” 小显子嘿嘿一笑,“就知道主子您喜欢,特意给您留着呢。” 拎着食盒出了膳房,闰月心情不可谓不好,一路哼着江南的小调。 康熙去阿哥所看十四阿哥了,也不知道十四阿哥情况怎么样了,天花会不会蔓延。 不过康熙不跟她说,就说明状况还好,并不需要她操心。 闰月一路往南走,路过小花园时,却发现平时无人看守的花园,竟添了两个侍卫。 闰月低头,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这两位侍卫虽然穿着宫中护卫的衣服,但他们的样子却不像是宫里的侍卫,那样的眼神,那样的仪态,全然不像是宫中的侍卫。 这是通往咸福宫的必经之路,她只能过去。 闰月大这胆子往前走,路过两人时,却被他们拦了下来。 “哪个宫的?”其中一个说话极不客气。 闰月将咸福宫的宫牌递给他,“咸福宫贵人王氏。” 两人确认宫牌后,立刻下拜行了一礼,闰月点点头,将宫牌收回来,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站的笔直。 闰月还记得当年朝廷大军得胜回京,借道苏州,数万将士神色肃穆,排列整齐,身穿盔甲,手拿长木仓,大部队浩浩荡荡的通过苏州大街。 那是从沙场而归的肃杀之气。 回到咸福宫,康熙还没回来,闰月惴惴不安。 能这样往后宫之中安插人,恐怕地位不会太低。 宫中应该是有大变动了,或许是哪位皇子等不及了。 闰月捏紧了手,手中冷汗涔涔。 没过多久,宫门口传来叩门声。 闰月心知不是康熙,是他的话就直接飘进来了,用不着叩门。 她整理了仪容前去开门,只见几个小太监,手中各拿了不少东西,冲闰月行了一礼后道:“见过王贵人,奴才们是内务府的,奉了总管的令,将这些东西送至咸福宫。” 闰月开门,将他们引入内。 送完东西,几个小太监一时没打算走,眼巴巴的看着她。 闰月福至心灵,这是要赏钱的意思,只是她最穷了。 没办法,只能说一句,“麻烦几位公公了,几位公公慢走。” 闰月看到他们几位的脸顿时就耷拉了下来,毫不客气,扭头就走。 “竟连赏钱都没有,真是白费我们走一趟,往后这咸福宫,谁爱来谁来。”有一个小太监说。 另一个接话,“谁不知道她不受宠,咱跑这趟也没指望能拿多少赏钱。” …… 交谈的声音越走越远,闰月亲自去把门关上,一回头,就见康熙站在她的身后。 闰月顿时被他吓了一跳。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皇上,您下回可以说句话,这样站在妾身身后,妾身会吓到的 。” “朕怕出了声后你更害怕。” 也是,皇上飘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闰月看了看他的脸色,红润有光泽,脸上还带笑,这是不知道宫里的情况,还是不在意? 闰月没问,拉着康熙到桌边,将食盒打开。 酥肉,虾仁豆腐,春卷。 “这是秋露白。”她拿出一个酒壶。 康熙闻了闻,“酒?”他想了想,“秋露白?前朝的酒?” 闰月点了点头,“膳房师傅酿造出来的,皇上尝一尝。” 康熙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先放在鼻尖轻嗅,而后小口轻尝。 他笑了笑,“早听说这前朝的秋露白,色纯味冽,今日有缘一尝,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说:“这酒不是失传了吗?什么时候酿造出来的,怎么不给朕报备?” “这是膳房的陈师傅自己钻研出来的,不过毕竟是前朝的东西,酿造起来又极废心力,陈师傅失败了好几次才得了一小坛。”闰月自己也饮了一口,“陈师傅说,等他有把握了,就要呈给皇上。” 康熙点点头。 两人互斟互饮,一下子就喝了大半壶。 闰月瞧了瞧他的脸色,看样子心情尚可。康熙抬了抬眼,“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把。” “皇上,宫中……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康熙豪饮一口,将杯中酒全吞入肚,他笑了笑,“山雨欲来风满楼。” “朕的几个儿子啊,可真是给朕长脸呢。” “老大,老二,还有老三。”他用手指一一点了三下,继续说道:“朕是真没想到啊,荣妃竟然也想来分一杯羹,她是指望着老三当上皇帝了,荣宪还能回来?” “皇位的诱惑啊。”康熙撇了撇嘴,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闰月看着有些心疼,一共就一壶,她只喝了两小杯,剩下的全被康熙给喝了。 康熙举杯,“喝酒吧,这酒确实不错,醇香,你多喝点也不会醉。” “……”这还怎么有心情喝酒,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康熙道:“你放心,就算朕醒不过来,朕也有办法保你平安。” 第19章 夜色沉沉,闰月背对着康熙,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秋露白是清酒,不醉人,闰月不擅长喝酒,就算一次喝一壶也不会醉。 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后宫,每一个女人都是心甘情愿入宫的,唯你不是,你是朕抢来的。” “朕没后悔。”康熙咬了咬闰月的下唇,“你也不准后悔。” …… 两人折腾了一夜,第二日早上醒来,闰月只觉得腰酸背疼,身上累得厉害,康熙搂着闰月的腰,心神意动。 闰月赶紧从他怀中钻出来,披上衣衫,说:“不能再这样了,今日没准内务府会送人过来。” 康熙戳了戳她的脸颊,软软的,越戳越上瘾,闰月一把将他的手拍掉,毫不客气。 康熙笑眯眯的,闰月见他不生气,也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去捏捏他的脸,“这样才公平。” 康熙觉着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 每日和闰月在床帏之间腻歪,如胶似漆,竟让康熙体会到了夫妻之间的乐趣,仿佛和闰月闹一辈子也不会腻烦。 只是欢愉的时间总是格外的短暂,没两天,内务府给闰月分的宫人就来了。 两个宫女,两个太监。 人虽然不多,但也给康熙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想同闰月继续玩闹,总是偷偷摸摸的。 康熙第一次感受到,想要重回自己的身体里的愿望是多么的强烈。 他闲着没事就开始琢磨,既然闰月的血已经起不了作用了,那请大师招魂是不是可行? 那些话本子中,也有高僧帮忙还魂一说。 这么一想,心思就动了起来。 在闰月耳边轻轻说了句,“朕去一趟乾清宫。”便飘走了。 乾清宫伺候的宫人都是康熙悉心培养的心腹,他昏迷不醒三个月,人心动荡,被他的几个好儿子笼络过去不少人,但他相信,梁九功和李德全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梁九功是皇祖母特意为他挑的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绝对可信。李德全是昔日皇阿玛身边的近侍,见识过前朝的云谲波诡,这点小动静,他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去投靠其他人。 还有就是他的暗卫统领,这天底下,谁都可能会背叛他,但他的暗卫统领不会。 未免打草惊蛇,康熙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在梁九功和李德全的屋子里,都放了一页纸,纸上各有一字。 他们看不见他,但是却可以看得见他写的字。 梁九功一直在乾清宫内殿伺候着,他看着康熙日渐红润的脸色,心中叹了口气。 皇上要是再不醒,这江山,恐怕真的要易主了。 几个皇子蠢蠢欲动,大阿哥手中还有军队,怕是免不了一场血战。 李德全匆匆而来,站在殿门口使了个眼色,梁九功对殿内的奴才吩咐了一句,“好好盯着点,有半点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他扭头出门,拧眉呵斥李德全,“你不在前头好好守着,来这儿干嘛。” “明珠大人府上有异动。”他低声说,眼中难掩焦急。 “难不成大阿哥要动手了?” “探子查到,这两天,明珠大人将家眷分批送往各地,如今的纳兰府,就是一个空壳子。” 梁九功捏了把汗,“太子呢,太子有什么动静?” “太子联合索额图大人已经开始笼络几位八旗将军,如今,驻防顺德和济南的两位将军已经追随太子。”他急了,眼前的行事已经不是他一个奴才能控制得了的,“皇上到底什么时候会醒!” 梁九功摇摇头,低声回道:“太医诊断过,皇上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与常人无异,可就是醒不过来。” “难不成是有人……”李德全欲言又止,不敢将那话说出来。 “应该没有,乾清宫的奴才已经换了几波,他们应该没有机会动手。” 可是皇上要是再不醒来,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几位皇子就算不对皇上下手,皇上也会被迫下位的。 按照大清律例,太子是康熙名正言顺册封的,皇上要是出事,传位于他合情合理合祖制,可皇上皇上压根还没驾崩呢,他们就这样等不住了。 “有太子在,几位王爷无权插手。皇太后也避势不出,眼下局势实在是紧张,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主事的人。”等到他们真打起来就来不及了 梁九功和李德全两人对眼前的形式束手无策,只能尽力保护康熙的安全。 梁九功在内殿贴身伺候康熙,而李德全,则主要是负责前朝的事儿。大臣们有事儿都是通过李德全传信,两人分工明确。 夜深时,梁九功会到自己的屋子,刚一进门就发现门框上悬着一根线,而线上,则是帮了一颗纸团。 梁九功疑惑万分,他是乾清宫总管,他的屋子,一般人是不敢进来的。 怀着疑惑,他打开了揉成团的纸团打开,纸上赫然写着一个字:聿。 梁九功眼睛瞪大,将这个字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半天。 而后,口中喃喃而出两个字,“皇上……” 这是皇上亲笔,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而这个聿字,梁九功脑中赫然闪现出一个人影。 暗卫统领王聿。 可是皇上昏迷在床,如何能给他写下这个字的? 梁九功脑中犹如波涛汹涌,思绪千回百转,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但他不敢想。心里又在猜测,是不是有人盗取皇上的手书,企图让他引出暗卫的秘密。 毕竟除了皇上,目前谁都不知道暗卫在哪? 就连他,也是只知道暗卫统领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更不知道如何去联系他。 但此事,他不敢声张。 康熙知道,梁九功肯定心里有怀疑,但是他不能确定,他还不敢动手。 既如此,康熙就再给他下了一道强药。 第二日天蒙蒙亮,梁九功当值完回到自己的屋中,睡眼惺忪,想喝口水润润嗓清醒一下,谁知竟见茶壶下竟压着一张纸。 他心中一震,下意识的走到门口,见四下无人,这才回到屋内。 小心翼翼的打开纸条,纸上是仅仅三个小字。 梁九功看见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当即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梁九功顿时想起了当年太皇太后将他从几十名太监中挑出来送到康熙身边时,他向康熙说过的话。 “尽心于主,知死不辟。” 霎时便涕泗横流,“爷呦,原来您早就大安了。” 康熙飘在半空中,低头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 突然,梁九功就看见面前的茶盖毫无预兆地轻轻飘起,稳稳落在桌上。然后,他就看见放在桌边的一片白手帕慢慢飘起,团成一团后,浸入了茶壶,最后,手帕从茶壶中拿出,蘸了水,底部还在挂水珠。 那帕子就这样,当着梁九功的面,在桌上飘动起来。 梁九功整个人愣住了。 康熙写完,见梁九功这幅见了鬼的样子,顺手就将手中的湿手帕往他的方向一扔。 也是准,那帕子直挺挺冲着梁九功的脸去。 十一月的天,一张冷帕子敷面,透心凉! 梁九功当即便清醒过来,慌手慌脚地爬起来。 见桌上几个字,福至心灵。 梁九功再次下跪,冲着桌边的方向拜了一拜,坚定道:“尽心于主,知死不辟。主子放心。” 康熙的身子落在他的身后,望着梁九功的背影,也不知这法子有没有用。 第20章 夜晚,闰月刚躺下,新来的一个宫女盼儿便来探口风,询问闰月可需要守夜。 守夜,则是宫女在她的床榻边上睡。宫里都有宫女守夜的规矩,方便伺候主子。 其实闰月也希望她来守夜,不过看到康熙如狼似虎的眼神,她还是默默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清了清嗓子,闰月道:“不用了,眼下天气凉,吩咐长高长严将宫门下钥,也早些回屋歇了吧。” 这番话,在寻常的宫女看来,或许是主子体恤奴才,但在盼儿听来,却是觉得王贵人不信任她。 对于宫女来说,受主子器重的宫人才有资格给主子守夜。 来咸福宫几天,王贵人都表示不需要宫女守夜,这分明是没把他们当自己人。 盼儿揣着一肚子气回到屋里,见同来的宫女绫香已经在铺被准备休息,顿时怒气翻滚,直冲冲上前将她的被子掀到地上,低斥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躲在这儿享福,赶紧去给主子守夜去。” 绫香受了欺负,也不敢反抗,轻声说:“盼儿姐姐,主子说是不用守夜了。” “主子给你脸面你就忘记自个儿的身份了是不是?”盼儿将她的枕褥甩到地上,怒道:“殿门口守着去,咱们要是都睡死了,万一主子起夜谁去伺候?” 绫香委委屈屈的,却又不敢不听她的话,只能抱着被褥去正殿门口打盹。 夜里寂静,外头一一点声音里头也能听得清楚,更别说是耳聪目名的康熙了。 闰月推了推他的身子,喘息着,小声说:“不要了,有人。” 康熙咬了咬她的下唇,动作却是没停,一下又一下,又轻又缓,叫闰月溺在其中。 门外,绫香轻轻扣了扣门,她见里头还有一盏微弱的烛光,以为闰月尚未歇下,便说道:“主子,盼儿姐姐叫奴婢来守夜,奴婢就在门口守着,不如奴婢帮主子把灯熄了?” 闰月吓了一跳,整个身子瞬间紧绷,康熙顿了顿,随即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便在闰月耳边响起。 “朕明日就让梁九功把这几个人弄走。” 闰月嘴角扯了扯,没忍住,在黑夜中笑出了声。 “王闰月!”他恼怒。 闰月怕被外头人听见,连忙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则拍了拍他的背。 “你哄小孩呢?”康熙抱着闰月翻了个身,闰月没忍住嘤咛一声,怕被绫香听出异动,连忙忍住冲着门外喊了一句,“不用了,我自己来便好。” 绫香没有起疑心,来咸福宫王贵人就压根没让他们做过什么事,若不是盼儿,连守夜都不用。 外面没声音了,想来是绫香已经睡下,闰月伏在康熙的身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也不敢动,生怕再刺激了他。 康熙捋了捋闰月的头发,身下动了动。 闰月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叫,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 康熙顺势撬开她的唇,轻轻试探。 —— 后半夜,突然起了大风,毓庆宫的窗户被风顶开许多次,恼得人无法安然歇息,瓜尔佳氏只能命人用木栓压着。 “后半夜多半还有大雨,让底下人预备着,路上的积水一定要早些处理了,太子还要上早朝,李佳氏那边派太医盯着去别受惊了。” 瓜尔佳氏一一吩咐,想起德妃和十四阿哥,她又问:“阿哥所那边如何了?” 宫女答:“傍晚时永和宫的人来传信,说是十四阿哥已经大好,等脸上的豆痂脱落,便可出阿哥所了。伺候的宫人无一染病的。” 瓜尔佳氏按了按额角,总算是有一件称心的事了。 她和太子已经帮德妃遮掩够多了,眼下大阿哥盯得紧,十四阿哥要是再不好,早晚得露馅。 有宫女推门进来,殿内猛地涌进一股寒风,只着单衣的瓜尔佳氏不禁拢了拢衣衫。 宫女弯腰屈膝回禀道:“主子,太子方才回宫了,现下在李佳侧福晋殿里歇息。” 瓜尔佳氏颔首,“更衣吧。” 两个宫女上前,扶着她到梳妆镜前坐下,替她将头上金碧华贵的珠翠卸下。 一位宫女帮她梳头,另一个就去将床褥铺好。 一入冬,瓜尔佳氏就容易手脚冰凉,身边的两个宫女都是从娘家带来的,知她根底,铺床时,就已经帮她把汤婆子热好。 瓜尔佳氏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闭目听宫女禀报今日的宫务。 待宫女念到乾清宫宫人依然在频繁变动时,她眉头蹙了蹙,梁九功是康熙的心腹,对康熙别无二心,他这样的频繁变动康熙身边伺候的宫人,恐怕几位皇子真的要动手了。 太子并不信任她,有些事情,对她也语焉不详。很多事情,只能靠猜。 太子的优势,是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这是康熙亲封的,天下皆知,一旦康熙寿终正寝,皇位只有太子继承。 问题就是康熙昏迷不醒,就算突然驾崩,也会被人怀疑皇上的死因。 去岁康熙在西征期间也病重过一次,太子和三阿哥去康熙行宫探病,三阿哥见皇上病重,痛哭流涕,可太子却未带半点伤感之色,被皇上当场斥责,还被遣回京师。这一件事一出,让太子饱受流言蜚语,朝中诸多大臣都在猜测,是否皇上已经对太子心存不满,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有人递送废太子的折子,皇上并未回复,却全部留中不发,又大肆嘉奖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还让大阿哥领兵上战场。 皇上的这一连串的行为,更加让其他阿哥蠢蠢欲动,也让太子的储君之位摇摇欲坠。 瓜尔佳氏看得出来,太子对皇上尚且存有浓厚的父子之情,但这父子之情在大阿哥十万大军的威胁之下,不过是沧海一粟。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室的情感,在皇位面前永远不值一提。 下雨了,雨水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连绵不断,手中的汤婆子渐渐没了温度,瓜尔佳氏将它递给宫女,“换水吧。” 话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依稀可听见风声,雨声,还有吵闹声。 瓜尔佳氏探了探身子,宫女连忙上前将她的被褥盖好,并说道:“主子安歇,奴婢马上去问清楚情况。” 瓜尔佳氏点头,披了件外衣靠坐床沿等她回来。 那宫女动作很快,不过须臾,便将事情打听清楚,再次入殿时,神色焦急。 她不敢耽搁,虚虚行礼便一股脑儿将打听来的事情交代清楚,说:“回禀主子,李佳侧福晋要生了。”她抬头,神色难辨,“不大好。” 瓜尔佳氏蓦地起身,“更衣!” 李佳侧福晋所居住的偏殿灯火通明,宫人们个个神色匆忙,一个个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瓜尔佳氏赶到的时候,太子正在书房审问李佳氏身边的几个奴才。 他衣衫有些凌乱,身后站着一个太监,正帮他绑辫子,有些狼狈。 瓜尔佳氏敛容下拜,向太子行礼。 太子的脸色并不好,见瓜尔佳氏来了,直接甩下一句,“好好查!”便愤然离开。 瓜尔佳氏被迫又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李佳侧福晋今日上午刚刚请过平安脉,胎像稳固。午后服用过一碗安胎药,事先由太医验过,没被动过手脚。除此之外,只有傍晚时用过一碗清粥。 瓜尔佳氏觉得有疑,“侧福晋的膳食由小厨房调配,怎么今日就用了碗粥?” 李佳侧福晋身边伺候的宫女回答道:“侧福晋服完安胎药后用了一小碟子蜜饯,侧福晋说用完胃里泛酸,吃不下其他,就吩咐小厨房做了一碗粥,想要清清胃。” “胡闹!”瓜尔佳氏一拍桌子,“私自改膳单你们也不拦着,事先为何不问过太医?” 底下几个奴才被吓得不轻,一个个磕头哭闹。 瓜尔佳氏心里也明白,李佳氏早产这事儿应该与这碗粥没关系,她是在与太子行房的时候动了胎气。 瓜尔佳氏心里嗤笑,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这个节骨眼儿,太子竟然还让李佳氏侍寝,这是真的宠爱她,还是仅仅满足自己的私欲? 她命人将这几名宫人带去内务府领罚,每人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李佳氏早产,总要有人背锅,这群奴才共同分担,也好保住太子的颜面。 处理完这些琐事,瓜尔佳氏带人去了产房。 太子不在,毓庆宫其他的姬妾闻风而来,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连那些侍过寝却没有名分的都来了,瓜尔佳氏还是第一次看见毓庆宫的人这么齐全。 这一夜,谁也睡不着。 瓜尔佳氏沉了脸,“都挤在产房做什么?” 太子的另一位侧福晋林氏上前,脸上带着笑,道:“知道李佳侧福晋要生了,姐妹们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这毕竟是毓庆宫的第一个孩子。” “淳千,命人将偏殿整理出来,让各位主子歇着。”瓜尔佳氏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吩咐完,又对满屋子的莺莺燕燕说:“李佳侧福晋这是第一胎,太医说还没那么快,各位先去偏殿歇着吧。” 既然李佳氏一时半会生不下来,她们也不想在产房傻站着,遵循瓜尔佳氏的话,去偏殿喝口热茶。 她们走了,瓜尔佳氏想走也走不了,她是毓庆宫的女主子,李佳氏生产,她必须守着。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殿内,耳边是李佳氏凄厉的喊叫声,她闭目,像老僧入定似的静静等候。 每过半个时辰,她都要派人去里头问问情况。 许是早产的缘故,李佳氏这胎生的艰难,喊了大半夜,孩子就是不出来。 太子等不及了,赶着去上早朝,将毓庆宫的事全交给了瓜尔佳氏,瓜尔佳氏守了一夜,眼里已经有了红血丝,强撑起精神还在门口守着。 殿内的血腥气实在是太重,瓜尔佳氏闻着难受,想去门口呆会儿。 刚走到门口,只见毓庆宫的内总管苏伦达领着两个有些年纪的婆子往这处过来。 见了瓜尔佳氏,三人连忙行礼。 瓜尔佳氏问:“苏伦达,你身后二人是谁?” 苏伦达谄媚,“回福晋的话,太子担心侧福晋,特命奴才再去内务府找两个产婆子。这是周嬷嬷,这是李嬷嬷。”他介绍道:“两位嬷嬷都是有经验的,李嬷嬷上个月还接生了裕亲王府的小阿哥。” 瓜尔佳氏用帕子掩口,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丝丝慵懒,她问:“搜过身了吗?” 苏伦达迟疑了一下,“呃……这两位产婆都是太子点的,应该不用搜身了吧。” 瓜尔佳氏扫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非常时期,入产房的人都要搜身,这可关系到毓庆宫的第一个孩子。苏伦达,你也是毓庆宫的老人了,太子什么脾气你会不知道?” 苏伦达打了个激灵,“奴才知错,奴才立刻派人来搜身。”说着,他手一挥,立刻便有两个宫女上来搜身,摸过她们的袖口裤管,以及一切可能会藏东西的地方。 瓜尔佳氏居高临下的看着。 两个婆子面对搜身,神色不一。 一个看着有些拘谨,但显然是已经习惯这种搜身了。 而另一个,双唇抿紧,眼睛注视着同一个地方,胸口呼吸起伏过快,身子僵硬死板,她在紧张。 两个宫女搜身完毕,什么都没有发现。 瓜尔佳氏伸出食指,指了指那个反应异常的产婆,说:“再搜一次。” 那产婆倏地抬头,突然与瓜尔佳氏对视,瓜尔佳氏看到,那双眼中,藏满了惊慌。不过片刻,那个产婆就败下阵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上。 这人赫然就是苏伦达口中刚接生完裕亲王府小阿哥的李嬷嬷,苏伦达显然是意识到什么,连忙叫了人,大喊道:“快把她绑起来,仔细搜身。” 瓜尔佳氏提醒道:“小心着点,赶紧问话,别让人没了。” 能被安插[]进来行这种事的,多半已经行了死令,通常都是什么也挖不出来,人就废了。 —— 李嬷嬷一被抓,大阿哥这边就收到了消息,没忍住,他砸了一套茶具。 “瓜尔佳氏!”他咬牙切齿,“皇阿玛真是给胤礽娶了个好福晋!” 惠妃无奈,“再安排人也没用了,那边肯定是有防备了。” “自从瓜尔佳氏嫁进毓庆宫,她把毓庆宫防的跟铁桶一样,把我安排的钉子全拔了,好不容易李佳氏那边进去个人,又是她!”大阿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踹翻了一张椅子。 再这样下去,他在毓庆宫就基本没什么眼线了。 惠妃吓了一跳,对这个儿子的脾气也无可奈何,只能顺着,“额娘再想想办法,李佳氏是头胎,又是早产,没那么容易生下来,就算是生了,也不一定是个健康的阿哥。” “额娘,我赌不起。” 大阿哥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被太子压着这么多年,要是再等胤礽生了个儿子,他这大阿哥还有什么脸面。 “额娘,你可去乾清宫看过皇阿玛?” 惠妃摇摇头,“都是安排了底下的贵人常在过去,听她们说了,皇上身体已经与常人无异,就是没醒来。”她顿了顿,说道:“今日有人给本宫建议,要不要找萨满法师做法?” 大阿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以后,他喃喃道:“皇阿玛要是醒了,我就还是皇长子,他还是太子。” “额娘,等不了了,今晚,最迟明晚,必须动手!”他眼中划过一丝狠色。 得到他的准话,惠妃却犹豫了,“真的决定了吗?” “额娘,只要我当了皇帝,额娘就是皇太后了。德妃荣妃还有那个宜妃,全都要跪在你的脚下。” 惠妃狠狠的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的时候,眼神已经很是坚定了,“你想怎么做?额娘听你的。” “明日一早,额娘派个人去乾清宫侍疾,我会在乾清宫安排好一切,等皇阿玛一驾崩,就把事情全推到她的头上。” 替死鬼?找谁当替死鬼? 惠妃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王贵人!” 大阿哥或许没想到惠妃这么快就有了人选,问起原因,惠妃则是回答道:“王贵人第一次侍疾,是德妃举荐的。德妃的儿子老四又和太子同流合污,咱们稍微使点手段,皇上的死,就和德妃,四阿哥,乃至太子,都脱不了干系!另外,本宫知道,这两日荣妃也与王贵人有交集,荣妃为了她,特意支使上了内务府,这不就是她们互相结盟的证据?” “荣妃一倒,三阿哥也废了,死一个王贵人,拉下这么多人,你说值不值?” 说着说着,惠妃便笑了。 她笑了许久,久到两颊都酸疼了,后来,她不笑了,她问:“乾清宫有梁九功守着,怕是不好动手。” 大阿哥颔首,“梁九功也伺候了皇阿玛多年,送他去给皇阿玛殉葬,也是体面事。”说着他想了想,“这几日好似没看见李德全。” 惠妃说道:“说是李德全家中亲人病重,向太子请了旨意,已经赶回盛京去了。” “他不在也好,少了一个挡路的人。” 第21章 咸福宫是一隅福地,不管外边怎么闹,还是没妨碍康熙和闰月休息。 下了大半夜的雨早已停了,只留滴滴答答的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来的声音,朝阳照屋时,两人不约而同醒来。 睡眼惺忪的闰月,眼中带着水色,妩媚潋滟,康熙没忍住,在她唇角厮磨。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而后响起宫女尖利的声音,“主子,已经过了卯时,该起了。” 康熙还是不舍得放开,却被闰月狠狠拧了把腰。 “嘶!”康熙吃痛,瞪着眼睛看闰月,“你这小没良心的。” 闰月才不怕他,从枕边拿了衣衫赶紧套上,若让康熙再起了玩闹之心,外头的人可不好打发。 闰月赶紧理了理床铺,而后高声冲外头喊了一声,就在两个宫女进来的那一刻,康熙迅速从被窝中逃出来。 没有温香软玉,全是因为这两个人,康熙忍不住狠狠瞪了这两个细作一眼,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让梁九功以什么名头将这两个宫女弄走。 他飞快的飘出咸福宫,准备往乾清宫去,谁知却看见宫道上走来两个宫女,正是往咸福宫的方向去。 康熙顿了顿,心中疑惑,扭头跟着她们一同回咸福宫去。 此时闰月刚更衣完毕,准备用早膳,两个宫女入内请安,道明她们是延禧宫惠妃身边的宫女。 闰月放下银箸,淡淡笑,“两位姑娘一大早过来,真是辛苦了,惠妃娘娘可是有要事?” 其中一个宫女弯弯身子,也笑,伶俐的将事道出。 “回贵人的话,惠妃娘娘想请贵人去乾清宫侍疾。今日本该是通贵人侍疾的,只是早起通贵人说是身子不适,不能再去侍疾。惠妃娘娘一时也不知该找哪位主子,不过听说贵人侍疾心细如尘,做事妥帖,便差奴婢过来问一句,贵人可有空去乾清宫侍疾?” 谁人不知,咸福宫王贵人是最得空的人。 闰月和凌空之上的康熙对视一眼,康熙缓缓点头。 闰月也颔首,微笑道:“劳烦两位回惠妃娘娘一句,妾身即刻会前往乾清宫,请惠妃娘娘放心。” 两位宫女任务带到,得偿所愿。 闰月低头用膳,余光却没从她们身上移开,她注意到,其中一人在弯腰行礼,准备离开时,朝着她身后的方向暗暗打了个眼色。 闰月抿了抿嘴,视线别开,当做没看见。 她一早就知道,新来的两个宫女身后都各自有主子,看来,这与惠妃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不知,惠妃娘娘从何时起,对她这样一个无宠,无权,又无子嗣的小贵人感兴趣了。 比起消息闭塞的闰月,康熙能在皇宫中随意走动,又能不让别人发现,这样一来,打听起消息就方便许多。 没过一会儿,他就知道了毓庆宫侧福晋李佳氏正在生产的消息。 他更知道,李佳氏生产,第一个坐不住的,一定是大阿哥。 果不其然! 毓庆宫中戒备森严不亚于乾清宫,太子妃一个人坐镇产房,而偏殿,总管苏伦达竟然在言行逼供一个女人。 他狠狠挥了一鞭子,“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 那女人倒是硬气,被这样拷打也不吭声。 其实康熙心里明白此人的来历。胤礽想必也清楚。 突然,康熙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立刻扭头,往阿哥所大阿哥的住处飞快地冲过去。 京城已经入了冬,宫人们都穿上的厚厚的棉衣,大福晋被两个宫女扶着,小心翼翼的走上软轿,准备去延禧宫给惠妃请安。 她一连怀了三胎,身子没养好就立刻怀胎,肚子上的皮肉早就松松散散,此刻她大腹便便,宛如足月要生产的妇人一样。这一胎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就连脸色也是苍白的,状态十分不好,走路也要有人搀着,惠妃看她实在可怜,将自己的软轿赐给她。 刚下了一场雨,路面湿滑,大福晋身边的宫女提醒抬轿的太监,“走路时千万要小心些,切莫不能惊扰了主子。” 康熙跟着轿子飘了两步,他不禁想,是否自己多虑了,胤礽是他唯一亲自教养的孩子,品性纯良,不至于作出伤害后宅妇孺的事。 就在他打算离开时,阳光照在地面上,从康熙的角度看过去,地上形成了一小到七彩的光斑。 康熙的面色瞬间紧绷。 地面上的水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反光,那是……油! 等康熙反应过来的时候,前头一个抬轿的小子眼看着就要一脚踩下去。 若是他滑倒,大福晋恐怕凶多吉少! 电光火石之间,康熙飞快冲上去,一个情急,就附上了这个小太监的身子,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就停了脚步。 他这突如其来一刹车,可是让其他抬轿子的人没有一点准备。 一个惯性,让轿子狠狠一晃,要不是身边两个宫女时刻扶着,大福晋差点从轿子上翻下来。 没等其他人追问,康熙立刻说:“地上有油!” 说完这句话,康熙立刻从这名小太监身上抽身而出。 轿子太重,他从小养尊处优,向来都是别人抬他,没有他抬别人的,真是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 大福晋的宫女立刻上前去查看,摸了摸地上的水,细细摩挲,最后回到大福晋的身边,低声道:“真的有油。” 大福晋脸色更白了一些,她轻轻抚摸着肚子,“给那个抬轿的小太监打赏,另外,告诉额娘,我今日不便再去请安了。柳儿,去请太医来。” 大福晋一一吩咐,随即叫人打道回府。 —— 李德全一身粗布衣裳,肩上背着一个包袱,累的气喘吁吁,走了一路,实在是撑不住了,双腿都在打颤,他精疲力尽的靠在旁边一棵大树上,艰难的朝着走在前头的人喊道:“大师,您到底要去哪?” 被称为大师的人,是一个穿着黄布袈裟的和尚,身无长物,轻轻松松地迈着步子,并不回答他。 李德全真是服了他,几乎走了一天,他愣是没听见这老和尚的喘气声,翻了两座山也不见累的,问题是,他压根不知道老和尚要将他带到哪里去。 这分明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真是不明白,皇上为何非要找这个老和尚?不如找个萨满法师靠谱。 又是行了十多里地。 太阳在头顶照着,但还是照不散李德全心中的阴霾。 跟着这老和尚,他一路来到景山,此地可以看到皇城风貌,且风景秀丽。 李德全顶着一脑门子的汗,喋喋不休的在和尚耳边絮叨。 和尚置若罔闻,寻了一块大石头,双腿盘坐,而后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 李德全气的直拍自己的脑门子,“哎呦喂!” 李德全:“您要是有办法,您就赶紧的。您要是没办法,奴才这就去寻有办法的人来。求您了大师,给句准话吧。” 和尚:“阿弥陀佛。” 李德全:“……” 李德全在一旁急的团团转,“大师啊!方丈啊!高人呐!奴才给您跪下了,求求您了,快些做法吧。” 大师缓缓的睁开眼,不急不缓的说:“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万事不可强求。” “大师,您可担负着大清江山的命脉,您就说皇上什么时候能醒。” “时机尚未成熟,施主莫急。” 李德全:个骗吃骗喝的老秃驴! 第22章 咸福宫内, 闰月重新换了衣衫, 戴上钗环,准备往乾清宫去。 走到了宫门口,盼儿却突然捂住了肚子,一脸痛苦的说:“主子, 奴婢腹中难受得厉害。” 闰月见她眼中清明,脸上全无病色,出于想看她所求为何, 就没识破她。满怀关心的问她, “可是吃坏了肚子?还要紧吗?” 盼儿蜷缩在地上直叫唤, 将宫里其他三个奴才也引过来了。 “应该是昨夜喝了凉水, 难受得很。”盼儿说道。 “哎呀, 这可了不得, 眼下得是主子去乾清宫的时辰了, 盼儿姐姐这样, 怕是不能跟着主子去了。”小太监长高附和道。 盼儿眼珠子直打转, 见闰月不说话, 她便说:“主子, 是奴婢不好, 不如让绫香跟着主子去吧。” 闰月看了绫香一眼, 后者明显没想到盼儿会突然提到她,吓了一跳。 这四个奴才,从第一天入咸福宫以来,就互相争斗。 盼儿行事风风火火, 她的目的也是最先显露出来的,如此看来,盼儿当是惠妃的人。 太监长高这两日和盼儿走得近。只有绫香和长严掩藏得深,还没看出他们幕后之人是谁。 想起方才康熙离开之时的表情,闰月对此次的乾清宫之行留了份心。 看盼儿这么大力推荐绫香,她就随了盼儿的心。 闰月点头,“长高长严,你们扶盼儿回去歇息。绫香,今日,你就同我去乾清宫吧。” 绫香屈膝,低眉,道:“是。” 今日天气有些凉,绫香拿了件披风给闰月披上。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 宫道幽深,寂寂无人。 一路往乾清宫去,连平日里负责扫宫道的太监宫女都没看见一人。 绫香绞着帕子,说话时声音发颤,“主子,奴婢还没去过乾清宫。奴婢有些紧张。” 闰月目光坚定的往前走,那一道道宫门,宛如血盆大口。 “不要怕,只是去侍疾而已。”她说。 绫香咽了咽口水,她不傻,从皇上昏迷的第一天起,就听说了皇阿哥们之间的斗争,她每天盘算着日子,过得心惊胆战。 闰月不禁想起了她藏在咸福宫书房内的银两,那是她辛辛苦苦攒下的养老钱。 此行一去,凶多吉少,不知道她这些银两,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乾清宫依然是层层守卫,看着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梁九功。 老远的,闰月就看到梁九功在宫门口来回踱步,以为他是在等哪位要紧的人。 谁知,梁九功一看到闰月,就飞快地迈着小碎步冲到闰月前面。 他满脸堆起笑纹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热切殷勤得令人心中发寒。 “主子,您可来了,殿内的一切都已布置好了,您放心。”说着,他低声又添了一句,“宫里的茶点也备好了,您随意。” 闰月实在是不习惯他的这份殷勤,若不是皇上跟她保证过,梁九功绝对可信,闰月一定会以为,这是个要谋害她的奸臣。 闰月循例问他,“梁总管,今日太医可给皇上请过平安脉了?” “已请过了,贵人放心。”他说。 梁九功领着闰月往乾清宫内走,刚走到内殿门口,就有一个小太监冲过来说道:“总管大人,出事了。” 梁九功签上,用拂尘狠狠敲了敲这个小太监的帽檐,“冒冒失失的,敢在乾清宫大喊大叫,不要命了!” 小太监捂着自己的脑袋,忙不迭跪在地上,给闰月请了安,又压低声音冲着梁九功喊:“真的出事儿了,御膳房走水了!” 梁九功一听可了不得,赶紧对闰月说:“主子,奴才这就去看看,您放心,如有不测,奴才一定会来通知您的。” 闰月点点头,领着绫香去殿内。 内殿有两个宫女在打扫,见闰月进来,行礼过后,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闰月吩咐绫香道:“你去倒杯水,再问问太医,皇上的药何时煎好服用?” 绫香点点头,强压住心中的害怕出去。 出门时,见乾清宫北边已起了层层叠叠的黑烟,十分不安。 乾清宫到处都是守卫,绫香第一次来,也不知道问谁。 迎面走过来一个穿一等内监服饰的太监,帽檐被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绫香大胆上去问,“公公,请问皇上的药是由何人负责煎的?” 那太监低了低头,将手中的托盘扬起,说:“这就是皇上的药,梁总管让奴才送到内殿去。”声音格外尖细,像是两片碎瓷碰撞摩擦的声音。 绫香没有起疑,带着太监往内殿去。 闰月正跪在康熙的床榻前给他喂水,昏迷之中的康熙能喂进去的水不过尔尔,闰月一边喂,一边还要用帕子将他嘴角边流下的水渍擦干。 正喂着,突然听见殿内的两个宫女仿佛起了争执,她问:“怎么了?” 两人的吵闹声顿了顿,随即出来,跪在闰月面前,其中一个抢先说话,“回贵人的话,奴婢看到这本书的一角已经有些发霉,便想拿出去,等天气好了,就叫人去晾晒。” 另一个人打断她,“梁总管已经说过,殿内一切物什,清理完都要归于原处,不能私自拿出去。更何况,殿内书架上起霉斑的何止这一本书,皇上从前都不让动,你敢抗命?” 两人正吵着,绫香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身子佝偻,帽檐压得极低,又低着头,全然看不清他的长相,绫香道:“主子,这是皇上的药,梁总管吩咐送过来的。” 那小太监将药放在桌上,看殿内情形,他突然出声道:“印儿,怎么做事这样毛毛躁躁的,梁总管叫你把发霉的书都移出去,你倒好,到现在都没动弹。”而后,他对闰月谄笑,“奴才是乾清宫的一等内监何松泉。”他微微抬头,闰月只能看见他说话的嘴巴。 一等内监,除了总管梁九功之外,就数一等内监最大了。 印儿连忙起身,“奴婢马上就办。”说着,就要去将书拿出去。 另一名宫女见此情况,马上追问说:“梁总管何时吩咐过,为何奴婢不知道?” 说话的是何松泉,“你一个三等宫女,梁总管何必事事都与你说。” 宫女被呛了一嘴,也不敢说话了。 闰月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突然出声道:“今日是阴天,拿出去也无法晾晒,先放在殿内吧,把这事儿记好,等哪天出了太阳,再拿出去晒也不急。” 何松泉和印儿显然没想到闰月会插手,何松泉脸僵了僵,道:“贵人,这是梁总管的吩咐。” 闰月道:“无事,御膳房走水,现在还不知情况如何,你此时拿出去,万一书上被熏着烟火气,恐怕日后皇上还会降罪呢。” 何松泉被噎了一句,无法反驳,印儿亦步亦趋地将书给放了回去,心有不甘。 闰月继续给皇上喂水,何松泉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杵着不走。 闰月不予理会,他首先忍不住了,道:“贵人,皇上的药该凉了,要趁热喂予皇上服下。” 闰月应的漫不经心,“皇上嘴角干得都起皮了,先给皇上喂些水润润嗓,那药太苦,稍后再喂吧。” 何松泉咬牙切齿,“皇上服药的时辰也是太医严格规定的,贵人不该随意更改。” “贵人可知,这一碗汤药,需要熬制整整一个时辰,耽误了药效,梁总管怪罪起来,奴才担不起这个责。” 闰月自顾自的喂水,待到一杯水喂完,她才说:“将药拿来吧。” 何松泉憋了一肚子气,恨不得当场就送王闰月归西。 他将药送药盅里倒出,滤开药渣子,还拿了把汤勺。 准备将汤碗递给绫香,不知怎的,他突然一个踉跄,手中的药碗拿不住,顿时从手上滑落下去。 清脆的瓷碗碎裂声在殿内响起,绫香没接住药碗,吓了一跳,随之跪下。 闰月赫然起身,“何公公怎的如此不小心?” 何松泉一惊。 他小心翼翼的走路,方才不知为何,只觉得膝盖被击什么东西打了一样,让他摔了药碗,前功尽弃。 何松泉不甘地跪在闰月面前,“是有人想要害奴才。” “这殿中,只有我们五人,何公公说,到底是谁要害你?”闰月扬声问:“你们说,可看到有人害何公公摔倒?” 其他几个宫女皆摇摇头。 何松泉说不出来,印儿赶紧插话道:“何公公,不如赶紧去再熬一碗汤药来,免得耽误了皇上服药。”她又对闰月说:“贵人的衣角粘上了汤药,奴婢带贵人去偏殿更衣。” 闰月摆摆手。 在她身后,何松泉缓缓起身,一字一句说:“好,奴才,这就去再熬一碗汤药。” 话音一落,是兵刃出鞘的声音。 “啊——”绫香尖叫一声:“何公公你要做什么?” 闰月回头,直直与他对视,冷笑道:“何公公,在乾清宫动刀,不大好吧。” 她的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兵戎交战之声。 转眼间,印儿也手持利刃,控制住了另一个宫女,只剩闰月和绫香主仆俩孤立无援。 何松泉瞬间直起了背脊,耸了耸肩,将帽子一抬,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 “咸福宫王贵人胆大妄为,行刺皇上后被奴才就地正法,奴才可是救驾。”他逼近几步,低声说道:“贵人,您且走好。” 话音一落,扬起利刃就准备刺入闰月的胸腹。 “啊——” 绫香忍不住捂住眼睛又尖叫一声。 就在那柄尖刀即将刺入的闰月身体那一刹那,“叮”的一声,那把刀瞬间就从底部断开,刀尖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何松泉握着刀柄不知所措。 “是谁?是谁?滚出来!”何松泉大喊。 闰月也被吓得不轻,后退几步,退到了康熙的床榻边,一回头,是康熙安然的睡颜。 —— 李德全在景山,整个人颓得不行,老和尚除了阿弥陀佛什么都不说。 山顶的风是真的冷,饿了一天,水米未进,饥寒交迫之下,他颓然的倒在老和尚身边,看着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紫禁城,久久无言。 天又黑了。 突然,皇城脚下兴起了一道火光,在黑夜之中格外醒目,慢慢的,那火光蔓延,遥有冲天之势。 李德全一看,大叫不好,“坏了坏了,周培公大人动手了。” 一定是哪位阿哥等不及想对皇上下手了。 他与周大人约定好,一旦杀了对方的领头将领,就以烽火狼烟为提醒。 李德全,“方丈,眼下局势不能再耽搁了,求方丈一定要救救皇上,奴才知道方丈一定有真本事,否则皇上不会让奴才来找您,可方丈啊,时间不等人,大清的江山,就在方丈的一念之间了。” 方丈淡然,“阿弥陀佛,时机已到。” —— 康熙此刻正死死盯着大阿哥。 这个儿子已经换上了盔甲,一身黄金铠甲,是他亲自赐给胤褆的。 “爷,方大人已带人前往乾清宫,李大人已前往毓庆宫。明珠大人去接朝中各位大人的亲眷。周大人正在扫除后宫叛党。”太监回禀道。 胤褆拭剑,眼中一片淡漠,“胤礽在何处?” “在校场,已与禁军交手,爷安心,奴才们定会将废太子的头颅奉上。” 康熙血气上涌,目光阴森,恨不得亲手掐死了这个儿子。 皇宫内,到处都是火光,宫女太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到处逃窜。 康熙心中一吓,飞快地冲往乾清宫。 闰月还在乾清宫。 大老远的,他就看到了乾清宫的侍卫与逆贼短兵相接。 康熙心一慌,冲进内殿,就见到殿内的地上已经有两具尸体,一个宫女,一个太监。 闰月被一个穿着宫女装束的女子保护着。 康熙松了口气,赶紧飞过去,问道:“闰月,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旁人听不到康熙的话。 闰月摇摇头,康熙拉着她的身子上下打量,看见她手心一条血痕,问:“手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闰月还是摇摇头。 刚才的变故实在突然,没想到那个宫女印儿会突然向她挥着刀冲过来,更没想到另一个宫女也身手不凡,直接利索的解决了印儿和何松泉两人。 她只是手掌心被割破了一些,绫香也被吓得不轻。 康熙用手捏住她的伤口,只想替她将伤口捂住。 突然,康熙的身子瞬间变形,从实影变成了虚影,又一下变小。 闰月吃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不敢惊叫,眼睁睁的看着康熙从她眼前消失。 她想到了什么,伏在康熙的床榻之前,轻轻叫喊:“皇上,皇上?” 刚刚保护她的宫女手上的刀还在滴血,她保持戒备看着门口,一边还要安抚闰月,道:“奴婢云隐,奉命保护贵人,贵人放心,稍后会有人护送贵人和皇上转移到安全之地。” “云隐。” 殿内突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 云隐愣了一愣,转身,闰月已扶着康熙慢慢坐起身。 云隐大喜,放下刀刃,跪在康熙面前,道:“云隐叩见皇上。” “通知王聿,将大阿哥,太子,三阿哥软禁于奉先殿,惠妃软禁延禧宫,荣妃软禁钟粹宫,德妃不得出阿哥所。其余人等,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云隐俯首领命,出去之前,还将瑟缩在一边的绫香也一并拖了出去,又派人进来收拾了印儿和何松泉的尸首,除血迹,重新铺上了地毯。 转眼间,乾清宫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殿内,只剩下闰月和康熙两人。 康熙抬眼看着她,伸出了手。 闰月将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 康熙拉住她,走到龙案前,拿出一瓶金疮药,替闰月细细涂抹。 他轻轻握住闰月的手, 绽开温和的笑意,手上稍一用力,将闰月拉入怀中。 温热的气息经过闰月的额心,鼻尖,脸颊,最后是她的唇瓣。 抹过口脂的双唇更加的娇嫩柔软,让康熙爱罢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放开闰月时,她微微喘息。 康熙哑声道:“再不放手,朕怕控制不住了。” 闰月低声笑。 他只穿着寝衣,透过轻薄的布料,闰月已经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 康熙搂着闰月的腰肢,两人静静的依靠在一起,康熙只觉得岁月静好,像是还在咸福宫一样,再没什么,比搂着她更好了。 “朕要处理政事了。”他说。 闰月连忙挣开他的怀抱,站起来,说:“那妾身先回咸福宫。” “你就在旁边陪着朕,好不好?”他顿了顿,眼睛微亮,“你帮朕缝个荷包吧,你上次可是应了朕,要给朕绣独一无二的荷包,绣好了没?” 闰月想起了这事,她还以为皇上早就忘了。 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是一点都没绣。 康熙和闰月朝夕相处三个月,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在朝朝夕夕中养成,一看闰月支支吾吾的,就明白了几分。 他亲了亲闰月的脸颊,绷起脸,十分生气的说:“当着朕的面绣。” 康熙马上派人去咸福宫,将闰月的针线绣架全搬来了乾清宫。 绣架就摆在康熙的龙案旁边,一抬头,就能看见她低头认真绣花的侧脸。大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却有浓浓的温馨气息萦绕在两人周围。 梁九功时不时会来汇报外头的局势。 乾清宫的兵戎之声早就停止,宫外的喧闹之声也慢慢停止。 这场积存了三个月的叛乱,不过一夜,就被康熙强势平定。 三个月没理政,大清的根基不会在一朝一夕被他那两个儿子摧毁,但朝中一切重要职务,多半已经被太子和胤褆换上了自己的心腹。 康熙一一下旨,一一革职。 他不动太子和大阿哥,却一点点将两人的羽翼剪除。 此刻康熙手上拿着的,是他三个月之前就写好的,明珠复职的折子。 要不是明珠撺掇,大阿哥还不至于走到谋逆的地步。 康熙冷笑,将这页折子狠狠撕毁,随后投入炭火之中,瞬间吞噬。 “皇上,毓庆宫李佳侧福晋刚刚诞下一位小阿哥。”李德全来汇报。 “嗯。” 梁九功愣了愣,而后缓步退了出去。 皇长孙出世,不赐名,不封赏,不昭告天下。 第23章 康熙一处理政事, 就容易进去忘我的状态。 再次抬头, 夜色漆黑,身旁的人儿早就伏在绣架上酣然入睡。 康熙放下朱笔,蹑手蹑脚的蹲到闰月旁边,一手撑着下巴, 欣赏起闰月的睡颜。 这个女人,眼睫毛那么长,像是羽扇, 又长有翘, 还有那双眼睛, 晶莹闪亮, 看着你的时候, 就像是闪着光一样, 鼻子那么秀气, 嘴唇那么小巧, 这一张脸, 怎么就长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呢? 真实让他欲罢不能。 再看绣架上, 仅仅绣了一朵小花, 精致小巧。 “是桂花啊。这么喜欢桂花?”康熙呢喃:“朕也喜欢。” 康熙轻轻地将她的头抬起, 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一手搂着她的后腰,一手从她的腿隙穿过,轻轻用力,抱着闰月起了身。 转身想抱闰月去床榻上睡, 谁知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皇上!” 康熙吓了一跳,闰月也被惊醒。 康熙扭头,狠狠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说话的正是梁九功,他一见到殿内的情况,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慌不择路的捂住眼睛,逃命似的离开内殿。 闰月惊醒,发现自己被康熙抱在怀中,挣扎着便要下来。 “别动。”康熙低声,很是温柔。 他将闰月抱到龙床上,摸摸她的发丝,“累了是不是?要不要让梁九功传膳?” 闰月摇摇头,方才印儿和何松泉死后的样子还在她的脑海飘荡。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血腥杀戮。 她没有那样的淡然,她心里也藏着浓浓的恐惧。 “妾身不饿,吃不下了,皇上要批折子,妾身还是回咸福宫吧。”她说。 康熙感觉到,闰月对他拘谨了许多。他拉着闰月的手,想对闰月说,就算自己不再是鬼魂,也会对闰月像从前一样,她无需生疏,她可以继续没大没小的和她撒娇。 只是却发现她的手冰冰凉凉,还在微微的颤抖。 她在害怕。 康熙突然明白了她执意回咸福宫的意图。 咸福宫虽然不如其他宫殿那样富丽堂皇,但是咸福宫安静,安全,能让闰月安心休息,是闰月在宫中唯一的容身之处。 “别怕。” 康熙将她头上的珠钗首饰一一卸下,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康熙扶着闰月一同倒在床榻间,他把闰月搂在怀里,大手包裹住闰月冰凉的手。 “朕陪着你,你可以安心休息,想用膳了,你就告诉朕。” 睡意突如其来,伴着康熙的气息,闰月沉沉入睡。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曾有人轻声喊过她的名字,又如风过无痕,什么都没发生过。 再次醒来,已是天明,阳光格外的好。 殿内的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细细一闻,是桂花香。 这个时节还能找到桂花香,除了那个男人,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殿内空无一人,闰月掀开锦被起身,穿上绣鞋,慢慢地走出门,正好撞上回来的康熙。 身着朝服的男人满身王霸之气浑然天成。 他十分自然地上前,搂过闰月的纤腰,“总算是醒了。朕都已经下朝回来了,还想着要来掀你被子呢。” 他又让梁九功传膳,“昨夜晚膳也没用,肯定是饿了。朕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 皇上的早膳,数十道菜齐齐摆在桌上,让人看花了眼。 放在闰月面前的是一碗香喷喷的香菇肉糜粥,还散着热气,她十分惊喜,“皇上还记得啊?” 康熙拿了个空碗,说:“给朕分一半。” 默默站在一边的梁九功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个祈求分食的人竟然是皇上。 “皇上不是不喜欢吃吗?” “朕那是省给你吃的。”康熙的表情十分傲娇,还添了一句,“你不知道吗?” 梁九功看到王贵人将自己碗里的粥分了大半给皇上,还说:“知道知道,皇上最好了。” 他抬头,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皇上这几个月是经历了什么。 皇上其实不喜与妃嫔共宴,往常妃嫔们总是重开一桌,至今,梁九功也只看到康熙和仁孝皇后共宴过。 王贵人,那可是第二人! 想想从前皇上用膳时,都是他在跟前布菜,往后,他恐怕是没什么用了。 饭后,康熙对闰月说道:“朕要去见皇太后,你在乾清宫等朕回来,朕回来以后,陪你一块儿回咸福宫。” 闰月点头答应。 康熙又问闰月,准备做什么。 闰月想了想,说:“给皇上绣荷包吧。” 康熙就说,“你喜欢坐在太阳底下,正好今日外头太阳也不错,风也不大,还挺暖和的,待会儿叫人把绣架搬到外面。” 闰月点头,“好。” 她在乾清宫宿了一夜的事情,乾清宫伺候的宫人全都知道,见她坐下廊下刺绣,宫人们都不敢打扰,恭恭敬敬的站在远处向她行礼。 闰月平心静气,将这一些,都当做是康熙给予的恩赐,她就坐在廊下,开始继续绣康熙的荷包。 —— 宫乱平定,太子却一夜未归,听说是在奉先殿罚跪,毓庆宫的女眷们都担心不已,一大早,就央求瓜尔佳氏去求求皇上。 瓜尔佳氏无奈,不过她也想来探探康熙的口风。 太子谋逆这么大的事,一旦昭告天下,那就只有废黜一条路了。 太子一旦被废,她瓜尔佳氏全族都会被牵连。 昨天的事情皇上处理得及时,并没有宣扬出去,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康熙料理。 如今瓜尔佳氏只求,皇上这样做的原因,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毕竟牵扯着几个阿哥,皇上不想失去这几个儿子,就只能把这件事情以大化小。 不管皇上要如何处置太子都可以,只要还能保住他的储君之位,那一切都皆有可能。 她带着宫人,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就见宫内的廊下坐着一个女子,低着头,手中拿着针线。 瓜尔佳氏心中满是疑惑,“这是何人?” 宫女淳千也打量了半响,皱着眉头说:“奴婢不知。”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女子在乾清宫? 瓜尔佳氏再上前几步,被梁九功发现,他赶紧迎上前,请了个安,口中道:“奴才给太子福晋请安。” 瓜尔佳氏把视线放在闰月身上,梁九功笑笑,并没有主动提闰月的身份。 “梁总管,本宫想求见皇阿玛,劳烦梁总管通报一声。”瓜尔佳氏道。 “实在是不巧,皇上方才去宁寿宫见太后了,还没回来呢。不如这样,福晋您先回去,等皇上回来,奴才马上着人去毓庆宫告诉您。” 瓜尔佳氏犹豫再三,也只能同意。 临走时,她的视线再次放到了闰月身上,终于没忍住,将心理的疑问问出,“请问梁公公,这是哪个宫里的娘娘?” 梁九功道:“这是咸福宫王贵人。” 王贵人。 瓜尔佳氏口中念过这个名字,和梁九功点了点头,而后离开乾清宫。 “去查查这个王贵人。”离开乾清宫的地界,瓜尔佳氏就对身边的宫女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会出现在乾清宫,而且还在绣花儿?本宫真是好奇。” —— 康熙回到乾清宫,就被梁九功告知胤礽福晋来过,还看到了闰月。 他不以为然,除了瓜尔佳氏,大福晋也已经找过他,他知道她们的目的,胤礽和胤褆的事,他会处理。 至于闰月,是他的女人,被瓜尔佳氏看到也没什么。 康熙牵起闰月的手,两人一同前往咸福宫。 不知怎的,他突然格外想和闰月一起缩在咸福宫,他偷御膳房的菜养她,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廊下刺绣,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至少比每天绞尽脑汁的去跟母亲,兄弟,儿子周旋得好。 咸福宫那四个碍事的他已经派人弄走。 “至于新人,朕让梁九功亲自去安排。”他想了想,道:“把云隐放在你身边吧。她会武,遇事还能保护你。”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放心,朕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落入危险。” 闰月突然觉得,皇上对她的真心,好像比她想象得还要多一些。 她的头侧了侧,看向隔壁宫室,那是昔日袁贵人的居处。 转瞬间,闰月收回目光,她点点头,微笑道:“好,听皇上的安排。” “晚膳想吃什么?朕叫御膳房做。” “皇上要留在咸福宫用膳吗?”闰月想道:“可是御膳房和咸福宫相隔甚远,御厨将菜做好,宫人们再把菜端过来,一来二去,恐怕菜都要凉了。” 康熙考虑了一下,十分认真的说:“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朕命人将咸福宫偏殿改成小厨房,朕再给你拨几个厨子,这样的话,你想吃什么,都可以随时随地叫小厨房做。” 闰月愣了一下,真是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皇上竟然起了这样的念头。 她只是一个贵人,这样越矩,怕是将来的日子不会安静了。 还没等她拒绝,皇帝兴致勃勃的捏捏她的脸,“朕对你好不好?以后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 “皇上最好了。”闰月无奈嘟着嘴,将龙须捋得服服帖帖。 小厨房不是一朝一夕能开的,至少今日,还是要派人去御膳房取膳。闰月说的没错,尽管传菜的太监脚程都很快,不过送过来的时候,菜肴也凉了大半,影响了不少口感。 康熙尝了尝,觉得自己给闰月开小厨房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 刚用了几口,闰月就见梁九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像是想进来,又怕打扰康熙用餐。 闰月出声道:“梁公公,可是有要事回禀皇上?” 康熙随之抬头,梁九功干笑一声,上前道:“皇上,奉先殿那边……” 康熙:“直说。” 梁九功也顾不得闰月在场了,赶紧说:“三位阿哥绝食,已经一天水米未进,说是要见皇上。” 康熙眼皮抬了抬,漫不经心道:“朕叫你们给他们送膳食了?” 梁九功细细回想,确实没有,可那三位都是天潢贵胄,皇上亲生的,就算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也没人敢饿着他们啊。 “谁也不准给他们送膳食。”康熙冷声道。 梁九功应诺,退出去。 朝政上的事情,闰月不懂,也没资格插手,只是看到康熙这样疲惫的样子,她只能站在他身后,替他揉揉脑穴。 康熙一把将闰月拉入怀中,一手拂过她的黑发,眉眼,嘴唇,一路往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衣襟。闰月一吓,按住他的手。 “朕陪你沐浴。”他哑声道。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在那些只能透过屏风看她背影的日子里,他按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蠢蠢欲动。 …… —— 翌日,康熙命人将大阿哥,太子,以及三阿哥压到了校场,那是大阿哥和太子兵戎相见的地方。胤祉虽然没有动手,却安排了人在一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想当渔翁。 此时,校场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梁九功搬了一把椅子,扶着康熙坐在正中。 侍卫们将大阿哥,太子还有三阿哥压倒康熙面前,康熙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一天一夜不进水米,这三个人,已经饿得毫无力气。 面对这尸横遍野的校场,太子仰头叹息,已经做好了准备。 康熙看着这三个儿子,他们三个,从长相到性格,都有肖似自己的地方。 “胤褆,你不是朕的第一个儿子,却是朕第一个平安长大的孩子,朕对你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朕希望你能像你皇叔裕亲王一样,成为胤礽的左膀右臂。” 胤褆没说话,手却猛地攥成了拳。 “胤礽,你是朕的嫡子,是你皇额娘拼死生下的孩子,朕亲手将你抚养长大,一直期盼你成为一个深明大义,贤德仁孝之君,此次宫乱之前,你也没有让朕失望过。” 胤礽抬起头,愕然看着他。 “还有你胤祉,朕和荣妃一共有五子一女,只有你和荣宪长成,你的学识,骑射都在胤褆胤礽之上,可朕记得你说过,对律历很感兴趣,所以朕将你放到礼部,替你请大学士,让你能安心编书。” 胤祉倏地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康熙长叹了口气,“朕从来没有想过要易储,胤礽成为太子的那刻,朕就没想过废他。朕的每一次责备,都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快的成长。朕以为你们兄弟互相激励是好事,是朕的错,朕不该助长你们的野心。” 康熙闭了闭眼,蓦地站起身,指着身后的尸首,大声道:“这里躺着的,是此次宫乱中殒命的两百三十九人。” “有胤褆的人,有胤礽的人,还有你胤祉的人。”康熙一一点过这三个儿子的名字。他们始终低着头,不知是不是羞愧。 “这些人里面,有无辜的宫人,也有军中的将士。我八旗的将士,没有死在对敌的战场上,竟然死在了你们兄弟挑起的内乱中,你们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些死去的人吗?” 第24章 他们三人, 胤褆首先挑起战端, 带着他的大军,意图逼宫谋反。 他带着毒|药,险些送康熙入黄泉,也差点, 让闰月成为他们争斗的牺牲品。 可胤礽和胤祉就是被迫的吗? 不! 他们比谁都清楚,先下手,不一定就能笑到最后。纵容胤褆弑君, 将来登基, 所有的骂名都有胤褆背。 这场宫乱, 谁都不无辜。 “躺在这里的他们, 原本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光宗耀祖。因为你们, 他们将生生世世背负着叛臣逆贼的名字。” “而你们。”康熙看着眼前三个儿子的脸, “你们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自古以来, 谋反的皇子都没有好下场。近如眼前的例子, 前明宁王朱宸濠造反失败, 被挫骨扬灰。 胤礽抬头, 仰望头顶, 阳光明艳。 他该谢谢皇阿玛, 还能允许他看看这明亮人间。 他缓缓撑起身子,慢慢地跪在康熙面前,一叩首,二叩首…… 他磕了三个头, 挺拔得脊背弯得几乎埋到了地上,胤礽缓缓道:“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求皇阿玛饶过毓庆宫无辜之人,儿臣辜负了皇阿玛的期盼,儿臣任随皇阿玛处置。” 康熙无声地叹了口气。 —— 午后,康熙陪着闰月用了份小点心,就在教闰月写字。 她拿着笔,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由康熙带着,慢慢描绘。 这是他早就想尝试的事,他要教闰月学会写他们各自的名字,她得知道玄烨这个名字在汉文,满文以及蒙文中的写法。 闰月玄烨。 四个大字,两个名字,齐头并列,含着无数缱绻。 康熙贴着闰月的身子,两人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时,门口突然传来骚乱的响动。 “平妃娘娘,万岁爷不见任何人,求娘娘不要为难奴才。”是梁九功的声音。 平妃。 闰月放下笔,突然想起这个宫中除惠宜德荣四妃之外,还有一位已经进妃位七年,却没行册封礼的“平妃”。 她似乎比闰月还要低调。 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却不受宠,也极少出宫门,刚生下的小阿哥一个月便夭折,她就更不出宫门了。 “本宫有仁孝皇后口谕,谁敢拦?” 平妃抛下这句话,扫开门口奴才们的阻拦,直接就冲进了内殿。 她手上高举着一块血色玉珏,高义凌然,目光中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在康熙可怖的眼神中,她高喊:“仁孝皇后口谕!” 她倏地一顿,见殿中除了康熙之外,另有一位眼生的嫔妃。 她顿时冷笑一声,再次将视线转到康熙身上时,她像是将所有的顾忌都抛开,她凛然下跪,双手将玉珏拖至头顶。 “保成年幼,妾将他托付皇上,万望皇上珍之重之爱之惜之。” 空荡浩大的乾清宫中,回荡着平妃的话。 闰月猜的到,这些话,想必是当年仁孝皇后留给皇上的。 字字句句,流露着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温柔慈爱。 康熙没有说话,他坐在上首的龙椅上,与平妃遥遥相对,星目含威。 他们两个人,一个高高在上,一个跪在冰冷的地上,这样不平等的对视,平妃毫不胆怯。 殿内三人, 各立一方,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闰月首先退出,她屈膝,轻声道:“皇上,妾身命人在咸福宫做了甜点,时辰差不多了,妾身先回去看看。” 康熙点点头,准了她的话。 目送闰月离开,康熙回过头,静静的看着平妃手上的那块玉珏,并不说话。 平妃挺正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朕惟王化肇于闺门,洵藉内庭之助;阴教成于宫壸,尤资后德之贤!” “住嘴!”康熙阴沉着脸,冷冷的呵斥。 平妃并不停,口中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朕心伤悼,率土悲哀!怀哲思贤,惓徽音于靡尽;扬休宣誉,垂鸿号于无疆。彝典式遵,崇褒用锡。” 康熙十分清楚,她念的,是当年他亲手写下的,追谥她姐姐赫舍里氏为仁孝皇后的昭文。 “皇上可还记得这块玉珏吗?”平妃质问他。 不等康熙回答,平妃自顾自的说:“这是皇上册封姐姐为皇后时,派人送去赫舍里府的两块玉珏之一,姐姐一直将两块玉珏视若珍宝。姐姐说,这两块玉珏是皇上对她的承诺。” “其中一块,姐姐仙逝后,皇上将它放在了姐姐身边。这一块,是姐姐临终前交予臣妾保管的。今日,臣妾替姐姐来问问皇上,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承诺?皇上你都做到对姐姐的承诺了吗?”她撕心裂肺的喊。 康熙将手放在龙椅扶手上,那是一条金龙,口中衔着明珠。 “姐姐只想要保成平安长大,皇上却利用他,等保成毫无用处,您就逼他。”平妃落泪了,她哽咽道:“这是我姐姐拿命生下的孩子啊!” “当年,太子不过周岁,牙牙学语的年纪,皇上就狠心将他推上太子之位。只因三藩之乱令百姓惶惶不安,您需要保成的太子之位去稳定人心,初心便不纯!”平妃仰头直视康熙,一一控诉,“后来,您亲自教养保成,将他捧到了天上,您曾说过,他是大清的‘第一皇太子’。可是皇上,在保成处理政事越来越出色之后,您就几次三番的抬举其他阿哥,又当众训斥保成,几次让他颜面无存。您后悔了,您怕保成的存在会威胁您的皇帝之位,因为您一看到他,就会想到自己该什么时候驾崩传位了!” 这样的话大逆不道,可康熙却没有发火,居然笑了起来。 是,是他的错,他不该认为胤礽太过仁慈软弱,就助长胤褆的野心,他们兄弟两个从小争斗,骑射、诗词、书法……样样功课都能争出个先后,康熙以为他们长大了懂事了以后,就可以互为激励,互相成长,符合他心中所想的仁君贤王。 “平妃,朕对赫舍里的承诺,朕会亲自去向她解释!” —— 朝堂上的政事闰月不会插手,只是回了咸福宫又无事可做,缩在床榻之上屈膝发呆。 “想什么呢?” 闰月恍惚迷离的眼神瞬间聚合,抬头竟然见康熙已经坐在她的床沿上。 “皇上怎会来?” “你不是说在咸福宫准备了好吃的,这样明显的暗示朕怎会不明白?”康熙将她从被窝中捞出来,“又在躲懒。” 闰月沉默了一会儿,这只是她随意寻找的一个借口而已,怎么就成了暗示呢。 “今晚吃什么?”康熙心智勃勃的问。 闰月看着他的脸,突然伸手,将他的双目遮住。 “皇上不许偷看,妾身这就去准备。”她道。 “这么神秘?”康熙亲了亲闰月的手心,“那朕就在这儿等着你。” 入了冬,天黑得格外早些,咸福宫里换上新的灯盏,明灯煌煌。 闰月在康熙面前摆了两个碗,一个空碗夹菜吃,另一个碗,她亲自配了酱料。 在他们面前的圆桌上,摆在一个双层暖锅,下层燃着丛丛的火焰,上层是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高汤。 “怎么想着吃涮锅了?”康熙先用勺子舀了口汤进自己碗中,“这汤不错。” 闰月眨了眨眼,“皇上想不想尝试一些特别的?” 康熙:“嗯?” 闰月拿起手边一个盛满红辣椒的小碟子,毫不犹豫地倒进了锅内,顿时,泛着鸡汤的清锅被辣椒包围。康熙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闰月又将一碟子红油倒入了锅中。 渐渐地,一阵阵火辣辣的味道涌入康熙鼻尖。 闰月笑:“皇上,天气那么冷,我们吃点辣的暖暖胃好不好?” 宫中谁人不知,康熙极少吃辣,御厨更明白他的喜好,御菜连片辣椒片都会特意挑出来。 换做是旁人这样大胆,早被康熙扔出去了。 但见到闰月的笑容,他突然就想试试这辣锅。 民间早有一句话叫谁也抗拒不了火红的锅底,越吃上瘾! 当闰月将这句话说给康熙听的时候,他已经连吃了三个辣丸子,辣的嘴唇泛紫,却完全停不下来。 梁九功在一边给两个主子下菜,眼睛完全不敢往康熙那边移。 皇上三十多年吃的辣椒,都比不上今日一顿! 王贵人厉害啊! 用完晚膳,康熙还要回乾清宫批折子,三步一回头的离开咸福宫,刚走到小花园,就撞上了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再乾清宫吃了闭门羹,本打算再去找平妃,谁知竟终于遇上了康熙。 忽略康熙身上扑面而来的辣椒味,瓜尔佳氏跪在康熙面前,为太子胤礽求情。 她等了三天,没有等到皇上将胤礽的事昭告天下,她知道,皇上不会再用“谋反”给胤礽定罪。 只是皇上心里含着气,他不想就这样绕过太子。 “你很聪明,知道去寻平妃,去求皇太后,可你也该知道,胤礽犯下的错,谁也救不了他。”康熙这样说道。 瓜尔佳氏深深的磕了一个头,“皇阿玛,天冷了,儿媳只想给太子添件衣裳。” “回了吧。”康熙说道。 瓜尔佳氏见康熙毫不留情,转身便要走,忍不住膝行几步,高声道:“皇阿玛,毓庆宫新添了一位小阿哥,今日就是洗三宴,恳请皇阿玛为小阿哥添盆。” 康熙的身子顿了顿,他没有回头,直直地往前走。 直到彻底消失在瓜尔佳氏的视线中,瓜尔佳氏一下子泄了气,仿佛是被抽光了精气神,整个人软到在地上。 宫女赶紧上去扶她,“福晋,您这两日不眠不休地奔走,您太累了,奴婢扶您回宫休息吧。” “不!”瓜尔佳氏按住她的手,“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或许能救太子。” “扶本宫去咸福宫。” 第25章 刚用了涮锅, 屋子里飘满了麻辣的香味, 还有一丝淡淡的肉片的腥膻味。 也不知是不是吃得多了,或是被这几股浓烈的味道冲着了,闰月觉着腹中有些难受。 云隐见闰月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扶着她坐下歇息, 只能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云隐吓了一跳,当即就要叫人去请太医。 闰月赶紧拦着她,“没事, 不用着急, 天冷了手上凉是常事, 别担心。可能是今天一下子用得太多辣子了, 我出去走走, 消消食。” 云隐给她拿了件厚实点的披风, 扶她到走廊上来回走路消食, 又叫宫人将门窗全打开散味儿, 连被褥都命人换了新的, 生怕也被染上了麻辣味。 云隐是明白王贵人在康熙心中什么地位的。来咸福宫之前, 康熙就嘱咐过千万遍, 对待王贵人, 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真冷。往年的紫禁城, 这会儿该下雪了吧。”闰月抬头,明月朦胧,又大又圆。 云隐塞了个汤婆子给她,附和说:“钦天监说, 今年的初雪也就在这两日了呢。” 走了没几步,闰月就乏了,她忍不住笑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懒了,连走几步路都开始打瞌睡了。 云隐善于察言观色,见此忙说:“主子,奴婢扶您进殿歇息。殿内通了风,熏过香,味道已经散了许多。” 闰月点头。 新分来的两个小太监正在给宫门下钥,正要封门时门口突然窜出了人影。 两个小子吓了一跳,拿起手边的宫灯一照,门外竟有两个女子。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是没机会见太子福晋的,自然是不认得,不过见为首的衣饰不凡,也不敢怠慢。 其中一个小太监试探性的问了问。 瓜尔佳氏的宫女立刻拿出手上的腰牌往他们面前一晃。 两个太监立马下跪,道:“奴才给太子福晋请安。” 闰月听到声音望过去,正好与瓜尔佳氏的目光对视。 她与瓜尔佳氏并无交情,不知道她怎么会深夜到咸福宫来。而且看样子,显然是特意到咸福宫来的。 闰月低声对云隐说:“请太子福晋进来吧。” 云隐犹豫了一会儿,才去门口迎瓜尔佳氏入内。只是等瓜尔佳氏进殿后,她立刻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见了,撒腿就往外边跑。 瓜尔佳氏是储君的嫡妻,虽说还没有正式册封为太子妃,但品阶也比闰月的贵人高,按理,闰月还要给瓜尔佳氏请安。 只是闰月刚屈膝,瓜尔佳氏就快步走来,亲自将她扶起,淡淡的笑,轻声说:“贵人不必多礼,我深夜前来,贵人不嫌我叨扰就好。” 闰月很客气的和她客套,同时也注意到瓜尔佳氏的自称,“我”,要是没有目的,太子福晋何至于在她这个贵人面前用这样的谦称。 闰月让云隐沏了壶好茶,茶叶还是康熙当鬼魂的时候偷来的。 瓜尔佳氏拿起茶杯,先是轻轻闻味,再是细细品尝,细品过后,她眼中一亮,“好茶!” “敢问贵人,这是什么茶?”她问。 闰月摇摇头,她对茶不感兴趣,咸福宫原来也没什么好茶叶。康熙喝过一次就全给她扔了,又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一大袋茶叶,有一天,桌上摆满了茶水,皇上非要给她讲这些茶叶的起源。 她懒得听,只能记得康熙介绍过,这个茶叶是最好的。 闰月不说,瓜尔佳氏心里也有了定论。这么好的茶,毓庆宫都没有,咸福宫却有,可见康熙对王贵人的宠爱的确非同一般。 瓜尔佳氏放下茶杯,说:“贵人可知,新生的孩子‘洗三’,也要准备茶叶。”她笑了一声,“这几日事情太多,孩子出生后我也没来得及准备,收生姥姥求到跟前来,我才知道有这规矩。当时拿了太子最爱的茶叶,也不知,太子会不会怪我。” 她又自答,“应该不会。太子很喜欢这个孩子,李佳氏生产的那天,要不是忙于朝政,太子大抵是会在产房前,等孩子出世的。” 闰月明白了太子福晋所来为何,她听着瓜尔佳氏一点点在她心中描绘出一个爱子,爱家国的皇太子,闰月不发一语。 “太子动兵实属无奈,他若不反击,迟早要……” “太子福晋。”闰月打断她的话,“朝政上的事情,我听不懂,您可以去找皇上,相信皇上会妥善解决的。” 瓜尔佳氏殷切的看着她,“您听不懂没关系,贵人只需要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一句就好。” “您以为,我是谁?” “贵人是宫乱第二天就能在乾清宫刺绣的人!贵人是让皇上天天到咸福宫的人!” 闰月猛地站起身,不知是不是因为动作太大的缘故,突然就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摔倒。她下意识地一把扶住了身边的桌子,勉强稳住了身形。 “主子,您怎么了?”云隐一直在不远处注意着,见此情况立马冲过来,扶着闰月慢慢坐下。 闰月按着胸口,大口的喘气。 瓜尔佳氏赶紧上前,用手轻轻地帮闰月顺着胸口,“快传太医。” 云隐立即喊了个小太监出去找太医,她和太子妃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闰月入殿内的软榻上坐下。 “去拿两个软枕来让贵人靠着,会舒服些。”瓜尔佳氏吩咐说。 话音刚落下,突然,闰月猛地一弯腰,低头冲着地上干呕了数声。云隐赶紧拿了痰盂过来,拿手在她背上轻轻摩挲,“主子可好一些了?” 闰月只觉得自己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恶心一阵一阵发作,想吐,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就觉得浑身发冷。 “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瓜尔佳氏问云隐,“贵人晚膳用什么了?” “用了涮锅,放了很多的辣椒。”云隐这样说。 瓜尔佳氏突然就想起了刚才遇见康熙时,闻到他身上那股很冲的辣子味。 容不得想其他,看闰月这么难受,瓜尔佳氏说:“去倒杯清水,给贵人漱漱口。” 闰月什么都没吐出来,嘴里却一直泛着酸,漱了两回口依然是难受。 突然听见门口一声喊,“皇上到——” 紧接着脚步声杂沓而来。康熙匆匆而来,喘着大气,直接冲到闰月身边,“怎么了?难受吗?想吐吗?太医来了吗?”探探闰月的额头,又摸摸她的手,“手太冷了。” 瓜尔佳氏被康熙忽略,她站在一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对着一个女子嘘寒问暖的人,竟然是康熙。 她跪下行礼。 “瓜尔佳氏,谁允许你私自到咸福宫来的?”康熙冷了脸。 瓜尔佳氏无法辩解,跪在康熙面前不发一言。 “出去!没有朕的传召,以后不要再踏入咸福宫。” 康熙放了话,梁九功走到瓜尔佳氏面前,弯腰行礼,再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瓜尔佳氏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出去。 “还难受吗?”康熙问。 闰月头很疼,胃里更难受,生病的人总是很脆弱,她极为依赖康熙怀抱,将脸贴紧在康熙的胸膛。 康熙搂着她纤细的身子,心疼不已,“让你少吃点你也不听,以后把辣都戒了,跟朕一块儿吃淡口的。” 闰月抿了抿嘴,“皇上也没有少吃,怎么难受的只我一个人。” “还不服气。”康熙按了按她的鼻尖,“本来身子也不好,朕的错,今日就不该纵容你。” 李德全领着太医冲进来,一见康熙和闰月的姿势,两人不约而同的愣在原地。 “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诊脉!”康熙呵斥了一声。 胡子发白的太医跪在闰月身边,细细诊脉。 大约过了半刻钟,闰月注意到太医的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滑下,整个身子抖得如筛糠似的。 闰月怕了,“太医,我怎么了?是不是……不治之症啊?” “胡说什么呢!”康熙立马说:“到底是什么病,你快说。” 太医吓得连磕了几个头,身子瑟瑟发抖,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没敢开口说半个字。 “说!”康熙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一个字。 太医磕了两个响头,语速飞快,“贵人的脉象流利如珠,是‘滑脉’。” 一骨碌话直接把闰月给说晕了。 康熙经验足,一听这话,立马追问,“几个月了?” 太医的胡子抖了抖,磕磕绊绊的说:“一,一个月。” 众所周知,皇上大病昏迷三日前才醒,王贵人如何能怀胎一个月的? 太医突然觉得自己命数到了,早知道今天就不跟那该死的陈太医换班了。 “哈哈哈哈!”康熙立马大笑出声,“有喜了!闰月,咱们有孩子了!” 李德全的马屁立马拍上,一咕噜吉祥话从他口中蹦出来,把康熙夸得通体舒畅,当场给满宫奴才全下了重赏! 顿时咸福宫喜气洋洋的! 太医揣着一把金瓜子松了口气,看皇上这样子,王贵人腹中怀的必然是龙嗣了。 至于其他的,后宫密辛,他少知道些才好。 看皇上那么开心,他还是要上去泼盆冷水,王贵人胎像不稳,初次有孕,月份又不大,那些辛辣刺激的食物绝对要少吃。 瓜尔佳氏一直在殿门口等着,她也想知道王贵人的身子如何了,万一是被她气病的,她难辞其咎。 殿门敞着,殿内太医说的话,她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个月,王贵人怀孕一个月了! 皇阿玛不是三日前,在宫乱那天晚上才醒的吗?王贵人何来一个月的身孕? 瓜尔佳氏瞬间将目光转到梁九功身上,见梁九功脸上也是喜悦,半点没被王贵人怀孕的月份吓到。 再听到康熙满含喜悦的笑声,瓜尔佳氏瞳仁收缩,脑中迸发出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想法。 难道,皇阿玛是并非是三天前才醒的?早在一个多月前,甚至是更早,皇阿玛就已经醒了。 他冷眼看着他的儿子们如跳梁小丑一般,在他的病榻前筹谋,算计,用尽手段去夺他的命,挣他的位。 第26章 御花园的红梅开了, 琼芳满枝。 康熙路过时, 见红梅映雪的景色喜人,心想闰月肯定喜欢,叫了梁九功上前来,“去, 折支红梅来。” 梁九功挽起袖子,过去快速挑了支纤细易折的,满脸喜笑的奉到康熙面前。 康熙看了一连嫌弃, “真是没品味, 这么纤细瘦弱的你都能挑出来, 朕还能指着你做什么事?”说着, 自己抬脚就往梅花树下去。 梁九功看了眼自己折的这支, 枝干细是细了些, 可梅花三三两两缀在上头, 不也挺好看的? 无奈康熙嫌弃, 他立马将自己手中的梅花扔下, 迎上去说:“皇上, 您要折哪支告诉奴才便好, 奴才来折, 这树上都是雪, 仔细手凉。” 康熙不理会他,绕着梅树走了两圈,挑了支他认为枝形最优美的一支。 掰下来一看十分满意,领着梁九功往咸福宫的方向去。 闰月胎像不稳, 被他拘在咸福宫养胎,这样的景色不能亲自观赏确实遗憾。 这一株寒梅,给她看着玩儿! 白雪朱墙,琼芳满地,这紫禁城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地面上已经厚厚的积雪,一路走来的小池塘也都结了厚厚的冰。 康熙的龙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的步子迈得极快,梁九功和一众奴才被他甩开一大段路。 “皇上您慢着点,小心路上滑,您等等奴才啊!”梁九功在后头喊。 地上雪厚,梁九功不敢走太快,望着康熙的背影干着急。 突然,他见康熙停了脚步,以为皇上是在等他,梁九功受宠若惊地追上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康熙面前跪着一个人,天寒地冻,身边也没有其他奴才跟着,穿着皇阿哥的冠服。 梁九功走近些一瞧,“奴才给八阿哥请安。” 康熙一见到这个儿子,就想起那夜,胤禩对他见死不救。 也是巧,旁边覆了厚厚的冰的地方,正好就是那个池塘。 含着丝丝怒气,康熙循例问了几句他近日以来的功课,就要打发他走。 八阿哥却磕了一个头,说:“皇阿玛,惠妃娘娘是儿臣的养母,今日是惠妃娘娘的寿辰,纵使惠妃娘娘有天大的错,也求皇阿玛让儿臣去看看惠妃娘娘。” 原来是为惠妃求情的。 清宫的规矩,嫔位以下的妃嫔都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故而八阿哥从小是在惠妃身边抚养长大的。 “胤禩,朕曾经夸过你纯孝善良,一直以来,你给朕留下的印象也确实如此。”但是康熙想起那夜胤禩的所作所为。 深宫中长大的孩子,明哲保身学得比其他东西都要快得多。 康熙不想以阴谋诡计去揣度一个年幼的孩子,但经历了种种,康熙不得不以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胤禩的行为。 一只落水濒死的狸猫他都能因惠妃的缘故而漠视,就因为猫是和惠妃敌对的章佳庶妃养的。 那他来替惠妃求情,真的是为了惠妃之间的母子情吗? 康熙皱了皱眉,看着手中红梅,说道:“御花园的红梅开得不错,你也折几支给你生母卫氏。” 八阿哥表情僵硬,有些不明白康熙的意思。 下一句话,康熙直接给他点明了,“从今日起,你就回卫氏身边,由你的生母抚养。” 从此以后,与惠妃再无关系! 八阿哥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康熙,“皇阿玛!皇阿玛!” 不再理会八阿哥的呼唤,康熙漠然离去。 寒风中,八阿哥只觉得身上犹如被几千几万根细针狠狠刺入骨肉,感觉不到冷,只觉得痛。 他张了张嘴,死死盯着康熙不带一丝犹豫的背影,半个字也喊不出来了。 “梁九功,你觉得朕的决定妥不妥当?” 梁九功在后面跟着,没想到康熙会突然问话。跟在康熙身边多年,他自然明白康熙问的什么意思。 天子不会犯错,也无人敢去评价天子的行为。 换做是别的小太监,或是摸不清皇帝喜怒的人,听到这样的问题,要么就是不敢说话,要么就是一个劲儿地拍龙屁。 梁九功没有立即回答,仔细思忖之后才开口说:“卫贵人是八阿哥生母,八阿哥曾于卫贵人病时通宵达旦抄写经书十八卷,孝心可表,奴才相信,能回到卫贵人身边,八阿哥心中肯定也是欢喜。” 梁九功迟疑了一下,微微抬头,道:“可八阿哥由惠妃抚养多年,与惠妃娘娘之前的母子情分,也并非能轻易舍去的。” 再多的,以梁九功的身份地位也不能去评价了。 但是康熙自然也明白,对于胤禩来说,同样舍不去的,还有惠妃的地位。 卫氏身份地位,能带给八阿哥的好处,远没有惠妃这一个养母多。 -- 咸福宫中,闰月正在跟小显子说话。 好些日子没来咸福宫,小显子见到几乎焕然一新的咸福宫,吓了一跳。 “内务府总算是分人来了。”他感叹说。 闰月和康熙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还没传到膳房去,小显子不知道,闰月也没有说。 “那日宫乱,到处都是火光,奴才吓得和如嬷嬷躲在膳房的冰窖里,躲了好几个时辰,人都快冻成冰块了。”小显子搓了搓手臂,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差点冻死也没敢出冰窖。 听他谈起,闰月也想起了之前在乾清宫,何松泉和印儿死在她面前的场面,满地的血,红得吓人。 胃中顿时翻涌起来,闰月别过脸去干呕了几声。 “主子,您没事吧?”小显子慌了。 云隐拿了一小碟蜜饯来,闰月忙捡了几颗塞进嘴里,将那股酸味压下去。看着小显子担心的神色,她摆摆手,“别担心,我没事。” 云隐又退到一边。 小显子压低声音说,“主子,宫中仿佛又要乱了。” 闰月问他,“怎么?”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全都被关在了奉先殿,惠德荣三位娘娘也都软禁起来了,恐怕皇上有大动作。”他顿了顿,一脸犹豫,踌躇再三,说:“谋反啊,皇上怎么会容忍别人盯着他屁股底下的皇位呢。而且毓庆宫的皇长孙出世,皇上连小阿哥洗三都没点表示。太子福晋宴请宫中的主子们,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去。奴才昨日被拉去毓庆宫送膳菜,可真是冷冷清清。” 三位阿哥谋逆的事,除了外头的普通老百姓不清楚,宫里每个人都是亲身经历的。 在康熙还没有彻底定罪之前,他们也不敢大肆宣扬。 不过对于毓庆宫的小阿哥,康熙不理会,更不昭告天下,就足够说明康熙对这个皇长孙的态度。 稚子无辜,可谁叫他的阿玛惹了皇上不快。 谁敢顶着触怒皇上的风险去毓庆宫吃席面?那不就是告诉皇上,我与太子是一条船上的!怕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所以昨日皇长孙的“洗三宴”,那是真的叫一个冷冷清清。 “主子,您接下来也一定要小心。宫里有人在传,主子您和德妃荣妃都有牵扯,也是……”小显子瞅了瞅四周,见云隐没将注意力放在这边,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说,您也是造反的其中之一。” 闰月托起腮。 造谣与传谣,是宫里惯用的手段,也是最容易被击破的手段。 不过,她不怕。 看着不远处踏雪而来的英武男子,闰月笑了笑,“小显子,多谢你来告诉我,我没事。皇上英明神武,这些事他一定会查清楚,一定不会冤枉我的。” 英武男人把她的话听了个半全,只听到闰月夸他英明神武。 憋了憋笑意,没忍住放声大笑。 康熙如狼似虎的笑声把小显子吓了一大跳。 小显子万万没想到康熙会来咸福宫,他满脸的惊慌,磕磕绊绊给皇上行了个礼。 “免,你下去吧。”康熙笑声止住,对他这样说了一句。 小显子犹豫了一会儿,将目光投到闰月身上,闰月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小显子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康熙揽上闰月的腰肢,将手中的梅花献宝一样送到闰月手里,洋洋得意。 “朕挑的,好不好看。” 闰月当然要说好看,还让云隐准备了个白瓷瓶插着,就放在她的梳妆镜上,时时都能看见。 康熙满意得不得了。 又想起小显子,康熙记得闰月和那小太监关系还不错。 “你要是喜欢这小太监陪你说话,朕就将他从膳房调过来,英明神武的皇上会满足你的。” 闰月忍不住喷笑出声,她摇摇头,“小显子胆子小,第一次见您就吓成这样,往后可怎么办?还是让他再膳房继续干活儿吧。”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云隐就端了安胎药进来。 闰月满脸苦涩,“早上刚喝完,怎么又要喝了?” 云隐道:“太医说,娘娘昨日吃了太多的辣,都上火了,得服几贴安胎药。” 康熙亲自接过药碗,“来,朕喂你。啊——”他张大了嘴巴,好似是给闰月做示范。 喝完药就容易犯困,康熙命人搬来个美人榻,闰月就躺在榻上小憩,康熙则是坐在她的身边,轻声细语地念诗文,都是康熙喜欢的诗句,他说,要培养孩子和他的共同喜好。不过不打扰闰月休息,闰月也就随他了。 梁九功来询问康熙,是否要将闰月有孕的事传喻六宫。 康熙想了想,摇摇头,“不。” 梁九功想想也是,王贵人月份还小,此时传扬出去,难免节外生枝。 康熙领着梁九功去书房,食指在桌上敲了两声,果断发号施令,“梁九功听令,朕要拟旨。” 梁九功躬身跪在康熙面前,仔细听他将下达口谕。 等康熙说完,梁九功满怀诧异。 这是一道给四阿哥赐婚的圣旨。 四阿哥的婚事是昔日孝懿皇后弥留之际亲自求来的,定的是乌拉那拉氏家的格格。 梁九功知道,康熙早就写好了这道赐婚的圣旨,就打算等孝懿皇后生辰过后宣旨。 只是没想到皇上会重伤昏迷,就这么耽误了几个月。 当中又出了宫乱,这几日,皇上以各种理由斩了好些跟着三位阿哥谋乱的大臣。几个阿哥和几位娘娘都在各处拘着,就连四阿哥的生母德妃也软禁在了阿哥所。 梁九功以为,这道赐婚圣旨还得等上几月,谁知皇上不顾及其他,这就给下旨了。 闰月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碎碎念。 “朕这两日杀了太多狗官,也不知血腥气会不会冲煞到孩子。” “先拿老四的婚事垫垫,冲冲喜。” “过几日啊,朕就告诉所有人,咱们有孩子了!” …… 第27章 这道赐婚的圣旨一下, 直接让四阿哥成了香饽饽。 前头大阿哥, 太子,三阿哥各个前途未卜,本来四阿哥的处境就已经很惹眼了。加上半天之前,康熙才刚把八阿哥重归生母卫氏身边抚养, 导致在旁人看来,八阿哥就像是从云端跌入泥里一样。 那这道赐婚圣旨更显得耐人寻味,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把视线转移到了四阿哥的身上。 四阿哥养母是皇后, 他勉强也能算是半个嫡子。赐婚的对象是一等内大臣之女, 又是孝懿皇后亲自选定的, 这排面, 也不差什么了。 这么一揣摩, 四阿哥的前途, 好似一下子就光明起来了。 走在宫道上, 四阿哥都觉得旁人看着他时眼中都泛着神秘的幽光。 连他自己也想不懂, 皇阿玛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给他赐婚的, 处事向来谨慎的胤禛, 也不免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了怀疑, 难道, 皇阿玛真的想摒弃前头三个兄长?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四阿哥一个, 后宫乃至前朝,不知多少人借着给四阿哥贺喜的缘由,往阿哥所送了重重的厚礼。 其中不乏有那些跟着那三位阿哥兴起宫乱,只是还没被康熙查到头上的。 趁着康熙没反应过来, 他们脚底抹油,来往于四阿哥的门前,就指望四阿哥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四阿哥一飞冲天,作为四阿哥的生母的德妃,就算是被拘在阿哥所,也听守门的侍卫提了一星半点。 她抱着十四阿哥,怔怔地坐在床边,脸色苍白。 “本宫不相信。”她喃喃道。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怀中的十四阿哥已经玩腻了玩具,酣然入睡。手中把玩的金步摇落入柔软的地毯上,德妃将儿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再将地上的金步摇捡起插入自己的鬓发之上,硕大的东珠玲珑剔透,这是妃位以上的娘娘才有资格佩戴的。 她是皇上亲封的德妃。 德妃眼光一沉,唤来可信的宫女,“翡翠,本宫交给你一件事。” 翡翠敛衣下拜,恭恭敬敬。 “去见四阿哥。其他的不用你做,也不用你说。只要让他想起,他风光无限的此刻,还有生他的母亲和一母同胞的弟弟在受苦。” 翡翠将她的每一句话牢牢记住,只是领命之后,又想起此时她们的境遇。 “娘娘,门口都有侍卫守着,奴婢就是想回永和宫拿些棉被和袄子也让他们拦回来了,如何能出去见四阿哥呢?” “跟本宫来。”德妃抛下这一句话,便直接往外头头。 此刻还在下雪,纷飞的雪花一朵,两朵……落在德妃的鬓发肩头,翡翠慌忙地拿起手边的伞追上去,“娘娘,您慢些,这么大的雪,奴婢给您打伞。” 德妃不理会她,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很快成了水珠,在这寒冬更加的冷。 德妃加快了步伐走到紧闭的门前,重重拍门,“开门!给本宫开门!” 换做了旁人,门口的侍卫一定是任她喊破喉咙也不会开门的,不过“本宫”两字一出,侍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掏出了腰间的钥匙,开了宫门。 眼下形势不明,德妃只是拘禁,并没有废位,而且,四阿哥还好好的,他们更不敢怠慢德妃。 “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两个侍卫弯腰行了礼。 德妃愠怒,说:“狗奴才,让开!”她作势要出去。 两个侍卫连忙拦着她的去路。 “德妃娘娘请见谅,皇上下令,德妃娘娘不得出阿哥所。若德妃娘娘非要出去,请等奴才去向皇上请示一声。” 德妃迈出高高的门槛,试着要闯出去,被两个侍卫死死拦住。 她满身怒气,“好,你们好得很!” 这时翡翠上前,用手抚着她的心口,替她顺气,“娘娘,您千万别动气,您忘了,从前您和皇上怄气,皇上也是这样,让你禁足永和宫不肯见您,可后来不是都好了,您就放心吧,您和皇上相伴数十年,哪有隔夜仇啊。” 德妃的脸色好看了些,她主动退回门槛之后,两个侍卫见此都松了口气,德妃皱着眉头质问,“本宫身边的宫女要回永和宫拿御寒的棉被和冬衣,你们凭什么阻拦?” “回娘娘,奴才们奉命看守阿哥所,不能放任何人出去。”他顿了顿,好似心有顾忌,又添了一句,“您若有需要,奴才立刻往乾清宫通报一声。” “本宫是谁?”德妃扬眉。 侍卫看了她一眼,犹豫道:“您是……德妃娘娘。” 德妃扯开笑容,“是,本宫是德妃,永和宫主位。”她顿了顿,目光蓦然变得凌厉起来,“但你们也别忘了,本宫还是四阿哥的生母。” 四阿哥如今风头正盛,两个侍卫心里一合计,都觉得皇上大概不会拿德妃怎么样。 “可是……德妃娘娘,皇上说过,您不能出阿哥所,求您不要为难奴才。” “谁说本宫要出阿哥所?皇上的圣旨,本宫从不敢违抗。不过……”德妃意味深长的说:“皇上只是命本宫禁足,并未说过,不让本宫身边的宫女奴才出去,是不是?” “这……”两名侍卫面色犹豫。 翡翠压下了脸,走上去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说:“这么冷的天,你们倒好,一个个穿着厚厚的绒袄,可娘娘和十四阿哥才穿着几件薄单衣,我求你们多少次了,只是回永和宫拿些御寒的东西,你们这群不长眼没心肝的东西,皇上只叫你们在门口看守,没叫你将我们冻死!” 两个侍卫急了,“奴才不敢,娘娘误会了。” 德妃搓了搓双臂,仿佛被冻着了,她的声音也有些低。 “劳烦你们,放翡翠去永和宫拿些东西,十四阿哥年纪小,受不住冻的。若是不放心,派人跟着她便是。”德妃又添了一句,“放心,皇上不会怪罪你们的。若真有事,本宫会一力承担。” 两个侍卫商量了一通,最终,其中一个跟着翡翠去永和宫,另一个继续留在阿哥所守门,终是没有将这件事情上报。 —— 托皇上的福,咸福宫里烧起了地龙,闰月第一次在冬天,体会到热出汗的感觉。 脸上红扑扑的,又烫又难受,她拿手做扇子,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扇风,拉了拉衣襟,还是觉得热得不行,想要把外衣脱下来,可是云隐这个康熙的眼线时时刻刻盯着她,让她不敢乱动。 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闰月来了兴趣,问道:“他们又在玩什么呢,怎么这么开心?” 云隐掀开厚厚的门帘一瞧,回来笑说:“都在堆雪人呢,外面积起了厚厚的雪,这几个人真是会闹,把雪搓成一个个圆球,正互相砸人呢。” 闰月走到窗户边,透过窗纱,见四个宫女太监闹得开心,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雪人,手里竟然拄着根扫把。 她忍俊不禁,“这是谁的主意?” 云隐也笑,“肯定是小海子,地不好好扫,这些东西倒是折腾得起劲。” 闰月也想出去堆雪人。 去年大雪,她一个人在咸福宫堆了三四个雪人,过了小半个月才化了个干净。 不过她怀着孩子,也不敢出去了。 摸了摸小腹,闰月又坐回了美人榻上,云隐赶紧帮她将薄毯子盖上。 这么暖和的大殿,就算是赤脚走路也不觉得冷,她现在穿着厚厚的冬衣,身上还要盖这么暖的毯子,真是热到窒息。 瞄了眼云隐,她偷偷一笑,说:“云隐,你也出去和他们一起玩吧。” 云隐连忙摆手,“不不不,奴婢没玩过这些,奴婢不会。” 闰月见她没有拒绝,就知道她心里也是想去的,就是常年在暗卫中受训练,这些都没尝试过。 “这些不用学就会的,你去吧。我呢,就在这窗边看你们玩。”闰月推她出去,怂恿她,“你放心,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你快去吧,就当是替我玩的。” 云隐成功被她煽动出去。 她一走,闰月顿时松了口气,确定云隐不再回来之后,她连忙解了衣襟。 褪下了比甲还不够,她又将里头的绒袄脱下来,然后是外衫……最后没忍住只脱剩了件薄单衣。 一点也不觉得冷,况且整个人还轻盈盈,顿时就松快不少。 一个人在殿内,没人管束,闰月就失了分寸,弯腰脱下罗袜,细嫩又白净的玉足踏在地上,步步温暖。 口中哼着小曲儿,转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她一个转身就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闰月连忙停下来,顺着此人的目光,她打量了自己的装束,而后讪讪一笑,“皇上。” 康熙站在门口,眸光慢慢沉了下去,愈发深邃。 闰月向后退了退,这般吃人的眼神……她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皇上,殿里太暖和了,妾身穿这些,一点也不冷,不会冻坏孩子的。” 康熙不说话,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殿内的温度高了些,热的闰月脸上粉扑扑的,面若桃花,原本就是美人坯子,这一抹粉,又替她增色不少。 她穿着白色的羽缎里衣,柔软贴身,孩子才一个月大,尚未显怀,贴身的衣物就那样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出来。 康熙觉得,殿内的温度确实有些高,像是一团火,死死在他身上烤。 他步子大,几步就走到了闰月面前,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小腹。 闰月无意识的抿了抿唇,露出一点舌尖,刚想说话,瞬间就被男人温热的气息包围。 双唇相合,呼吸急促,互相厮磨。 闰月一手抓住身后的桌沿,一手护住小腹,慢慢地,与康熙十指相扣。 第28章 康熙揽着闰月的后腰, 一手从她的膝间绕过, 微微用力,就将闰月拦腰抱起。 闰月揽着他的脖颈,被他放在了美人榻上。 康熙一言不发地弯腰拾起闰月丢在地上的罗袜,捏着她纤细的脚踝。 闰月看他像是要给自己穿袜子的架势, 不过自己向来怕痒,没忍住往后缩了一下,抱着自己的双膝, 讨饶道:“皇上, 您别生气, 妾身错了, 以后都不会赤足了, 皇上让妾身自己穿吧。” 闰月的声音软软的, 说话时托着长长的尾音, 像是在撒娇一样。 本来心里就压着一团火, 这下更是燥热异常。 但闰月怀着身子, 他不敢轻举妄动。 康熙突然站起身, 走到桌边, 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饮而尽。 闰月看他很渴的样子, 一壶水都快喝完了。 她把自己的罗袜穿上,怕康熙生气,又添了两件外衫,然后穿上鞋子走到康熙身边。 此时康熙坐在椅子上, 脸色有些难看,像是真生了大气的样子。 闰月拉了拉他的袖子,蹲在康熙身边,“皇上,不要生气了,妾身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不管地龙烧得再烫,就算妾身热死,也不会……”话未说话,就被康熙捂住了嘴巴,“胡说什么呢!” 闰月眨眨眼,有些可怜兮兮的,康熙一下就笑了,松开捂住她嘴的手,食指一弯,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 “朕没生气,只是想起点事。” 康熙将闰月拉至自己的怀中,说话时,语气中不知藏了多少温柔。 闰月捏着他腰间的穗子,说:“皇上想什么?可以和妾身说吗?” “朕在想啊……”康熙将手慢慢放在了闰月的小腹上,“这小子还要九个月才出生呢。” “才一个月大呢,皇上怎么知道是小子?”闰月抬头看他,“万一是丫头呢?皇上不喜欢?” “朕当然喜欢。” 只是,想起公主,就难免想起荣宪。 想起那个穿着骑马装,决然跪在他面前的孩子,“皇阿玛不用为难,荣宪愿意去蒙古。” 康熙叹了口气。 “皇上。”闰月去搂着康熙的脖子,轻声说:“叹一口气老一岁,皇上原本就比妾身大那么多,还要整日叹气。” 康熙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即拿手去挠她。 “好啊,敢说朕老,朕确实是太宠你了,朕看你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闰月赶紧离开康熙的怀抱,不住地求饶,“皇上,妾身错了,真的错了。” 康熙佯装生气,“你今日犯的错有些多,朕不打算原谅你了。” …… 从阿哥所到永和宫,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 但四阿哥的居所在阿哥所东面,这一路,能不能碰到四阿哥,只能凭运气了。 翡翠捏了把汗,德妃娘娘这是孤注一掷了。 出阿哥所的时候,翡翠悄悄地朝四阿哥府方向看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没见着四阿哥的人,她心中惴惴不安。 往永和宫走的路上,她不经意地放慢脚步,意图拖延时间,却被身后的侍卫呵斥了一声,“快些走,放你出来这事儿还没去禀告大总管,你别磨磨蹭蹭的,快点拿了东西回去。” 翡翠低声应了一声,脚下步子放地快了些。 永和宫如今也就只剩下两个太监守宫,其他人都被关在了阿哥所,这两个太监没人看着就开始偷懒,正窝在殿里打盹,翡翠一进去,直接捉了个现行。 “两个狗奴才,娘娘一不在就偷懒耍滑,当心娘娘打你们板子!” 她摆出大宫女的架子训斥。 身后侍卫又催促一声。 翡翠一边训斥着,一边给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永和宫里伺候的,都是德妃悉心培养的心腹,就是守门儿的,也有几分眼色。 他们配合着翡翠唱了出戏给侍卫看。而后,其中一个小太监拉着那侍卫说,“侍卫大哥,翡翠姐姐恐怕还要收拾一会儿,奴才藏了壶酒,这天寒地冻的,难为您护送翡翠姐姐回来,您喝两口酒暖暖身子,再走也不迟。” 侍卫一走,翡翠赶紧问另一个小太监,“这两日宫中有何异动?” “宫乱以后,后宫的娘娘,阿哥和公主们都躲在自己宫里不敢出来。太后一如既往避世不出。平妃曾闯过乾清宫,可皇上并未将她怎么样。太子福晋去过咸福宫,不知道为何,当夜咸福宫就请了太医。”那小太监将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翡翠。 “咸福宫?”翡翠还记得,咸福宫如今只住着一个王贵人,那样美貌的妃嫔,到现在还是印象深刻。 “王贵人什么病?”翡翠追问,“和太子福晋有关系?” 小太监摇摇头,“这奴才不知道,奴才去查过,可太医院的脉案不让任何人查,当值太医也咬死不提。” “不过……”他神神秘秘的,“奴才亲眼看到,这几天,皇上天天都会去咸福宫。奴才觉得,王贵人是得宠了。奴才打听到,皇上是宫乱那天醒来的,那天正好是王贵人侍疾。” 翡翠点点头,“记得仔细查查这个王贵人,别让人捉住把柄。”她又问,“四阿哥有消息吗?” 小太监说:“四阿哥昨日来了一回,下着大雪呢,一个人来的,只是在门口转了转就走了,并没有进来。” 翡翠点点头,说:“若我今日见不到四阿哥,你一定记得,千万要让四阿哥想办法把德妃娘娘救出来。” 小太监满口答应。 —— 康熙刚从咸福宫出来,就见远处三人手中各抱着一摞厚衣服,偷偷摸摸的。 一个宫女,一个侍卫,一个太监,每个人手中都是满满当当。 他停下脚步,身子正好被一棵庞大的古树遮住,仔细看了看,见其中的宫女眼熟。 他撇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朕是不是该革了你这个大总管的职?” 梁九功一头雾水,顺着康熙的视线看过去,差点吓晕。 这位祖宗是怎么出来的?! 他连忙请罪,“奴才该死,奴才马上严查,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将她给放出来的。” “哼!”康熙负手,离开时,丢下一句,“先别轻举妄动,派人悄悄跟着。” 梁九功赶紧跟上,又派了一个手脚利索的小太监去跟着他们。 翡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康熙看见,身后还有一个探子。她小心翼翼的躲过巡查的侍卫,特意绕了比较偏僻的一条路。 刚拐入宫道,就看见了康熙的远去背影,她吓得后退几步,等康熙彻底消失看不见,这才敢探头。 这条路极偏,翡翠不禁想,皇上怎么会到这儿来? 突然,她眼皮一跳,“咸福宫?” 她不敢再耽搁,抱着东西赶紧回到阿哥所。 将御寒的厚袄先给德妃和十四阿哥换上,又换了新的被褥。 等德妃哄完十四阿哥回来,翡翠立即将事情向她禀告。 “娘娘,奴婢没有见到四阿哥,但是,您放心,奴婢已经交代了小季子和小寿子去通知四阿哥,四阿哥一定会救您和十四阿哥出去的。” “嗯。”德妃拨动念珠,不知心里又在谋划什么。 “小季子说,昨日四阿哥曾经去过永和宫,可见四阿哥心里也是担心着娘娘的。” 德妃嘴角扯了扯,“老四心思重,谁知道他往永和宫是做什么?被佟氏教的只会明哲保身,本宫不去提醒他,他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替本宫在他皇阿玛面前求情。” 翡翠垂头,不敢再接话。 其实在她看来,四阿哥做的已经够好了。 从前阿哥小,不懂事,童言无忌不该再放心上。 后来四阿哥在知道德妃是他的亲额娘之后,更不惜背叛孝懿皇后,差点让孝懿皇后的小公主生不下来。 夹在德妃娘娘,孝懿皇后之间,四阿哥也是够难的。 德妃娘娘心里这个心结,不知何时才能彻底解开。 翡翠不再提四阿哥,在德妃耳畔轻声说,“娘娘,奴婢还看见了皇上。” 德妃眸光一闪,“皇上发现你了?” 翡翠摇摇头,“并没有。但是皇上好像是刚从咸福宫出来的样子。” “咸福宫?”德妃口中念叨着这三个字,忽然脑中便闪现出了一张脸,“王贵人!” “是。”翡翠一脸凝重,“小季子悄悄打听过,听说王贵人宫乱之后很是受宠,皇上几乎天天都驾临咸福宫。” “本宫就说她是个狐媚子!” “啪”地一声,德妃将手中的琉璃念珠拍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声响。“也不知是向皇上吹了什么枕边风,让皇上这样对待本宫,当初,本宫就不该轻易饶了她!” “娘娘的意思,是王贵人害您禁足阿哥所的?”翡翠问。 “否则,皇上凭什么会禁足本宫,若不是她进谗言,那就是宜妃!”德妃怒道:“四妃被关了三个,就剩下宜妃一个好端端的在外面,谁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 —— 当晚,康熙对着一面漂洋过海运来的西洋镜左摇右摆,照了大半天,然后把梁九功叫到身边来。 神情特别严肃地问他:“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皇上怎么可会老?! “皇上您英武不凡,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俊美刚毅,怎么可能老呢!” 康熙睨了这马屁精一眼,“把这辈子知道的成语都用上了吧。” 梁九功讪讪的笑,“皇上,您头发乌黑浓密,不见一根白发,哪里是老了呢?” 康熙站在镜子前,撑了撑眼角的褶子,又叹了口气。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决定再也不叹气了。 她才十七岁,如花似玉着呢。 第29章 今夜夜色平静, 月光皎洁。 康熙和闰月轻轻举了杯, 康熙一口饮下温奶茶,闰月又帮他斟上一盏,她自己倒是不喝。 两人正随意聊着天,突然梁九功急色匆匆地冲过来, 慌忙行了个礼,喘着大气就说:“皇上,奉先殿北角降下天火。幸好侍卫发现得早, 及时灭了, 这才没酿成大祸, 只烧毁了几件花瓶, 三位阿哥也平安无事。” “天火?”闰月拧眉。 康熙也对此非常感兴趣, “天火?何以见得?” “据说守夜的侍卫亲眼看见有火光从天而降, 就落在奉先殿。”梁九功神秘兮兮的说:“奴才盘问过, 有好些个侍卫都看见了。” 康熙“呵”的一笑, 瞬间又把笑容敛住, “朕没看见。” 梁九功低头, 不敢再说话了。 闰月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 低着头撩拨自己额边的碎发。 康熙走过来, 轻轻点了点她而上的坠子, 突然说:“瓜尔佳氏这两天好似没动静了。” 梁九功不明其意,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说:“奴才立刻去查。” 康熙叫住他。“慢着,你先下去吧,传令下去,天火的事不准外传。” 梁九功得了令才退了下去。 殿里静了下来,康熙又拿手去撩拨闰月的耳环,柔声问她,“你觉得瓜尔佳氏怎么样?” 闰月静了静,康熙很少问她对其他的人印象,闰月很认真的想了想,“太子福晋样貌好,品性好,又会管理后宫。”闰月顿了顿,又开始夸起了康熙。 “皇上目光如炬,选贤于能,知人善任。” 康熙睨她,闰月笑:“妾身在夸皇上眼光好啊,挑的儿媳妇个个好,大福晋妾身也见过,很温柔和善的人。” 被闰月一打乱,康熙也开始和她说笑,“朕确实眼光好,才能把你从苏州挑出来。” 闰月别过脸,“那是老爷眼光好。” 要不是王国正选中,她也不能进宫,前半辈子就没想过自己会和皇宫有牵连。 康熙捧着闰月的脸,轻轻落在她额头上一吻,“确实,有机会还得去谢谢他。多谢他当年在朕耳边没日没夜的碎碎念。” 闰月微微笑,又和康熙撩起了去年的事儿。 闰月这才知道,康熙那是中了药。 “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康熙眯着眼,“还以为朕色迷心窍,利令智昏是不是?” 闰月没说话,康熙心里已然有了定论,“想不到朕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康熙说:“去年路上耽搁,朕本以为中秋能在宫里过的,只是北地发了一场大水,拦住了朕的路,耽搁一个多月,朕就想着,正好去一趟江南,巡查河道。当时胤礽特意派人送来了御厨做的月饼,还有众阿哥公主写的中秋贺词,以庆团圆。” 渐渐的,康熙不说话了。 闰月慢慢拉着他的手,“太子福晋也盼着和太子团团呢。” “李佳侧福晋生了一个小阿哥,太子福晋说,太子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朕要是不让胤礽回毓庆宫,恐怕瓜尔佳氏会弄出第二个‘天火’。”他嗤笑,很不屑的样子。 良久以后,康熙又说:“当了父亲了,希望他也能体谅体谅朕这个当父亲的。” —— 这两日,宫中为了四阿哥的婚事忙活起来,冲淡了宫乱带来的血腥。 只是提起四阿哥的婚事,就难免想起三阿哥的婚事。 和四阿哥不一样,三阿哥的婚事,是皇上早已经下了明旨,定了婚期的,就定在正月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也就剩一个多月了。 眼看着婚期都要到了,可新郎官还在奉先殿里关着,内务府也悄悄停了筹办婚礼大典的事,把董鄂氏一族给急的够呛。 他们并不知道三阿哥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隐约听说是和宫乱有关,可没人清楚,三阿哥到底涉足多少,还有没有机会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被放出来。 未来三福晋董鄂氏的阿玛亲自求到康熙面前,想探出些口风。 总不能这么一直的拖着,若三阿哥真的出不来,绝对不能耽误他女儿的婚事。 此时康熙正好接到荣宪公主的加急信函。 是宫乱之前,荣宪写的,只是蒙古和京城相隔甚远,就算是加急,也耽误了些日子。 信上荣宪写的是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也谈及到荣妃和弟弟三阿哥给他回信时的怪异言辞。 康熙猜想,荣妃和三阿哥应该是并没有将他受伤昏迷的事情告知荣宪。 荣宪向来心思细腻,她猜到京中可能有异,向康熙求助。 若荣妃和三阿哥有错,请康熙格外开恩。 荣宪公主心中言辞恳切,并没有对康熙将她远嫁蒙古有一丝怨怼。 康熙相信,其实老三自己并没有篡位之心,只是荣妃思念荣宪魔怔了,总是渴望荣宪能回来,她就琢磨着,只要老三当了皇帝,就能下旨让荣宪回京城。 □□妃的这片爱女之心,康熙一点也不想体谅! 老三在政事上的天赋,连胤褆都不及,让他去编书还能做些对大清乃至天下百姓有用的事,让他去当皇帝?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就凭老三没有一点主见,听他额娘一撺掇就起了反心,康熙就怕他会登位以后被奸臣邪祟包围,做出“烽火戏诸侯”的丑事。 还成亲? 康熙觉得胤祉该静静心! 这也是为什么康熙把三位阿哥弄到奉先殿去闭门思过的原因。 奉先殿里,供奉着大清历代的皇帝与皇后的神位,祖先们为了大清开国浴血奋战,励精图治,不能被这几个小子毁了心血! 看看他们在祖先面前,还敢不敢起二心了! 康熙想想,就不免冷嗤一声,倒是把跪在下面的董鄂七十吓得够呛。 “董鄂七十,朕给你机会,你亲自去问问三阿哥。”康熙说道。 董鄂七十一愣。 奉先殿啊,那地方可不是常人能进去的。 况且,皇上的意思,要他去问什么? 董鄂七十是个武夫,直肠子,表示完全想不懂皇上的意思。 出了乾清宫,董鄂十七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部汗水打湿,冷汗,吓的。被冷风一吹,当即打了个寒颤。 李德全追上来,说:“董鄂大人,奴才带您前往阿哥所见三阿哥。” 董鄂七十顿了顿,“三阿哥不是被关在奉先殿吗?” “原先确实是被关在奉先殿的,只是昨日皇上已经命三位阿哥回自己宫去了,三阿哥自然也在阿哥所。” 董鄂七十松了口气,既然康熙已经放他们回去,想必就没有大事了。 走到阿哥所,董鄂七十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阿哥所内外重重的侍卫守着,这哪里是放过三阿哥的样子,分明是囚禁。 —— 傍晚时分,梁九功在康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康熙眉头皱起。 梁九功的话还没回禀完,又一个小太监进来,说四阿哥在门口求见。 康熙将老四的来意与梁九功禀报的事情一结合,当即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冷哼一声,负手往外走,四阿哥一见康熙出来,立刻说:“皇阿玛,敢问额娘和十四弟何错之有?” 康熙并不回答他的话,只说:“跟要去阿哥所,你跟着。” 康熙大步往前走,胤禛愣了一下,在梁九功的示意下,赶紧上前。 康熙驾临阿哥所时,德妃正在抄写经书,一撇一捺,字字娟秀。 康熙来时,门口有小太监通报,德妃听了一喜,连忙理了理自己的衣饰,就要去门外迎康熙。 只是走到门口时,她突然顿了顿,吩咐翡翠道:“去,把十四阿哥抱过来。” 刚吩咐完,康熙便进来了。 德妃摆出笑脸服侍康熙,又叫人上了茶,只是康熙并不饮,德妃搓了搓手,说:“皇上请见谅,这阿哥所不比永和宫,没有皇上喜爱的茶叶,妾身只能命人泡了些陈茶。屋子里没有炭火,也有些凉。” 康熙侧头,看到了德妃放在一边的一摞纸,“在写什么?”他拿起一看,“经书?用蒙文写的经书?这后宫中,已经很少有妃嫔会写蒙文了。写这些做什么?” 德妃笑了笑,“妾身想着,马上就要到太皇太后的忌日,妾身只能为太皇太后抄些经文聊表心意。” 康熙“嗯”了一声,淡淡道:“你的字越发进益了,也越发像表妹的字了。” 德妃脸上的笑容停滞,未怕康熙发现端倪,她飞快扯了扯嘴角,强行扯出了一抹笑容。 “孝懿皇后体恤宫婢不识字,常常会给宫婢赏赐自己的手书临摹,妾身当年在孝懿皇后身边伺候,有幸也得过几张孝懿皇后的亲笔字帖。” 这些事儿康熙也都知道。 “德妃,你知道朕为何将你禁足阿哥所吗?”康熙看着她的眼睛。 德妃心一跳,没来由地有些慌,门口突然传来翡翠的请安声,德妃转过头去,却是翡翠抱着十四阿哥。 德妃松了一口气,赶紧去把十四阿哥抱过来。 她笑着说道:“皇上,十四这些日子可想皇阿玛了。” “嗯。大病一场,没留痘印,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德妃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第30章 得了天花的人, 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痘印, 康熙就有,幼年得过天花,在康熙的脸上留下了几个痘印,不过随着时光逝去, 这些痘印也越来越淡,不仔细看,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十四阿哥这次出花, 也是老天庇佑, 不止让十四阿哥平安度过了难关, 而且脸上一点痘疤都没有留, 只是身上有几个印子, 这是德妃最开心的事了, 这就意味着, 旁人无法发现十四阿哥出过天花的事情。 不过康熙这句话, 让德妃心中微虚, 脚一软, 差点就跪在康熙面前。 随即转念一想, 知道十四阿哥出天花的, 除了永和宫的人, 就只剩下太医和太子以及太子福晋。 永和宫的人都是她的心腹,太医也是她乌雅氏一族可信之人。 只有太子和太子福晋她虽有些信不过,但她不相信,太子这么早就把他的承诺忘了。 十四阿哥伸伸手, 身子往康熙的方向扑了扑,德妃顺势躲过康熙的这个话题,抱着十四阿哥向康熙作了个揖,说:“老十四想皇阿玛了是不是?来,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笑了笑,摸摸十四阿哥的小脑袋瓜。 纵使心里对德妃有再大的气,老十四是无辜的。 老十四生病的时候,康熙也一直在旁边看着,守着。 只是除了闰月,谁也不知道。 他也该庆幸,老天爷布下的这步棋,让他看尽了人心。 和十四阿哥说了几句话,康熙就让翡翠把小阿哥抱下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康熙和德妃两人时,康熙缓缓说道:“德妃,日前朕派人整理了太医院,清点了太医院所有的药物和医案,朕发现了一件事情。” 康熙每说一个字,德妃的脸就白一分。 康熙继续说:“你上报太医院说十四阿哥染了风寒,太医的医案上写的也是风寒,可领的药,却是治疗天花的,你能否给朕解释解释?” 德妃双眼睁大。她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辩解,康熙又说:“别同朕说什么领错药,记错档,朕要是没查清楚,今日就不会来找你。” 德妃很清楚,事已至此,皇上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来这儿盘问她的。 她跪在康熙面前,轻轻拉住了康熙的衣袖,声音已是哽咽。 “皇上,妾身错了,妾身知罪。老十四是得了天花,皇上知道的,老十四是妾身的命。妾身知道,宫里一旦出现了天花,就必须隔离起来,严重者会挪到宫外去。老十四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离开过妾身,妾身舍不得啊,就这么偷偷的瞒了下来。” 康熙不动声色,轻轻拂开了德妃的手,“朕很好奇,当年胤禵不是种过痘了吗?怎么还会出天花呢?” 德妃一愣,讪讪道:“妾身不知,也许,也许是老十四命不好,注定躲不过这一劫。” 康熙低眸,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当年,就是觉得她德行出众,温良仁善,这才给了她“德”字为封号。 只不过在他成为鬼魂的第二天,这个温柔谦和的德妃就已经撕破了假面。 醒来以后,虽说看不到说谎之人头上的红字。不过想来此刻,德妃心里也在想法子,看看该用什么样的谎言继续哄骗他。 德妃不说实话,康熙却明白得很。 他说:“朕还记得,当年胤禛种痘的时候,表妹死活不同意,是你劝了好几日,成功说服表妹给胤禛种痘。怎的到了胤禵这儿,就不同意了呢?” 康熙的语气并不重,轻轻缓缓的,可就是这样,才让德妃感觉到害怕,她在康熙身边久了,知道康熙越是平静,心底积压的怒火就越多。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察言观色无师自通。 德妃仰起头,眼中突然滑下一滴泪。 “皇上还记得胤祚是怎么夭折的吗?臣妾不敢再让老十四步他哥哥的后程。” 康熙缓缓说:“所以,老十四没种痘,七格格也没种痘。五格格自出生以后就养在太后身边,是种了痘的。” 德妃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康熙查的比她想象得还要清楚。 德妃的眼泪,对康熙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他看到窗边一个人影一晃,康熙高声道:“老四,你进来吧。” 话音落下,德妃不敢置信的看向窗外。而那个人影,傻傻的站在窗边,始终没有动过。 康熙又说:“老四,想问什么就问吧。” 良久以后,四阿哥的身影才出现在康熙的眼前。 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踉踉跄跄的走进来,朝着康熙深深一拜。良久以后,他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皇阿玛,儿臣……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早就该明白,德妃,从始至终没有把他当做儿子看待,他们之间只有血缘,没有亲缘。 当年天花肆虐,皇阿玛研究出了种痘之法预防。只是百姓们并不相信这所谓的能预防天花的法子,加上一旦失败,命就没了,是以推行之初效果甚微。 在那个情况下,康熙急需成功种痘的例子。 而皇室的皇子先种痘,对推行此法大有益处。 那个时候,大阿哥已经出过天花。只有太子还有三、四、五、六,这几个阿哥有资格去种痘。 不巧的是,三阿哥“突然”染上了风寒,五阿哥“突然”落水患上咳疾,还有佟皇贵妃死活不让康熙把胤禛带去种痘,就算是皇阿玛亲自去劝都没有劝动皇额娘。 只剩下太子和六阿哥。 最后,是德妃亲自把六阿哥抱到皇阿玛面前,说太子身份贵重,让六阿哥先去种痘,也好给各位皇兄作表率。 胤禛记得,老六走的前一日,还偷偷溜到承乾宫来和他告别。 说是等他回来,就一起去看猫狗房新养的几只番狗。 只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胤禛还记得自己躲在帘后,看德妃忍着眼泪劝皇额娘把他送去种痘,说是为了他好。 现在,想想刚刚听到德妃说过的话,再想想当年的话。舍不得胤禵去种痘,就舍得他去吗? 康熙看着僵在一边的德妃,说:“德妃,老四就要大婚了,婚期是表妹定下的,在明年三月,是个好日子。” “按照典制,老四要带着福晋向额娘请安。依朕看,就去承乾宫给表妹请安就行。胤禛一出生,就由表妹抚养,福晋人选也是表妹定的。” 在康熙和胤禛看不见处,德妃的手死死掐进肉里。 佟佳氏!佟佳氏! 人都死了,为何还要来和她抢儿子?! —— 胤禛跟着康熙出了阿哥所,他浑浑噩噩的,颇有些不在状态。 “当年表妹求过朕,要将你记在她的名下,只是朕考虑甚多,没有同意。” 康熙考虑的是什么,胤禛心里明白。 一旦把他记名在孝懿皇后名下,那他就是除太子以外,身为地位最高的皇子。 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胤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胤禛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大喊一声:“皇阿玛,儿臣错了。” 康熙回头,胤禛低声说:“当年,儿臣险些害得皇额娘小产。” “朕知道。你皇额娘也知道,不过她不怪你,朕也不怪你。”康熙拍了拍胤禛的肩膀。“这也是当年,朕下令不允许德妃私自见你的原因。当年她对你说,是表妹强行把你从她身边抢走,朕以为她是一时魔怔了。没想到,这些年,她一直冷待你。” 康熙把胤禛扶起来,问他,“马上要娶福晋了,你的福晋是你皇额娘亲自挑的,可见过?” 胤禛点点头,“见过,当年皇额娘曾接她入宫说话,儿臣就在帘子后面。” “成了亲,就好好对福晋,记得常常带她去承乾宫同和皇额娘说说话。”康熙嘱咐说。 …… 到了晚上,宫里传了消息,说是德妃娘娘已经回永和宫,不再禁足,只是宣称病重了,不见客。 —— 康熙还是喜欢呆在咸福宫,就是什么也不做,傻站着,也比坐在乾清宫听折子来得松快。 闰月承诺给他绣的荷包永远摆在绣架上,自从她怀孕,就再也没动过。 并不是不动针线,而是不绣那个荷包。 康熙知道,闰月常常会瞒着他偷偷绣些小衣服小帽子给未出生的孩子。 孩子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她已经画好了数十种花样,短短三天,就已经绣好了两顶小帽子。 小老虎给阿哥,小兔子给格格。 康熙路过一次又一次,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期待的荷包永远是未完工的状态。 他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只是闰月总是漫不经心的说,明日再绣,明日再绣! 敷衍!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康熙觉得有了这个孩子,闰月就再也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虽然爱重孩子是好事,像德妃那样,对老四爱答不理才不好,只是光顾着爱孩子,不把孩子他爹放在心上,康熙也是挺愁的。 为此,康熙想了个法子,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教闰月写字! 闰月的字虽然也一直在练习,但在康熙眼里,那就只能比三岁稚子好一些。 他站在闰月身后,握着闰月的手,轻轻的在纸上落下笔墨。 闰月写了几个字,突然觉得腹中空空,有些难受,她松开手,软软说:“皇上,妾身饿了。” “又饿了?”康熙睨她,“你今日已经用了两碟花生,一碗肉糜粥,两个烤腿,再吃就成小猪了。” 闰月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康熙捏捏她的脸,没长肉。 “那写完这两个字再吃。” 闰月却不遂他的心,“皇上,妾身吃完再写吧。”说着,直接叫云隐传了小点心上来。 康熙无奈,坐在她对面,看她一点一点又吃完一整盘如意卷。 康熙挑了挑眉,这孩子贪吃鬼来的? 第31章 闰月慢慢悠悠的用完了几块点心, 叫云隐将空碟子撤下去, 回头一看,康熙正盯着她的肚子若有所思。 闰月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又伸手摸了摸,然后走到康熙身边, 拉起康熙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说:“皇上, 感觉到什么了吗?” 闰月知道, 这几天康熙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儿子们不理解他, 都盯着他的皇位, 皇太后也不理解他, 以为他要杀三个阿哥, 每天都要找康熙说话。 他心里郁闷。 闰月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阿哥还是个格格。 若是个阿哥, 她还是希望孩子和皇上之间的关系能纯粹些, 不是君臣, 是寻常的阿玛和孩子。 闰月开始寻思着, 往后, 要让皇上和孩子多些相处的时光, 像常人家的父子那样。 康熙被闰月拉着手, 放在她的小腹上,他明显一愣,深思过后咧嘴一笑,“朕感觉到了你方才吃下去的八块如意卷。” 真是恶意满满! 闰月一把甩开康熙的手, 突然觉得三个阿哥造反肯定不全是为了皇位。 康熙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闰月气呼呼的样子,有些无奈。 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有气就当面撒。 不过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他说:“吃好了咱们继续写字。朕给你看一个东西。” 闰月想说她生气了,不想写,但是心底还是想看看康熙要给她看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康熙拉着闰月走到书桌前,把笔塞在她的手心,执她的手,沾了沾墨。 而后在纸上一笔一划,郑重其事的写下了三个字:禑,禄,祄。 闰月口中念着这三个字,问他,“为什么要写这三个字?” “这是朕给孩子起的名字,内务府拟了好几个,朕都不满意,还是朕自己定了这三个,你看看喜欢哪一个?”康熙说着,又给闰月悉心解释这三个字的意思,以及与这三个字有关的典故。 闰月听得津津有味,一时也抉不出到底选哪个名字好。 康熙很是豪气,说:“那就三个都留着。” 闰月笑着看他,“一个孩子哪里能用得上三个名字啊。” “谁说是给一个孩子的,你要是喜欢,那就再生两个,正好,把这三个字全用上。” 闰月推了推他,“为了这三个字,妾身还得再生两个?”她小声嘀咕,“这买卖太不值了。” 她没说,她已经打算好,生完这个就再也不生了。 闰月抬头看康熙的眼睛,接着又说道:“再说了,还不知孩子是阿哥还是格格呢,皇上就只定了阿哥的名字,若生下来是个小格格,皇上会不会很失望?” 康熙揽着闰月坐在椅子上,轻声说:“怎么会失望呢。其实小格格的名字朕也挑了几个,可就是不满意,改日选到满意的,朕再给你留着。” ——- 没过几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忌日,康熙一大早就领着阿哥格格去皇陵祭奠,直到到深夜才回宫。 这一次去皇陵,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都被准许随行,虽然皇上没有明言,但是满宫妃嫔和朝臣也看出了皇上的态度。 这些日子,那些跟着三位阿哥挥刀进宫的大臣们,有的被诛了满门,有的被流放各地,就连大阿哥的左膀右臂,曾经朝中的重臣明珠大人也被康熙压了一道圣旨,这辈子,再也没了晋升的希望。 大阿哥一党损失惨重,太子也好不到哪去。 身边的心腹折损了一大半不说,就连新生的小阿哥都受了牵连,迄今为止,康熙没有提过这个小阿哥一次。 在后宫妃嫔和朝臣们看来,这个小阿哥,是废了。 枉费太子为了个皇长孙跟大阿哥斗了个你死我活,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捞到,康熙压根不重视这个皇长孙,洗三,满月,康熙不闻不问,仿佛这个皇长孙根本没有存在过。 按照宫里的惯例,各宫都会给新出生小阿哥下赏赐,可看了康熙的态度,谁还敢给毓庆宫送赏赐。 太子和大阿哥几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三阿哥还好,在奉先殿跪了几日,平安无事的出来了。 不过三阿哥自个儿心里清楚,从未来福晋的父亲董鄂朋春到阿哥所的那一刻,他就被彻底踢出争夺皇位的队伍。 被关在奉先殿中,三阿哥也曾问过自己,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呢?为什么非要争这个皇位呢? 他好好的编书,不好吗? 总之,自从三位阿哥各回各府,前朝乃至后宫的众人,就纷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连皇上都不以谋反罪论处了,谁敢再提三位阿哥造反,怕是不想活了。 联想到太皇太后的忌日将到,众人都猜测,恐怕康熙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不想让太皇太后泉下不悦吧。 康熙从皇陵祭拜完太皇太后回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各宫都已经下了钥。 梁九功去咸福宫叩门的时候,康熙还特地嘱咐了要轻声些,免得吵到了闰月歇息。 咸福宫的正殿烧了地龙,又放了上好的炭火,暖和的很。 康熙轻手轻脚的入内,见闰月在内室睡得香甜,并没有立刻去吵她,他将手虚虚放在炭火上面,将自己的手烘得暖暖的。 在殿内站了一会儿,身上的寒气散去了大半,康熙脱下自己的大袄交给梁九功,然后才掀了珠帘进内室。 梁九功悄悄叹了口气,抱着康熙的大袄慢慢地退了出去。 他跟在康熙身边伺候了二十余年了,也是第一次看到康熙这样重视一个妃嫔。 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冲着王主子,他就在外面把自己烘得暖乎乎的。 这样的皇上,身上多了寻常人口中的人情味。 怀孕之后,闰月就特别嗜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大概有□□个时辰都是在床榻上歇息。再加上内殿暖和,就更催发人的睡意。 她睡得香甜,康熙就蹲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康熙蹲的双腿都麻了,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康熙揉揉自己的腿,不禁微微一笑,想不到自己会看着闰月的睡颜出神。 腿上的酸麻劲儿过去,康熙叫了梁九功去偏殿备水,来得匆忙,还没沐浴,他怕在内殿沐浴会惊扰到闰月休息,特意去偏殿洗了个澡。 回来后,轻轻掀开闰月的被子,挤在了她的身边。 这么多天以来,闰月早就习惯了康熙在身边,感觉到康熙的气息,闰月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钻进康熙的怀中。 康熙轻轻拍拍闰月的背,让她安眠,而后,和闰月一同进入了梦乡。 皇太后的祭典过后,就入了正月,三阿哥的婚期就定在正月里,就在除夕前几天,新福晋大婚以后,正好还能在宫里过年。 也没几日功夫了,宫里也开始忙碌起来。 红绫红灯笼挂满了荣妃的钟粹宫,和三阿哥的阿哥所。 康熙看在三阿哥要大婚的份上,解了荣妃的禁足,罚了荣妃整一年的俸禄,也夺了她协理后宫的权利,虽说处置不算重,但经此一事,荣妃的精神已然不好了,宫里人都说荣妃像是老了十岁一样,头上已生了白发。 咸福宫的宫女太监们领了新衣,脸上也喜气洋洋的。 赶在三阿哥大婚之前,康熙连下了三道圣旨。 其一,正式册封太子福晋瓜尔佳氏为太子妃,命令礼部挑选吉日行册封礼。 其二,命瓜尔佳氏掌管六宫事。 其三,咸福宫贵人王氏有孕两月有余,进嫔位,封号“密”。 这三道圣旨一下,就像是往沸腾的锅了洒了三滴油,前朝乃至后宫顿时就炸了锅了。 三道圣旨,两道都是给瓜尔佳氏的。 众人就不明白了,太子谋反都那么大事了,皇上说不计较就不计较。 非但不计较,还册封太子福晋为太子妃,这就说明康熙还是宠爱太子的,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儿子,这一道圣旨不就是告诉天下人,太子这个位置还是很稳的。 不仅如此,皇上还让瓜尔佳氏以太子妃的身份摄六宫事。 宫中虽然没有皇后,但自从孝懿皇后走后,宫务历年来都是惠宜德荣四妃共同协理。惠妃荣妃德妃三人在这次宫乱中犯了事,不过日前德妃和荣妃都被皇上开恩解除了禁足,就剩下一个惠妃还在延禧宫关着。 不过这不代表着后宫就没人了。 高位妃嫔中,温僖贵妃尚在,四妃中,宜妃娘娘也平安无事。这两位娘娘都是管过后宫的,可康熙却直接越过了这两位,把宫权交给了年轻辈分低的瓜尔佳氏。 这意味着什么? 这便意味着,康熙已经默认了瓜尔佳氏准皇后的地位。 总的来说,太子的地位还是很稳啊! 不过这第三道圣旨就更意味深长了,且不说这默默无闻的王贵人怎么就重新获宠了。先说说她这肚子。皇上特意在圣旨上点名了,王氏有孕两个月!! 听到这个日子,众人都悄悄在心底里算了一遍又一遍。 皇上是一个月前才醒的,王贵人这两个月的身孕…… 大阿哥和太子都白了脸,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原来,皇阿玛早就已经醒了,但是他装作重病,看着他们争权夺位。 果然呐,皇上这一手真是高明。 到后面,众人已经不再将重点放在闰月封密嫔上了,他们只臣服于皇上的心计,能将这些计划得□□无缝,皇上不愧是皇上。 一场宫乱,敲打了宫中浮动的人心,也肃清了朝堂。 恐怕连当初坠马重伤昏迷都是伪造的。 还能说什么,也只能喊“皇上英明”了。 第32章 三阿哥大婚那日, 闰月缩在咸福宫里躲懒, 她也算是三阿哥的庶母,不用出席大婚庆典,不过还是分别送了两份贺礼,往钟粹宫荣妃和三阿哥处。 难得宫里一桩喜事, 咸福宫里大多宫女太监都去阿哥所讨彩头了。 到了午后,小憩过后,康熙给她叫的两个针工局的嬷嬷过来给她量身材。 康熙说过年的冬衣要先做起来, 封嫔的吉服也要赶快动工, 另外还有开春和入夏要穿的衣服, 都要预备起来。 闰月原本是觉着, 她怀着身孕, 每天补药吃着, 流水似的膳食往在嘴边喂, 过不了几天, 她就真成了康熙口中的小猪罗了。加上太医说, 约莫再过两个月就要显怀了, 现在量身也肯定不准。 只是康熙有理, 让绣娘先赶制, 将来制成后有不合适之处可以直接改, 总不能耽误了换新衣赏。 不仅如此,康熙还替闰月挑选了数十匹料子,都是上好的锦缎,从外衫到寝衣, 都替闰月安排得妥妥当当。 闰月抻开了胳膊任她们摆弄,嬷嬷替她量了量腰围,笑说:“密嫔主子,奴婢们会先按照现在的尺寸给您赶制半月后除夕宫宴的衣服,您放心,衣服会尽快完成,制作完成后,奴婢会拿来给您试穿,若有不合适之处,也可及时改正,绝不会耽误宫宴。” 闰月点点头,这也是康熙吩咐好的事情,完全不用她插手。 除夕宫宴是后宫众人必须要出席的晚宴,要跟着康熙一同守岁。 去年闰月被安排到角落里,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地方,内务府没有准备礼服给她,她就穿了件中规中矩的常服也没人理会她。 今年怕是不同了,她怀着孩子,又封了嫔,恐怕是满宫的注意力都要放在她的身上了。 量完身,时辰还早,夕阳还没有落下,冬日的夕阳照在红墙黄瓦上,总是显得格外温暖。 去阿哥所讨彩头的宫女太监们三三两两回来,笑作一团,看样子拿了不少喜钱。 小海子嘴皮子利索,给闰月讲述三阿哥大婚的场面,康熙亲自坐镇,自然是热闹非凡。 不管前头发生什么事,当着康熙的面,这样大喜的日子,笑不出也要笑。 这时,咸福宫的总管来问她晚上的膳单。 这名总管姓胡,便是当初因康熙偷膳菜而被连累入狱的那名御膳房总管。 那是康熙的心腹,从咸福宫的小厨房建成,就被康熙挪到她这咸福宫当总管。 康熙命太医和御厨给她定了一份膳单,当然,也可以根据闰月当天的口味删改。胡总管的意思就是,若闰月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那今日仍是按照膳单上菜。 闰月略略思索,冬天,本来就是该吃涮锅的时候,尤其是那种辣味儿的,汤上泛着红油,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整个冬日的寄托就在这一锅沸腾的浓汤中了。 闰月尝过一次,食髓知味,一直馋着。可是上回吃到胎像不稳,好不容易把孩子养稳些,也不敢贸贸然用太辣的涮锅。 她苦思良久,试探性的跟胡总管说道:“今日吃涮锅可以吗?” 胡总管脸一僵,他是知道密嫔曾因吃涮锅而胎像不稳的事,康熙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要注意密嫔的饮食,不能由着她性子胡闹。 从康熙的字里行间,胡总管明白了康熙对密嫔的重视。 既然如此,有康熙的指示,他哪里还敢再给密嫔准备涮锅,当场便拒绝了。 旁边的云隐听了也劝闰月,说:“主子,您忘了太医说过,您怀着身孕,不宜再用辛辣刺激的食物。” “这回不用辣的,只用寻常的清锅,不会有事的。”闰月保证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养了一个月已经全好了,真的!” 胡总管还是反对。 食欲上来了,闰月实在放不下涮锅,“不如去问问太医,我现在的身子可不可以用涮锅,若太医也说不可以,那便算了。” 胡总管和云隐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派小海子赶紧跑太医院走一趟。 不过去太医院的路实在是远,胡总管怕等他回来再准备膳食会饿着闰月,就让人先按照膳单上面的菜准备。 当然,在闰月眼巴巴看着的情况下,胡总管还是大发善心,派人洗了蔬菜,切了肉片,连汤底也叫人开始熬着。 浓香的味道丝丝缕缕涌入闰月的鼻尖,她心里更加期待,希望太医的话不会让她失望。 今夜康熙在阿哥所用三阿哥的大婚喜宴,等婚宴彻底结束大概就是深夜,闰月估摸着,康熙应该会在乾清宫歇下,不会大老远再赶来咸福宫。 没有康熙再一边拘着她,她总算能够大饱口福。 闰月笑眯眯的说:“膳房如嬷嬷做的肉丸子最是劲道,云隐,你派人去问问今日如嬷嬷有没有准备肉丸子。” 云隐点了个宫女去。 闰月又问胡总管,“胡总管,可以来一碟小酥肉吗?配着涮锅吃正好。” “主子,小酥肉当然有,但小海子还没回来呢。”言下之意是,万一太医不让她吃怎么办? “胡总管放心,若太医不让我吃,那这涮锅就给你们。反之,太医让我吃,那我就吃涮锅,你们呢,就帮我把这些膳菜解决了吧。” “那成啊!主子,您且回殿内等等小海子,奴才这就给您准备小酥肉。”胡总管拿起大勺,亲自准备给闰月做小酥肉。 胡总管知道闰月脾气好,待宫人也和善,故而与她说话十分轻松。 天色渐暗,涮锅的汤底香味也越来越浓,如嬷嬷的肉丸子也取过来了。闰月算了算时辰,估摸着小海子也快回来了。 刚挑帘子出门,就见小海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 他满是笑,对闰月说:“主子,太医说您可以吃,千万要记得将肉和菜涮得熟一些,不能吃生的,也不能吃太辣的。” 闰月也笑,当即就命人将涮锅端进内殿。 咸福宫内殿摆了两个桌子,闰月一个人坐在正中的大圆桌上,桌面上摆满了菜,正中间是一个涮锅,底下还蹿着几搓小火苗。 旁边一桌和她比起来,就热闹许多,云隐,胡总管,小海子,以及咸福宫所有的宫女太监,全挤在这一桌,满满当当的。 他们原本也不敢和主子在同殿用膳,只是闰月觉着一个人用膳怪冷清的,从前都有康熙陪着,突然一个人,还是有些不习惯,就干脆叫了满宫人一起,虽然在同殿吃饭,但不在同桌,也不算是坏了规矩,再说,和他们一边用餐,一边说话,也是热闹。 刚用完一碟小酥肉,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下雪了!” 闰月抬头,透过窗果然见外头纷纷扬扬又落下了雪花,昏黄的宫灯将雪花照的格外清楚,那雪花像是被倾倒下来一样,下得非常大,闰月想着,明日一早,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恐怕又要变成白茫茫一片了。 “怎么像是有人过来了啊。” 又有人说了句话,众人连忙扒着窗棂看。 胡总管仔细盯着外面瞧了瞧,当即敲了旁边还木愣愣的小太监一记脑袋。 “糊涂东西,这不是皇上嘛,还不赶紧去外头迎驾。” 这话一出,殿里瞬间忙乱起来了,连闰月也放下了筷子。 闰月没想到,今日康熙竟然还会过来,顶着这样的大雪。 只是现在出去迎驾也来不及了,康熙带着人已经到了跟前,几个小太监刚挑开厚厚的帘子准备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康熙。 他们后退几步,匆忙给康熙请安。 康熙也是吓了一跳,梁九功护在康熙身前,“你们这群小子,都这么毛毛躁躁的做什么!” 康熙探探头,正好对上闰月的眼睛。他不自主的勾了勾唇,走进殿内,就看见了摆在殿内的两个桌子,以及桌上的食物。 康熙一下就明白了这群奴才在内殿是做什么的了。 他挥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众人逃似的离开。 康熙挑眉,“你吃涮锅了?” “皇上喝了多少酒?”闰月拧着眉头看他。 “朕先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怎么就来质问朕呢?” 闰月扶着康熙在桌前坐下,康熙踏雪而来,头上,披风上,都沾了雪花,有些被殿内的热气一烘,迅速成了水珠。 闰月帮他把厚帽子摘下,又把披风解下来。然后就拖着椅子坐在康熙的身边,语气极软,说:“皇上,妾身事先已经问过太医了,太医说妾身可以吃涮锅的,皇上放心,这里面,没有加一点点辣哦。” 闰月伸出一根手指头,比了个一的姿势,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康熙攥着她的手,也回答了方才闰月的问题,“今日老三大婚,朕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放心,没醉,只是身上的酒味浓了些,朕待会儿沐浴过后就没酒味了。” 康熙又看了眼身后那桌,一桌子的膳菜,瞧着眼熟,再仔细一瞧,那都是他定下的,专门给闰月做的膳菜,康熙说:“你叫他们进内殿用膳的?真是没规矩。” 康熙的话似是指责,但闰月却笑了,因为她没有听出康熙话中有一丝责骂的意思。 闰月挽着康熙的手说,“因为妾身一个人用膳,实在是□□静了,有一群人陪着用膳,就算不在同桌上,那也很热闹。” 康熙静了静,摸摸闰月的脑袋,“你如今啊,是越来越会恃宠而骄了。” “是皇上对妾身越来越好了。”闰月涮了片薄薄的肉片,塞进康熙的嘴中。 康熙仔细品味,“不错。” 第33章 有孕以后, 闰月就不太爱往外面动, 也许是天冷懒得动弹,她只在咸福宫内溜达,这样的日子舒服也安静。 也就封嫔那几日被接二连三过来送礼的人吓了一跳,宫里多的是人想来探听风声, 被康熙一句话全给打了回去。 这次的除夕宫宴的服饰,是康熙亲自挑的布料。针工局紧赶慢赶,终于在宫宴的前三天赶制出来, 拿来给闰月试穿。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事先打听过康熙的行踪, 知道康熙在这儿, 就将康熙的衣服也带了过来。 闰月坐在梳妆镜前, 由着云隐替她整理发饰, 自己侧过身来看康熙换衣。 皇上的衣服千篇一律, 无非是金龙祥云, 但不得不说, 当康熙换下常服后, 穿上更为庄重的礼服时, 整个人的气质也更为霸气。 闰月夸道:“穿上这身衣服, 皇上一定是宫宴上最俊伟的男子。” 康熙勾了勾唇, 笑意全在脸上。 针工局的嬷嬷太监们也松了口气。 从前给皇上换新衣, 他们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怕有哪里不合适,伴君如伴虎,一个不慎就是人头落地。 今日皇上脸上全程都挂着笑, 笑得他们毛骨悚然,生怕这是疯暴来临的前兆。谁知皇上被密嫔娘娘夸一句,顿时眉飞色舞的,眼瞧着是真高兴。 嬷嬷捧着新衣到闰月跟前来,闰月张开双手,任她们摆弄。 她这两日有特意控制饮食,没有像前几日一样,想吃了就派人传膳,就是怕今日穿不上新衣惹人笑话,还好,嬷嬷做衣服的尺寸把握得正好。 换上新衣服,闰月特意走到康熙跟前转了一圈,“皇上,好看吗?” 康熙摸着下巴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点头说:“好看,朕挑的料子果然不错。” 闰月侧着头,拿眼睛瞧他。 新衣服的领口处镶了一圈柔软的兔毛,将闰月的脸衬得更小。 康熙笑着,低头再闰月耳边轻语,道:“月儿是美人,穿什么都好看,不穿也好看。” 闰月红了脸,钻在康熙怀里不说话。 衣服的绣样康熙也用了心思,在两袖口都绣上了片片丹桂。 康熙翻了翻自己的袖口,“朕也有。”表情颇为满足。 众人低头,不敢看帝妃嬉闹的场面。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唤了一声梁九功。 梁九功早已等候多时,他端了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几样首饰。 闰月眼尖,一眼扫过去便认出这每样饰品上都嵌着一轮明月,或圆或弯。 康熙拿起一支步摇,在闰月头上比了比,说:“这是朕特意画了草图,让内务府的人照着做的。”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说明了这些饰物的来源,可闰月却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康熙又不是打钗的,他也从没画过这些女子珠钗的图样,哪里有那么容易。 梁九功在一边附和说:“主子,您不知道,这些首饰,可是皇上花了整整一个月画的草图,一得空儿就在画,哎呦,画了成百上千张,奴才看了都心疼,不光如此,皇上还亲自去内务府盯着工匠打钗。” 闰月算了算时间,那不就是皇上刚醒来就在画这些嘛。 闰月看着这些珠钗首饰,心中感动更甚。 等梁九功说得差不多了,康熙才出头制止,一低头,就看见闰月已经眼泪汪汪。 康熙急了,拿袖子去擦她的泪,“朕做这些可不是让你伤心的。” 闰月自己也拿帕子擦了擦,“没有伤心。”就是太高兴了,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 “皇上,妾身把您的衣服弄脏了。”闰月低头看康熙的袖口,被她的眼泪浸湿了一片。 康熙笑了笑,“这些都是你的开心,这么多,朕也和你一起开心。” 闰月有些愣愣的看他,“皇上从哪学来的这些甜言蜜语呀?” “甜言蜜语?”康熙想了想,说:“朕说的都是心里话,你若喜欢听,朕往后把心里话都说给你听。” 闰月真是有些招架不住,皇上一下子就变得温柔起来了。 再往后,就是除夕宫宴,康熙一整天都在乾清宫忙着。 午后,闰月先是在咸福宫睡了一觉,醒来用了顿点心,就开始由云隐伺候着梳妆更衣。 头上的钗环都是康熙亲制的,连手上佩戴的镶金玉镯子也是,就这么配齐了一套,再换上新衣,连云隐也忍不住夸闰月漂亮。 时候还早,闰月又用了一小碗清菜粥,清宫晚宴总是不会太早开席,未免饿着孩子,闰月还是打算先垫垫肚子。 天色渐暗,闰月才乘着软轿往乾清宫去。 一路上,早就有宫人清理了路面,就是怕天寒地冻路上结冰,故而路上倒也顺畅。 到乾清宫的时候,远远见着宫殿内灯火辉煌人影攒动。 不少宫嫔还站在门口正说话,一见闰月的身影,几乎是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她。 是贵人时,闰月头上珠钗只有三两只,常以清丽婉约之姿示人。众人没想到,盛装的密嫔更是惊艳,加上头上独特样式的金钗,耀眼夺目,艳惊四座。 怪不得这位能在皇上醒来之后,直接夺了圣心。 闰月不常出来走动,宫里的人也认不全,只是人群中倒有一个熟面孔,她满脸不情愿的朝闰月弯腰,道了一声,“密嫔娘娘安好。” 闰月颔首,“徐贵人安好。” 在这后宫中,不希望闰月得宠的人,徐贵人属第一,就没人属第二。 也算是入宫以来就结下的梁子,徐贵人是真的没想到王闰月竟然也能得宠。 家世不如她,身份地位也不如她,就连她自己引以为傲的琴棋书画,王氏也样样不通,她凭什么能登上嫔位? 就凭她的脸吗? 徐贵人是真的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让她在闰月离开后,直接发泄到了阿布身上。 “怎么样?你从前的主子一跃登上了嫔位,是不是还想着能回咸福宫去攀高枝?你做梦!” 阿布缩在墙角,只能任徐贵人打骂。 她也后悔跟错了主子,可后悔能有什么法子。 大殿之内,皇上还未到场,闰月和云隐跟着引路的太监,坐在了前头。 这个位置是闰月没有想过的,旁边正好是平妃的位置,抬头又可以清晰的看见皇上,不远处就是皇子及皇子福晋的位置。 闰月的位置着实惹人眼,她一进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她的身上。 没一会儿,四妃也到了,闰月弯腰给她们请安,今日除夕,惠妃也被放出来了,只是她脸色不大好。 德妃最先说话,她满是笑容,道:“想不到短短月余,妹妹已经晋升嫔位,本宫还未当面恭喜过,正巧在此恭喜妹妹晋升之喜。” 闰月一直弯着腰,保持着请安的姿势,四妃没叫起,她也不能动。 还没回德妃的话,宜妃就出声道:“密嫔起来吧。”她侧头又对德妃说:“德妃你可真是糊涂了,密嫔怀着身孕呢,再多的闲话也得等她起身再聊,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存心欺负密嫔呢。” 德妃脸色微僵,宜妃这张嘴真是不讨喜。 德妃刚想反驳她,就听见人喊皇上来了,等了等,只见康熙领着一众皇子一同进来。 被人簇拥着的男人永远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众人齐齐下跪,闰月刚弯了一半的腰,就听康熙道:“免礼,都落座吧。” 云隐赶紧扶着闰月坐下,闰月抬头时,正好对上康熙的眼睛,她赶紧避开康熙的视线,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康熙对视。 康熙轻笑一声,对身边的梁九功道:“传膳吧。” 梁九功一声令下,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宫女端着菜鱼贯而入。 菜一道一道精致的菜肴放在闰月面前的桌子上,闰月听见宫女轻轻说了一声,“密嫔娘娘,皇上吩咐了,您的酒壶里装的是温水,您可以放心饮用。” 闰月惊喜,偷偷的看皇上,正好见皇上也在看她,闰月偷笑着,令云隐倒了一杯温水。 康熙站在上首举杯,高声道:“朕,祝大家诸事顺遂。”康熙的酒杯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闰月的方向。 众人共同举杯共饮,闰月悄悄的和他做了个碰杯的姿势,而后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门外的太监们放起了炮仗,噼里啪啦的,年味儿一下就溢出来了。 皇阿哥们一个个举杯,去给康熙敬酒,父子君臣,其乐融融,满殿欢笑。 闰月喝着温水,心里想着,怕是皇上今日又要喝醉了。 她低头,视线一转,不经意落到了不远处的大福晋身上,只见大福晋沉着脸色坐在位置上,闰月仔细瞧了瞧,发现大福晋手拿筷子时还在颤抖,眉目紧蹙,像是极难受的样子。 闰月又在殿内寻找大阿哥的踪影,只见大阿哥正坐在八阿哥对面,喝酒聊天,不知说了什么,兄弟俩放声大笑。 大福晋想来是撑不住了,叫宫女去寻大阿哥。 那宫女将大阿哥喊到人后,也不知说了什么,大阿哥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将她打发开,自己端着酒壶酒杯去找七阿哥喝酒去。 宫女委委屈屈的跑去回大福晋。 大福晋看了眼大阿哥的背影,疼得死死咬住下唇。 “云隐。”闰月低声唤了一声。 云隐蹲在闰月身边,听她说话。 康熙一直注意着闰月这边的动作,见她一直看向大福晋那边,康熙也不免把注意力放在了大福晋身上。 这一放,就明显察觉到大福晋的状态不对。 康熙给梁九功使了个眼色。 梁九功立刻过去瞧,还没走到大福晋身边,大福晋却是已然撑不住了,身子倒在宫女怀中,疼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大福晋明白,今日是宫宴,绝对不能出任何事情。 大阿哥府已经惹眼太多,再不能让皇上不满。 今日宫宴之前,她就已经感觉到身体不适,可是一直忍着,想着应该能撑到宫宴结束。 在宫女怀里时,大福晋还在忍着,她声音颤抖,轻声对宫女嘱咐道:“我靠着你,你继续布菜,不能让人发现我有不对劲。” 大福晋想遮掩过去,谁知余光瞥见梁九功一步一步的接近。 “大福晋,您怎么了?”梁九功轻声问。 完了。 此时的大福晋脑中只有这两个字。 梁九功见大福晋脸色不好,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梁九功忙说:“奴才立刻回禀皇上给您请太医。” “不!”大福晋忍着疼,“梁总管,不能请太医。今日是除夕,不能请太医。” 除夕宫宴请太医,这不就是存心找晦气,大阿哥府才刚躲过一劫,不能再出什么事让康熙不悦。 梁总管是康熙身边的左膀右臂,他的一举一动,都经过康熙示意。从他走下来的那一刻,就有人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 大福晋能看到,坐在她对面的惠妃阴沉的脸色。 第34章 梁九功在康熙身边多年, 心知自皇上让他过来看情况, 就是皇上不会对大福晋不管不顾。更何况,大福晋还怀着皇孙呢。 梁九功不敢耽搁,即刻去回禀了康熙,康熙道:“挪去配殿, 请太医。” 除夕夜请太医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不吉利的,梁九功没有惊动任何人,以大福晋需要更衣为名, 引大福晋去了配殿。 到子时, 李德全来通知了一声, 说是外头的焰火已经备好。 康熙颔首, 放下酒杯, 道:“既然如此, 那大家就随朕一同去观赏焰火吧。” 乾清宫的门口已经搭好了台子, 在最佳的角度观赏烟花。 众人皆跟着康熙一起走到外面, 闰月刚一坐下, 一个小宫女捧着件披风交给闰月, 低声说:“密嫔娘娘, 皇上特意吩咐了, 外头风大, 给您加件披风。” 她说这话时,徐贵人正巧走在边上,把这宫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身子僵了僵, 装作满不在乎的离开。 云隐替闰月把披风系上。 闰月将手放在小腹上,突然觉得无比满足。 只是,她侧头,向大福晋所在的配殿看去,除夕佳节,希望大福晋和腹中的孩子也能平安无事。 突然间,数十颗光影像流火一样直窜天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于天空绽放出一朵朵明亮的火花,从小到大,一簇簇将黑夜照亮,瞬息万变却绚烂多彩。 闰月也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看着绚丽的焰火,闰月不免想起了去年的此刻。 她缩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焰火许下了一个心愿,希望自己能早日成为太妃,无人管束,随心所欲,尝遍御膳房的美食佳肴! 这个愿望差一点就实现了。 想想这几个月和康熙朝夕相处的日子,闰月想,今年的愿望,就祝皇上长命百岁吧。 康熙坐在前面,不自觉的回头,烟火流光下,闰月的脸忽明忽暗。 “王闰月,咱们一起长命百岁。”他心底轻声道:“朕保你发财。” 放完焰火,已过子时,新年到来。 康熙顾忌着闰月的身子,也不想再继续开宴会,随便找了个由头,便让众人回宫休息。 等打发走其他人,康熙将闰月的手包裹在他的大手之下,“累不累?困不困?朕送你回咸福宫。” “我还好。”她迟疑道:“大福晋怎么样了?” 康熙差点把大福晋给忘了,偏头看梁九功,梁九功忙说:“已经传了太医,太医正在诊脉。” 康熙和闰月一起去了配殿看大福晋。 还没入殿,在门外就听到了大福晋压抑的痛呼。 康熙顿时止步,“到底怎么了?” 梁九功忙进去问太医,太医是跪着出来的,他仓惶地磕了个头,磕磕绊绊道:“回皇上,大福晋已见红,恐怕孩子……”接下来的话,太医说不下去了,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闰月也吓了一跳,她想不到大福晋竟然会这样严重。 康熙怒道:“传太医院太医会诊,一定要保住孩子。”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大福晋也不能有事。” 外头冷,康熙带着闰月一块儿进内殿等着。 几个宫女太监来回奔波,康熙突然眉头一皱,“胤褆呢?” 梁九功躬身上来回道:“大阿哥多喝了些酒,惠妃娘娘已经差人扶大阿哥回阿哥所了。” 耳边是大福晋痛苦的叫喊声,康熙暴怒。 “让他给朕滚过来!” 大福晋在宴上消失,胤褆不闻不问已然是说不过去,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能这样无动无衷? 康熙心中震怒,然而面对闰月时,他还是压下了无数的怒火,轻声的安慰她,“你怀着身孕,不宜再呆在这儿。先回去休息。”康熙摸了摸闰月的脑袋,“天色太晚就别回咸福宫了,朕让梁九功带你去偏殿歇息。” 闰月连忙拒绝,她可不敢留宿乾清宫。 康熙却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强硬的唤来梁九功,说:“梁九功,送娘娘去偏殿。” 闰月只好听他的,怀孕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累,她盛装参加了几个时辰的宫宴,确实已经疲惫不堪了。由云隐替她卸了妆,洗漱过后,闰月安然入睡。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康熙就睡在她的身边,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男人眉头紧蹙,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闰月伸手,想去抚平他的眉头,刚触上他的额头,就被康熙钳住了手,他先是勾唇,然后才睁开眼,“想偷袭朕?” 闰月也笑,趴在他的怀里,说,“皇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闰月的动作十分肆意,完全不像是个有孕的妇人,康熙不免搂着她,提醒道:“小心些。”然后才回答闰月的话,“刚回来,还没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闰月赶紧说:“那妾身不闹了,皇上接着睡。” 康熙笑了笑,“骗你的。” 闰月锤他,“新年第一日皇上就骗我。” 康熙搂着闰月,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轻声道:“新年快乐。” “皇上新年快乐。”闰月眉眼一弯,而后想起大福晋的事,闰月问他,“皇上,大福晋怎么样了?” “动了胎气,已经稳住了,现下还在配殿睡着。”说起这个,康熙就气不打一处来,“胤褆真是个畜生!” 当着闰月的面,他从不憋着什么话。 想到昨晚胤褆对他说的话,康熙怒道:“他说,大福晋怀的是个格格不是阿哥,不如不要。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朕的孙女儿,爱新觉罗家的格格,哪里轮得到他来嫌弃!” 对于大阿哥而言,夺位失败,他心里已经很憋屈了。又从太医口中得知,福晋肚子里怀的不是他期待已久的阿哥,而是个格格。 一连生了三个格格,已经让他成为兄弟口中的话柄,要是再生一个,他的脸面就不要了。 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日后兄弟们满含讥讽的目光,尤其是胤礽,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奚落他的机会。 所以大阿哥一时想不开,气血上涌,除夕一大早就和大福晋起了争执。 在大阿哥看来,这个格格还不如不要,早些落了胎,日后好好养身子,也能早些再怀上一个阿哥。 可大福晋却死活不肯,身为皇子福晋,她必须要为大阿哥绵延后嗣,她身不由己,可这不代表大阿哥就能把她的女儿,活生生从她身体里剥出去。 大阿哥为此和大福晋吵了一架,当场甩门而去。 大福晋虽坚持护住自己的女儿,却从那时开始肚子就不舒服,她让宫女去叫太医,走到门口被惠妃拦了下来。 惠妃知道她肚子里又是个格格以后,态度也一落千丈,凉凉一句:“今日除夕,大好的日子你请太医来看病,不就是给皇上添晦气?大阿哥府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大福晋只能撑着,死死撑着。 “惠妃真是越来越拎不清了。”康熙道。 心里堵着一口气,康熙气的脑壳疼,闰月替他按了按,被康熙拉着手。 “朕和你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的,不管是阿哥还是格格,朕都会视若珍宝。”康熙笑了一声,把头靠近闰月的小腹,静静听着。 闰月的小腹微微隆起,只是还不太明显。 “太医说,大约再过一个月就有胎动了。”闰月话音刚落下,突然,她觉得小腹像被什么东西击打过一样,不重,轻轻绵绵的,她吓了一跳。 康熙抬头问她,“怎么了?” 闰月仔细感受了一下,那个感觉又消失不见,好像只是她产生的幻想一样,闰月摇摇头,有些迟疑的和康熙说:“没事。” 没事就好,康熙拉着闰月继续缩在暖和的被褥中说话。 康熙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被她靠着,抬头,头上是层层叠叠的明黄色床幔,康熙说:“过年啦,你的新年心愿是什么?”他想了想,补充道:“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一定能心愿以偿,你会许什么愿望?” 闰月仔细的思考了一下,“那就祝咱们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 康熙皱了皱眉,“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闰月有些疑惑,自己说的愿望不是皇上的心愿吗? 她试探性的说:“祝皇上心想事成。” 康熙抿了抿唇,“再给你一次机会。” 闰月非常仔细的想了很久,“祝皇上,长命百岁。” 康熙嘴角扯了扯,极力绷住那抹笑,闰月知道,这句话是戳中了皇上的内心,她忍俊不禁,“为什么这么开心呀?” “还记得吗?朕说过,只要你盼着朕长命百岁,朕就保你发财。”康熙解释。 闰月摊手,“那财呢?” 闰月洗漱过后,康熙带着闰月去了乾清宫后殿的一处暗房中。 看着成箱的金银财宝堆成山,珠宝首饰煜煜发光,闰月不禁惊讶的张大了嘴。 康熙戳了戳她的脸,“财迷。” 他大手一挥,豪气万丈,“这是朕的私库,从今以后也是你的了。” “王闰月,你发财了!” 闰月不敢置信的看着康熙,脑中闪出四个字:我真有钱! 第35章 一下子成了富户, 闰月当即派人去膳房点了好几个菜。尤其是当初唐庶妃点的那道糟熘鱼片, 她也想试一试。 当天晚上,闰月在咸福宫郑重宴请康熙! 康熙一进门,见满桌的好菜,眉一挑, “密嫔娘娘好大的手笔。” 闰月也得意,“若没有底气,妾身哪里敢宴请皇上。” 康熙携着她的手坐下。闰月刚一坐下, 突然“呀”了一声。 康熙瞬间紧张, “怎么了?” 闰月仔细感觉了一下, 摸了摸小腹, 说:“孩子, 好像动了。”之前也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今日, 好像感觉更明显了一些。 “怎么会呢, 太医不是说还要再过些时日。”康熙有些不相信。 闰月自己也不知道, 她拉着康熙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想让康熙也感受一下, 只是肚子里的娃儿再没了动静。 闰月一头雾水, 康熙笑了笑, “你的月份还小,太医说应该有不会胎动的。没关系,若真的感觉到有胎动,过两日传太医来问一下。” 闰月点了点头, 而后将这件事放在一边,招呼康熙开宴。 她夹了一块糟熘鱼片,想给康熙尝尝。 “手上怎么了?”康熙盯着她拿筷子的手。 “嗯?”闰月不明白,康熙将她的一只手翻过来,只见手心处有一条红色的血线,醒目刺眼,一直引伸到手腕被衣服遮掩处。 闰月疑惑:“这……方才还是没有的。” 她自己伸手去一按,那条血线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颜色更加嫣红。 康熙脸色有些凝重,将她的袖子撩起来。 冬□□服穿得厚,衣服堆积在手肘,再也拉不上去。 只见那条醒目的红线,一直从手掌心延长至手肘或是更深处,又细又长,刺红了康熙的眼睛。 康熙心底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恐惧。 寻常人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出现这样一条红线呢?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康熙压下了心中的惶恐,尽量以轻松的语气问她,为了不把自己的恐惧传达给闰月,不让闰月有更多的彷徨和害怕。 闰月摇摇头,面上带着一丝忧虑,可心中的畏怯远远大于忧虑。 “梁九功!传太医!” 康熙一声令下,在门口候着的梁九功撒腿就往外跑。 他不知道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突然传太医的,但是听到皇上的声音,他不敢耽搁。 密嫔怀着孩子,此刻传太医,多半是不太好。 康熙将闰月拉进内室,按着闰月的肩膀,郑重道:“朕要看看,那条红线,到底有多长。” 闰月点点头,将外衫解开。 康熙看到,那道红线一路从闰月的右手掌心,延长至她的右手手肘处,与她手上那道青筋相依,血红色的一条细线,比青筋更加明显。 康熙将外衫替闰月拉上,而后,将闰月紧紧搂入怀中。 闰月能感觉到,搂着自己的他的身子,在轻轻的颤抖。 闰月慢慢的勾起一抹微笑,轻轻说道:“皇上,我没事啊,真的没事,它突然出现,我不疼也不痒,可能马上就会消失的。” 话音落下,搂着闰月的手收得更紧。 良久以后,闰月才听到康熙轻轻应了一声,“嗯”。 殿内很安静,静到能听见康熙的呼吸声,闰月伸手去拍拍他的后背。 她也怕,怕这条突如其来的红色血线是不好的征兆。 但是她又觉得,老天或许不会对她那么残忍的,她期待,只是虚惊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匆匆而来,来的不止一位太医。 梁九功只听到康熙的声音,虽不明白殿内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他明白,不是大事,皇上的声音不会那么焦急。 事从权宜,他直接把太医院今日值守的六位太医全拉过来了。 六位太医也是没想到,往年新年间值守是最清闲的时日,谁知今年不知怎么了,先是大福晋频频传太医,现在又轮到咸福宫的密嫔娘娘了。 这个正月,诸事不顺呐! 闰月伸出手,让太医挨个诊脉。 每一个太医的神情都凝重到疑惑,再悄悄看了眼其他人。 直到六位太医全部诊脉过后,康熙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六位太医凑在一起仔细讨论了一番,而后推出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回话。 老太医愁容满面,犹犹豫豫说:“密嫔娘娘的脉象强劲有力,短而里实,可以看出娘娘气血充实,腹中胎儿也安好。” 老太医说完这句话,心中惴惴不安,他不明白,密嫔娘娘面色红润,脉象也稳妥,哪里像是需要太医的样子。 听到太医的话,康熙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他扯了扯嘴角,“安好?” 康熙坐在闰月的身边,将闰月的手心翻开给太医看,“这是怎么回事?” 一条明显而醒目的红线出现在密嫔掌心的血肉中,一点点延长到手臂上,醒目而不寻常。 众位太医齐齐变了脸色。 太医们轮番上去诊断,又问了闰月许多的问题,诊断了好些时候,可愣是没有人能说出病症。 康熙怒道:“一群废物!” 满殿的人仓惶下跪,太医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康熙气的脸都红了,闰月赶紧拍拍他的心口替他顺气,安慰他说:“皇上别担心了,妾身真的没事,可能它过两天就消下去了。” 康熙抚了抚闰月手心的那条红线,他不敢赌,他不敢相信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这条突然出现的红血线,又刺眼又恐怖,一定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他不敢轻视。 这时,太医院那位最年长的太医发话说:“皇上,密嫔娘娘的病例奴才们从未遇到过,不敢轻易下定论。只是……” 太医犹豫了一下,康熙呵斥道:“有话直说!”十分暴躁。 太医伏在地上,道:“奴才方才给娘娘仔细诊断后,发觉娘娘的脉象比寻常有孕的妇人更强劲些,按理说,怀孕三个月的妇人脉象该是和缓有力,可娘娘的脉象,强劲,沉稳。竟有些像是孩子已经足月的脉象。” 康熙紧蹙着眉头,“这条红线,和孩子有关?” 太医将头埋得更低了,说:“奴才不敢下定论。” 康熙突然想到这个孩子怀上的时机。 那个时候,他还是以魂魄的姿态和闰月在一起的。 会不会…… 这个孩子是不是不该出现? 闰月的手,也放在了小腹上,她低着头,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熙想拉着她的手,却感觉她手指冰凉一片。 他扭头对太医说道:“你再来诊一次脉,密嫔方才感觉到胎动了。” 太医的脸色蓦然凝重。 他仔仔细细给闰月再诊了一次脉。 这真是太奇怪了,脉象比寻常妇人更加强劲,连胎动也比一般人更早些,可密嫔身体也确实康健,实在诊不出病症。 太医如实禀告。 康熙并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 脉象,胎动,红血线。 这么多不寻常的事情糅杂在一起,他不敢松懈。 康熙下令道:“从今日起,你每日给密嫔诊脉三次,密切关注密嫔身体状况,不得有误。” 等殿内所有人都退下,殿内只剩下闰月和康熙两个。 突然,闰月说道:“皇上,以后批折子不要熬到深夜了,要早些休息。” “常喝浓茶对身体不好,皇上以后也要少喝浓茶。” “皇上日后再出巡,能去苏州看看吗?我虽是山城人,可从小长在苏州,比起山城,我更喜欢苏州。” …… “别说了。” 这一番话,犹如是交代后事,康熙心中骤痛,“朕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夜里闰月睡得不安稳,晚膳也没用,没有胃口。 她虽然紧紧闭着眼,想装作熟睡,但康熙看得出来,她不敢睡,生怕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 自从身边有了闰月,康熙心中想到的都是他们相伴一生的场景。 在这条刺眼的红线出来之前,他从未想过,倘若有一天,闰月不在他身边,他该怎么办? 对于闰月来说,明天和意外,她不知道哪一个会来得更早。 康熙见此沉了脸,等到晚些时候,闰月睡了,他命人去叫了李德全来。 “李德全,去找觉明大师。” 康熙这两日除了忙于朝政之外,还有常常召见太医,向太医询问闰月的病症,有时忙的,连人都看不到。 每次到咸福宫的时候,都是深夜,闰月已经睡下,他不会叫醒闰月,就是轻声地搂着闰月入睡。 天没亮,他又得赶回乾清宫去处理政务。 这日天气明朗,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闰月闲来无事,久违地出宫门散散心。 前头两个太监开路,后头四个宫女殿后,旁边云隐搀着她,恨不得将眼珠子放在她的身上。 “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觉得入宫这么久了,从未好好看过这个地方。” 闰月漫无目的地走着,冬日中,唯有寒梅独秀,景色也别致。 走到御花园的一处假山石后面,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听说啊,咸福宫那位,人都快不行了。” 云隐一听这话头,气得就要冲出去。 闰月拉着她在一边,继续听着。 “真的?我也听说前几日咸福宫请了许多太医,但皇上封了消息。我就瞧着说当初大福晋在除夕夜请太医是不吉利的,这不是报应在密嫔身上了!” “那可不是,六个太医会诊,直至今日,皇上还频频召太医在乾清宫议事,一看就是人要不行了。” “那岂不是要一尸两命?。” 有位女子叹了口气,说:“要我说,这密嫔可真是命不好,眼看着要飞黄腾达了,还被大福晋这样连累。那么好的容貌,偏偏失宠一年之久,好不容易在殿前侍疾得了皇上的青眼,还怀上龙嗣,转眼就成了嫔主子。那日我在宫宴上远远瞧过一眼,那姿容,哪里还是当初的‘木头美人’。我还想走走门路,看能不能去咸福宫呢。还没生子就封了嫔位,将来生个阿哥可不得飞天了。这是多大的福气,哎,还没得意几天,红颜薄命,活脱脱的有命享,没命受。” 闰月实在不知,她请太医看诊,与大福晋有何干系。 大福晋原本就是胎像不稳,万一听到这些流言,怕是心思要更重了。 直至此时,闰月才走出去。 “是吗?多谢两位关心,本宫好得很。” 两个宫女回头,一见被她们议论的人正好端端的站在她们身后,浅浅一笑,差点把她们吓得魂飞魄散。 小海子上前,将这两个吓呆的宫女踢翻在地,“散播流言,诅咒主子,你们真是活腻了!” “小海子,将他们送到内务府去,让内务府总管以宫规处置。” 闰月不需要自己去处理她们,她知道,眼下的后宫是太子妃在管,内务府总管自然也会向太子妃报告,太子妃手段严明,不会轻放这些散播流言的人。 第36章 处理完这两个小宫女, 闰月本想直接回咸福宫, 但考虑再三,还是去了膳房。 她打算去看看小显子和如嬷嬷,也有几个月未见了,从前在宫里的生活, 也要多谢他们。 闰月自从怀了孕,就极少出来走动,再加上宫里都谣传她病入膏肓, 像是咸福宫要办丧事了一样。 眼下流言中那个该卧床不起的人, 今日却这么大摇大摆的带着人走在宫道上, 可以算是吓了其他人一大跳。 闰月能感觉到宫女太监们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浑不在意, 一路往膳房走去。 正巧, 如嬷嬷和小显子正在后院淘洗蔬菜, 一见闰月来了, 两人将手往腰间围兜上一擦, 连忙过来请安。 闰月浅笑喊起, 挥退膳房其他不相干的人, 只留如嬷嬷的小显子说话。 开始三人只话些家常, 到后来, 小显子提起了宫里的谣言。 “宫里近日对我的谣传挺多?”闰月问道。 “那可不是。”小显子嘴快, 当即就将宫里的谣言对闰月说了大半,而后说道:“那些人都是嫉妒主子您得了圣宠怀上皇嗣,眼红着呢,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把这些当真, 您若是当真了,那可就上了那些人的当了。” 如嬷嬷也劝她说:“娘娘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当下养好身子,母子平安才好。” 闰月点点头,将右手握紧,缩在袖中,没有让如嬷嬷和小显子看出手上有异常。 “我确实没事。那些流言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过。只是大福晋……”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小显子和如嬷嬷都明白她的意思。 大福晋接连生了三胎,原本身体就不大好,太医都说大福晋的身体不宜受孕,也曾一度吩咐膳房给大福晋食补。 谁知大福晋才刚养了没几个月,又怀上了。 如嬷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任性”的主子。 如嬷嬷道:“自从除夕宫宴之后,大福晋就一直卧床静养,只是宫中流言日盛,大福晋不可能不知道。” 小显子在一边听着,也是一脸凝重的点点头,阿哥所也并非良善之地。 “主子也要当心了,流言将您与大福晋牵扯到一起,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如嬷嬷接着道。 闰月抬眼看如嬷嬷,想让她言明其意。如嬷嬷顿了顿,而后恍然一笑,“也或许,是奴婢多虑了。” 如嬷嬷不肯说,闰月自个儿心里却清楚得很。 宫里的谣言屡禁不止,并非是她们闲的没事做,只剩下散播谣言这一件事。 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她们清楚,谣言能吞噬一个人的生命! 大福晋原本压力就大,胎像不稳,这个时候,一件事,一个人,一句话,都有可能会刺激到她。 有心之人将闰月请太医的事情怪罪于大福晋,指责大福晋在除夕夜请太医不吉利。 这个时候,康熙又封闭了消息,不让任何人知道闰月的身体状况。 万一大福晋真的将这件事当真了,影响到腹中的孩子,怕也是会让幕后之人得逞的。 云隐算着时辰,眼下该是太医来咸福宫请平安脉的时辰,闰月便回了咸福宫。 一回去,闰月就从衣橱内找出了几顶小帽子,那是她之前特意给自己的孩子绣的。 闰月挑出一顶鹅黄颜色上绣小兔子的帽子,唤来云隐,说道:“这顶帽子,你替我送去给大福晋吧。希望大福晋能平安生下孩子。”也是希望大福晋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将流言放在心上。 云隐离开后,太医来诊脉,太医姓荀,须发已白,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 闰月照常将手腕子伸出去给太医诊脉,又对太医说了今日的吃食。 意料之中,太医安慰她说身体建好,胎儿安好。然后就告退。 闰月看着太医的背影叹了口气,她知道,太医这是要去乾清宫告诉皇上,可是什么都不跟她说。 闰月看着自己右手上就是消不下去的红线,愈发觉得心里发慌。 右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若有所思。 傍晚时,康熙过来陪她用晚膳,说起她派云隐去给大福晋送东西的事儿。 闰月说:“之前给孩子织了几顶小帽子,正好大福晋也需要呢,我就给她送过去。” 康熙点点头,他明白闰月的心思。 当了母亲,心思更加的软。 从前闰月几乎是秉着“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态,才在宫里默默无闻这么久。 宫里那些事儿,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想安安静静的活着。 可偏偏有人不安好心。背对着闰月,康熙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皇上。”闰月突然喊了一句,康熙的脸色立刻转晴,凑在闰月身边问她,“怎么了?” “皇上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吗?”闰月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她低着头,双手捏着她给孩子做的小帽子。 康熙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随即神色如常的说:“太医都说了,你和孩子都安好,真的没事。” 闰月并不相信,“皇上不告诉我实话,我就会胡思乱想,然后心情也不好。” 康熙叹了一口气,他执起闰月的手,手指沿着那条红线轻轻划过,“这条红线确实是因为孩子出现的。” 闰月咬着下唇,听他娓娓道来。 “还记得吗?他来的时候朕并非常人之态,朕不知为何会魂魄离体,但朕知道,朕能回来,与你的血有关。” 康熙的手轻轻的在她掌心摩挲,而后郑重道:“掌心血。” 闰月突然想起了那日的宫乱,那个叫印儿的宫女挥刀向她冲过来,闰月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幸好云隐及时出手,才让她只是掌心划破,流了些血。 那天,康熙进来时,替她按住手掌心伤口,谁知突然就发生了变故。 康熙的魂魄从她眼前消失,而后,彻底清醒。 闰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是吗?” 康熙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顺着方才的话安抚她,“当然是这样。不光如此,你能看见朕,也是因为你的血。朕记得从前跟你说过,你第一次侍疾的时候流了血,朕亲眼看到那滴血珠飘进了朕的嘴中,从那以后,你就可以看见朕了。” 闰月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听见康熙这样给她解释分析,许多不明白的事情都明朗起来了。 对于康熙的话,她没有一丝怀疑,她又追问:“那这道线呢?” 康熙神色如常,对她说:“朕问过觉明大师了。朕与你的缘分,来源于一滴血。”康熙眯着眼,绞尽脑汁的回想自己所有看过的志怪灵异话本子,就想把这条线给圆过去。 至少眼下,闰月得开开心心的。 康熙一边想,一边说:“那时候朕还是魂魄的姿态,这个孩子有可能不一般。” 闰月吓了一跳,连忙追问道:“如何不一般?” 康熙抿了抿嘴,突然想扇自己两记嘴巴。 如何不一般? 他眼睛悄悄的瞄了眼闰月的肚子,心道:孩子,你告诉阿玛,你如何不一般了? “你怀胎只三月有余,可却感受到了胎动,太医也诊断出,脉象像是足月的样子。”康熙苦思冥想,他突然有些后悔来之前没在乾清宫先想好话述。 “可能这个孩子身体会比寻常的婴孩强壮,也可能他个头比较大。但是孩子还没有出生,太医也不能下定论。”编到此处,康熙沉重的叹了口气。 处心积虑欺骗心爱的女子,对他来说,比在朝堂上和那群大臣斗智还累。 闰月还以为孩子问题严重,将自己一直以来担心的问题说出来,“他会不会四肢不全,样貌极丑?” “不会,太医都说了,孩子一切健康。再说了,朕和你的孩子怎么会丑?”康熙戳戳她的脸,“朕如花似玉的密嫔。” “万一呢?”闰月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生个奇丑无比的孩子会怎么样? “那你就不想要他了吗?”康熙的手覆在闰月的小腹上,轻轻说:“母不嫌儿丑。” 闰月认真思考良久以后,她点点头,“再丑也得生。”她突然看着康熙笑,“皇上有钱,养得起。” 康熙也笑,“你手上这条线,可能就是孩子在提醒你他的不寻常,让你早些做准备呢。总之你放宽心,太医会严密观察你的身体状况。一定会让你和孩子平平安安的。” 康熙话音刚落下,他就感觉自己的手心底下,闰月的小腹中,有明显的动作。 闰月同样也感觉到了,惊喜的看着康熙,“孩子动了。” “你看,朕说的没错。”康熙郑重的对闰月说道:“这道线,就是一个象征。” 他英明神武了半辈子,从未这样欺骗过一个女子。 不过,只要闰月能和往常一样,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他一定不会让闰月有事的! 不知为何,闰月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康熙说的都是真的,她喜不自胜,当天晚上,连晚膳都比寻常多用了一些。 见此,康熙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编话欺骗闰月的行为是正确的。 用完晚膳,康熙陪着闰月给孩子念书,念着念着,闰月睡着了。 看着闰月的睡颜,康熙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帮闰月盖好被子,康熙在咸福宫的书房处理政务。 梁九功端茶进来,康熙立刻问:“李德全滚回来没有?” 梁九功吓得一激灵,他当然知道皇上并非是想问李德全,皇上想问的是李德全找的那个人。 他瑟瑟发抖,“方才收到他的加急传书,说是还未找到觉明大师。” “朕再给他三天时间,再找不到他就别回来了!” 第37章 觉明大师云游四海, 就算是皇帝的眼线遍布天下, 想找到他也并不容易。 此时李德全正在天津卫急得团团转,刚收到的消息,有人近日曾见过那老和尚在天津卫。 他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找遍了整个大半个天津卫, 愣是没看见这和尚的身影,他早就知道那老和尚特别能跑! 李德全累的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回驿馆歇歇脚喝个水。 刚一回来, 他就收到了康熙的口谕, 传旨的侍卫给他模仿皇上的口气, 眼一瞪, 脸一板:“三天时间, 再找不到觉明大师就别回来了!” 李德全拿杯子的手都颤抖了, 心里把觉明大师骂的狗血淋头。 “李总管, 外头有人找。”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 李德全正值气头上, 想也没想直接冲着外头骂, “滚!” 外头的声音静了静, 然后一个侍卫十分不怕死的探头进来, 试探性的说:“一个和尚, 有些邪乎, 问他什么都不说,来来回回就四个字,‘阿弥陀佛’。您这次不正是要找个和尚吗?要不……您去看看?” 李德全半信半疑的走出门,刚走到二门, 一见门口那眼熟的身影,李德全差点老泪纵横。 “大师啊!” 李德全一声哀嚎,差点把院子里的侍卫吓一跳。 觉明大师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听闻有故人远道而来,贫僧特来相见。” “大师啊,奴才可算是找到你了。”李德全拉着觉明大师的手就把他往院子里拖,“大师,您来得正好,奴才这就收拾行李,咱们赶紧回宫,皇上正等着呢。” 觉明大师轻轻按住他,“明日贫僧在大悲禅院有一场佛会。” “不成啊大师。”李德全颤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皇上就给了奴才三天时间,千万不能再耽搁了,万一那位主子出了什么事儿,奴才怕是小命难保。” 觉明大师双手合十,闭目,缓缓道:“施主莫急。” 李德全:“……” —— 闰月在咸福宫绣荷包,这是当初约定好给康熙的红包,他想要独一无二的。 闰月知道,康熙最喜欢的就是傲雪寒梅。 内务府冲着他的喜好,在宫里遍地栽种寒梅,每一树都是名贵品种。 闰月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在荷包上绣自己最喜欢的图样。 一只圆滚滚的兔子憨态可掬,身后是一轮圆月,旁边是丹桂旋叶。 用剪子剪去线头,一个精巧的荷包落成。闰月笑了笑,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赠给康熙。 只是,她前后翻看,总觉得只绣一只兔子是不是有些单调。 云隐端了碗汤药进来,将头埋的低低的,声音也有些低沉,说:“主子,这是太医给您开的安胎药。” 闰月点了点头,心思还放在荷包上,没有将她的异样放在心上,随口说:“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喝。” 云隐却没如往常那样顺着她,将药碗端到她的面前,劝说:“主子,太医说,这安胎药需得趁热喝,您放心,奴婢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蜜饯,不用怕苦的。” 闰月叹了口气,将荷包放在一边,从云隐手中接过药碗,刚舀了一勺准备送入口中。 谁知,那浓重的药味涌入闰月的鼻尖,顿时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她想将药碗交给云隐,谁知手一软,那药碗竟然直接从她的手中滑落下去。 突然“啪”的一声,药碗碎裂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闰月顾之不及,猛地一弯腰,低头冲着地上干呕了数声。 云隐吓了一跳,也来不及管摔了的药,见她那么难受,赶紧拿了痰盂过来,见闰月又呕出了些酸水,她连忙去倒了杯水,拿手在她背上轻轻摩挲,“主子可好一些了?” 闰月只觉得自己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她以为这胎怀的容易,除了刚显孕事的时候孕吐的两天,其余的日子都很舒坦。 今日却好端端的突然难受,这次的孕吐,比之前更加难受,就是漱过口,嘴里也还是发苦。 尤其是打翻在地上的药,一股一股散发着浓重的中药味,那味道宠得很,让她闻着更加的恶心。 云隐见此,赶紧派人去太医院传太医,又将闰月扶着到床上躺着,喊人来清理殿内的碎片,自己也去把内殿的窗户打开,将苦药味散去。 咸福宫的人几乎都是康熙的心腹,一听说闰月传了太医,康熙就立马从乾清宫赶过来了。 康熙来得速度比太医还要快。 闰月本来躺在床上正难受着,听到宫门口的太监高喊:“皇上驾到!” 她一慌,突然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自己正恶心难受,赶紧叫了云隐,说:“快快快,把我绣的荷包先藏起来,现在还不能给皇上看。” 云隐领会得快,明白这是闰月特意要挑好日子送给康熙的,连忙去把那个荷包拿着给藏进了柜子了。 前脚刚藏好,后脚康熙就进来了,闰月松了口气。 这一放心,心底那股难受劲儿又涌上来了,她没忍住,冲着床下又干呕了几下。 康熙见此立刻疾步走到闰月的床边,他轻拍闰月的后背,面色焦急道:“怎么会这样?云隐!” 云隐“扑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立刻把方才的情况向康熙说了一遍。 “皇上,奴婢方才给娘娘送安胎药。”说到安胎药时,云隐的声音顿了顿,紧接着,她继续说道:“娘娘方才还好好的,可刚准备喝的时候,突然就难受得很,安胎药也摔了,娘娘还一口未用。” 不知为何,闰月看到康熙听见云隐说她一口没喝安胎药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她想不通,难受得久了,脑袋里也“嗡嗡”的,什么事都没精神去想。 康熙搂着闰月,让闰月靠近他的怀里,“没事,等太医来了就没事了。” 闰月难受得大口喘气,没一会儿,荀太医就来了,照例荀太医先给闰月断脉,又问了些饮食上的事。 “怎么样了?”康熙很是着急。 荀太医回说:“皇上放心,孕吐是妇人有妊的反应之一,多数妇人在怀孕时都有孕吐,会伴有头晕乏力、食欲不佳、恶心呕吐等现象。” 只是……密嫔的孕吐现象比寻常妇人来得要晚一些。 多数妇人怀孕三个月时,孕吐已经大有缓解。 这些话,太医没有当着闰月的面说,稍后他会私下再向康熙说明。 康熙看着早上还精神活泼的一个人,下午就蔫蔫的,心疼得不行,追问太医,“如何缓解?” “娘娘记得要保持饮食清淡,奴才也会开些降逆止吐的药给娘娘服用,同时娘娘也要保持心情顺畅。” 太医交代了注意事项,闰月一一记下了。 康熙派云隐去太医院拿药,自己留在殿内陪着闰月。 外头丝丝风涌入殿内,冲散了刚刚那碗安胎药的味道,殿内的空气清新了一些,闰月感觉不是那么难受了,拉着康熙的手,跟他说:“皇上放心,我已经不难受了。” 康熙搂着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轻轻说:“这个孩子呀,让你这么难受,真该打。” 闰月回抱着康熙的腰,笑说:“等他出生,皇上一定要替闰月好好打他。” “嗯。”康熙缓缓的点了点头。 小半个时辰后,云隐拿药回来了,康熙把她叫到偏殿问话,门口留梁九功守着。 “方才密嫔真的一口没喝安胎药?”康熙沉声问道。 云隐点点头,郑重道:“回皇上,主子真的一口都没喝。” 康熙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脸色更加凝重起来。 他负手站在窗前,沉默不语。 夜色渐渐深了,殿里还没点灯,康熙不发话,云隐乃至门口候着的梁九功都不敢自作主张去打扰他。 康熙的身影蒙上了一层夜色。 良久以后,云隐低头跪在地上,双膝已麻,像是没有了知觉一样,她一动也不敢动。 “再熬一碗。” 康熙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响起,云隐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 她犹豫了片刻,冲着康熙的背影磕了个头,“皇上,主子方才一闻到那碗药的味道便突然干呕。主子虽然没有发现端倪,可奴婢怕再熬一碗,主子也一样喝不下去。若是再让主子知道了那碗安胎药实则……” 云隐说不下去了,她深深地将身子埋在地上,“请皇上三思。” 云隐身为暗卫,手上沾的血不少,可那些人都是罪大恶极,该杀该死。 但现在皇上要她杀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她实在下不去手。更何况,密嫔主子对她那么好,主子那么期待孩子的降生。 她屏息,静静等待康熙做出最后的决定。 康熙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那个孩子,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与其要这样担惊受怕,不如……他和闰月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的。 他的手攥紧,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终,康熙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着从云隐的身边走了出去。 云隐松了口气,她的身子顿时瘫软在地上,轻轻一抹额头,已经是层层冷汗。 “李德全那边还没消息吗?”出了偏殿,康熙低声问梁九功。 梁九功压低声音回到:“晌午收到的消息,说是在天津卫有觉明大师的踪迹,李德全已经在天津卫四处寻了。” 康熙心里堵着一口气,恶狠狠道:“告诉他,找不到的话,朕送他去洗恭桶!” 梁九功默默的抿了抿嘴。 李德全是第二日晌午再次收到康熙的口谕的。 他生无可恋的将这些话转告给觉明大师,意图引起大师的丝丝怜悯,好能即刻启程跟他回京。 谁知觉明大师双手合十,缓缓念道:“施主莫急。” 李德全:施主真的很急啊大师! 自从上次宫乱,李德全已经多半摸清楚了这老和尚的性子。 那是真的不急不缓,任谁催都没用。 要不是这老和尚看着是有真本事的样子,李总管他早就一闷棍把人带走了。 第38章 早上, 康熙陪着闰月一块儿用早膳。 他刚下了早朝, 没回乾清宫,穿着朝服就直接过来陪闰月。 换做平时的时候,闰月早就过来亲手替他把朝服换下来。 只是今日,闰月整个人都懒懒的, 对着一桌早膳愁眉苦脸。 现在的闰月对气味格外敏感,一闻到味道稍微重些的东西,便是头晕干呕的, 看得康熙都难受得很。 膳房变着法给她做开胃的膳食, 可是她实在没胃口, 不论吃多少, 都会如数吐出来, 到最后, 闰月只能喝两口清粥。 拿勺子舀粥的时候, 闰月看到自己手心的那条红线, 颜色好像更深了一些。 她伸手对康熙说:“皇上, 孩子是不是也觉得难受了。” 康熙盯着她手中的红线, 神思恍惚了一会儿, 说道:“他是该难受。” 下一刻, 康熙舀了一勺粥, 递到闰月嘴边,说:“来,再用一口。” 闰月实在没胃口,刚想避开, 康熙便小小瞪了她一眼,闰月只能将这口吃下,说:“真的已经饱了。”话音落下,腹中孩子轻轻的动了一下,闰月连忙拉着康熙感受胎动,“你瞧,孩子也饱了。” 康熙叹了口气,食指轻轻在闰月额头上点了点,“真是拿你没办法。” “皇上是拿他没办法吧。”闰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开玩笑说:“他现在,可是我的护身符。” 康熙静了静,一时没说话,在心里默默回答闰月。 只因他是你的孩子,朕才会珍视,可若没了你,他什么都不是。 看着闰月手上越来越鲜红的红线,康熙心里默默下了定论。 一旦发现这个孩子会危及闰月的生命,他一定不会再这么犹豫不决。 他不敢赌! 他拉着闰月的手,无奈道:“朕是拿你们娘俩都没办法。” 闰月伏在康熙的怀中,轻嗅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味,觉得心底不再那么难受了,她说:“皇上回乾清宫批折子吧,早些批好,也可以早些来看闰月。” 闰月知道,康熙每天案上都堆积着大量的奏折,有些奏折内容紧急都需要当天批完下发,常常需要他通宵达旦。 他在咸福宫耽误一刻,晚上就得多熬一刻。 康熙知道闰月的心思,却还想再和闰月待一会儿,他打趣道:“这么快就想赶朕走?” 闰月刚想说话,梁九功轻轻叩了叩门,而后在门口小声回禀道:“皇上,钦天监监正称有要事向皇上回禀。” 闰月从康熙的怀中出来,推了推他,“皇上去吧。” 事态紧急,康熙不敢耽搁,和闰月道了别,就领着梁九功赶紧回乾清宫。 钦天监是专门观察天象,推算节气的。康熙命令过钦天监监正,一旦发现特殊情况,需立刻向他禀报,也好让他早做准备。 康熙走在宫道上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天空,晴空万里,朗朗清清。 不知又是什么祸事,但愿不是什么重大灾害,想起康熙七年以及十八年钦天监检测到的两次地龙翻身,就算是提前作出了准备,也一样损失惨重,直至如今想起他仍然心有余悸。 一回到乾清宫,就见钦天监监正已经在殿内等候。 康熙大步流星走到龙椅上坐下,言简意赅:“说!” 监正恭恭敬敬道:“回禀皇上,奴才夜观天象,见天象有异,不日便会出现‘天狗食日’之异象。” “天狗食日”即天上异象,也叫“日蚀”,原本明亮的太阳被月亮遮住了光辉,大地一片昏暗,历来都是不好的象征。 康熙登基数十载,也并非第一次碰上‘日蚀’,可无论哪一次,都会引起百姓的惊慌。 因为在百姓眼中,这象征着皇帝失德,奸党当道。 古书中曾直言“至尊莫过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蚀”。 皇帝威望再高,也比不上来一场日蚀。 梁九功默默递了一杯茶水上来,康熙饮了一口,“具体出现的时辰,可推测得到?” “据天象所知,此异象应该在五日内显现,奴才推测,此次的‘天狗食日’,恐怕时间会比往年几次还要长得多。” “此事还有谁知?”康熙追问道。 监正立刻回:“奴才一发现此事,就立刻来回禀皇上,还未通知旁人。” 康熙靠在龙椅上,闭目,道:“你下去吧,严密监视,若有异常,即刻来报。” 监正躬身退了下去。 康熙烦躁的一拍桌子,吓了殿内的梁九功一跳。 紧接着,康熙说话的声音立刻响起,“梁九功,严密监视后宫,看看近日有谁会散播谣言。” 梁九功虽然一头雾水,但不敢耽误,立刻领命。 刚领完令,突然想起了康熙这道旨意的意思。 密嫔娘娘的名讳中,不正是有一个“月”字吗? 而康熙,象征着最耀眼的太阳。 “天狗食日”,月亮遮掩住太阳全部的光辉。 梁九功在康熙身边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他和皇上一样,压根不信古人说日蚀象征皇帝失德,奸邪当道的言论。 可架不住老百姓信呐! 而且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他相信,有人一定会在这件事上面做手脚。 密嫔娘娘这段时间完全就是专宠,就是怀了孕皇上也没往其他主子宫里去,哪里能不让人眼红。 皇上让他监视着,就说明皇上心底已经有了打算,他只需要好好的盯着,看看是谁想在皇上眼皮底下找死。 第二日一早,天上即将出现“天狗食日”异象的事情已经传遍后宫,连在咸福宫静养的闰月也知道了。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天上也出现了这样的异象。 当时正值大军在与额尔丹激战,在黑暗中,百姓们都说皇上失德,接连作出错误决策,惹天发怒,此战必败。 幸而皇上英明,亲自御驾亲征在阵前指挥,把额尔丹大军逼得节节败退,表示不敢再犯进一步。 这事儿,才静下来。 闰月看着头上青天,实在想象不到,这一次,皇上又要经历什么。 她坐在绣架前,拿起针线,思虑再三,在给康熙的荷包上面,又绣了一大一小,两只兔子。 绣完,闰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轻声说:“咱们一起等阿玛来。” 只是没想到,康熙还没等到,却等到了扑面而来的流言。 那些人,像是怕闰月听不见似的,特地安排了几个宫女,状似无意的路过咸福宫,口中说的全是中伤闰月的言语。 闰月听着她们的意思,自己成了魅惑人心的奸佞,皇上也成了被人蛊惑的昏君。 小海子气的,当即就要关了咸福宫的宫门。 闰月口中抿了一颗酸梅子,对他说:“别关了,她们想告诉给我听,我就听着。” “刚刚走过去几个了?”她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小海子看她毫不介意,做了个手势:“都八个了。”又暗骂一声道:“她们是真闲。” 小海子又说:“主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皇上一定不会轻信这些流言的。” 云隐也说:“主子放心,‘天狗食月’只是天上一种正常的天象,钦天监早就监视到了,皇上肯定会有所准备。” 闰月点头,让人搬了把椅子,一边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另一边,则是数着到底有多少人要来咸福宫给她讲故事。 傍晚时,康熙来咸福宫,闰月兴冲冲的告诉他,今日的咸福宫热闹得很,仅仅一个下午,门口就路过二十多个宫女。 康熙看着她,好像真的没有把这些流言放在心上,捏捏她的脸,“表现不错,往后再有人给你讲故事,你也讲给朕听听。” “皇上都已经成了那些人口中的昏君了呢。” 那些话,康熙也听了不少,他更不在意,还打趣闰月说:“朕是昏君,你也成了妖妃,正好一对儿。” 他又说:“别担心,钦天监已经监测到,日蚀明日中午始,你记得在咸福宫别出去。其余的,朕来处理。” 闰月点点头,她想了想,将绣给康熙荷包拿出来。 “闰月知道,皇上喜欢傲雪寒梅,但闰月给皇上绣的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三秋桂子。”她展示给康熙看。 康熙十分惊喜,“三秋桂子,玉兔逐月。朕喜欢。” “可玉兔为什么是三只?”康熙手摩挲着跑在最前面的那只,笑道:“还挺胖。” 闰月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指了指那只被康熙说挺胖的兔子,“这是皇上。” 康熙半挑着眉。 闰月又给他介绍,“后面这只大一些的,是我。旁边这只小小的,是他。”闰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这个啊,象征着闰月和孩子,会永远站在皇上身后,不离不弃。” 康熙听后,立刻将荷包佩戴在自己腰间,然后将闰月紧紧搂入怀中。 第39章 日蚀的事情, 康熙并没有命令钦天监外传。 后宫中人如何得知, 只能是钦天监出了内贼。 康熙一边让人排查内贼,另一边,则叫人封锁了消息,不让日蚀的事情传到宫外。 至于那个传播谣言的人, 康熙冷冷一笑,不用想都能知道。 闰月在宫中从未与人结怨过,能让人这么针对她, 无非是因他的宠爱, 并且传播流言的人, 连他也一起骂上了。 被美色所迷的昏君? 平妃真是好大的胆子。 仗着是仁孝皇后的妹妹, 就敢以下犯上, 纵容胤礽起事, 他已放过平妃一次, 她却敢恶语中伤闰月, 当真是不知所谓。 当日早朝时, 康熙看着底下胤褆、胤礽、胤祉三个儿子, 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胤褆自从宫乱以后安分了不少, 每日早朝就缩在一边, 只要康熙不点他名字, 他绝不吱声。 胤礽和胤祉也是,做事缩头缩尾了不少。 倒是胤禛,初次上朝,提了好几条于国于百姓都有利的事情, 康熙暗自点头。 等四阿哥胤禛回完,有大臣出列,道:“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康熙和颜悦色,“讲!” “本届科举主考官择定第一名为崔均培,第二名为戴有祺,第三名为杨中纳。”而后,又将三人试卷呈给康熙。 此次科举,是康熙去年出意外之前,特意让胤礽主理的,本打算让胤礽历练历练。 康熙颔首,梁九功将试卷打开,呈送给康熙。 第一个看的是第一名崔均培的文章,这是太子亲自阅过卷的,太子曾经赞过崔均培文风出采,是难得的才子,只要皇上点头,这崔均培就是本届科举的状元郎。 太子胤礽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康熙,只一眼,便不敢再看。 从前走错一步路,已经是让他后悔不已。皇阿玛对他不苛责是对他最大的宽容。 现在,他生怕再错一步,触怒了皇阿玛。 他站在阶下,心里捏了把汗,崔均培确实是他点的头名,但是如果皇阿玛不喜欢,随时可能将这头名换掉。 想到自己曾私下接见过崔均培,意图笼络到自己麾下,胤礽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慌得厉害。 皇阿玛不会已经知道了他私下结交举子吧。 不过幸好他看过崔均培的文章,那样的文采,就算不是状元,前三甲总能排的上,皇阿玛爱惜人才,不会随意抛弃。 康熙仔细阅卷后,点了点头,大赞写这文章的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话落,康熙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胤礽一眼,缓缓道:“太子眼光不错。” 胤礽顿时松了口气。 梁九功将崔均培的试卷收起来,又翻开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卷子给康熙看。 康熙看得入神,又赞道:“今次科举,有能力者繁多。” 这话,便是认同了太子的看法。 定崔均培为金科状元,第二名戴有祺为榜眼,第三名杨中纳为探花。 底下大臣高呼皇上万岁。康熙的思绪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其实康熙早就知道胤礽在私下结交举人,也并非是这一届开始,早在胤礽初入朝堂起,康熙就知道他和索额图在笼络举子。 不过康熙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如此,他还特意让胤礽主理科举,为的就是能让他方便从中挑选可用之才。 也算是帮胤礽铺路了。 谁知道胤礽找谁不好,找了崔均培这么一个蠢货! 历年以来,科举舞弊都是屡禁不止,康熙为给大清挑选人才,历届科举主考官不是安排可信的人,就是自己亲自主持殿试,就是这样,还是有人在钻空子。 故而近年来每届科举,康熙都会事先让人调查前三名,确认他们没有走捷径,才会正式昭告天下。 他让胤礽主理科举,也是想考验胤礽,连舞弊都看不出来,他还有什么资格为君! 这个崔均培也就是有那么一点小聪明,远远配不上状元之位。 这篇文章真正的主人早就已经告到他的面前。 称崔均培家中是富商,花了大笔银钱买通考官互换了他们的试卷。 结果崔均培那个酒囊饭袋混进了殿试,而他名落孙山。 等康熙确认此人所言非虚以后,康熙怒不可遏,胤礽简直浪费他的一片苦心。 不过此时,康熙不动声色,对太子说:“既如此,就由太子替朕拟旨,昭告天下。” 群臣皆侧目。 说是皇太子拟旨,其实只是替康熙在早已写好的圣旨上盖个玉玺而已。 但就算如此,这也是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殊荣。 胤褆低着头,眼睛都红了。 他不甘心,凭什么,一样的罪,他受了处罚,胤礽还能受到君父的宠爱?就因为胤礽是嫡子,是仁孝皇后的儿子吗? 胤礽也同样不敢置信,他还以为皇阿玛已经彻底对他失望了。 康熙带着胤礽前往乾清宫。 一路上,父子俩静默无言。 到了乾清宫,康熙仍然无言,胤礽不敢说话,站在殿中,静候康熙的指示。 康熙抬头,乾清宫的正殿金碧辉煌,殿内顶部都是采用上好的琉璃瓦。 他突然道:“胤礽,朕听说这块琉璃瓦是在朕病重期间新补上去的。” 胤礽心中突然一紧,紧接着,康熙又说道:“从前那块,听说被天雷击中,你说,这是否是上天预警,朕德行有亏?” 胤礽的脑中突然“嗡”的一声,耳边全都是索额图说话的声音。 “乾清宫是帝王象征,龙脉所在,天下最尊贵之处。今日这一道天雷哪儿都不劈,它生生劈在了乾清宫正中,天雷预警,指当今在位者德行有亏,传出去必定人心惶惶,此时正是太子爷拨乱反正,扭转乾坤,登基为帝的好时机!” 他双唇颤抖,果然,皇阿玛早就知道了。 或许像是谣传的那样,那次坠马,就是一场戏。 皇阿玛精通马术,怎么会轻易坠马呢! 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张了张嘴,最终,只喊出了一句,“皇阿玛恕罪。” 殿内静悄悄的,康熙看着底下跪着的太子,良久以后,他道:“拟旨吧。” 胤礽吓了一跳,半响才领会过来,是拟定崔均培为状元的圣旨。 梁九功躬身将圣旨呈上来,又将玉玺捧到太子面前。 象征帝王权利的玉印,从前的胤礽是非常渴望能得到的,可现在,不知怎么,他心里突然一慌。 正要盖印,康熙突然说:“此次科举,是朕给你的一次历练,希望你能选拔人才。这个状元是你亲自选出来的,朕想问你,可曾查过他?” 胤礽磕了一个头,“皇阿玛,儿臣与崔均培曾见过面,交谈中,儿臣观察过他的言行举止,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吗?”康熙突然冷笑一声,将手边一叠折子推扫到胤礽面前,“你自己看看。” 胤礽包含疑惑,捡起一本折子翻看,仅浏览几行字,他便瞪大了眼,他不敢相信,连忙又换了几本折子。 “科举舞弊屡禁不止,身为皇太子,你非但没有洞察明晰,还将投机取巧之人列为榜首。”康熙痛心疾首的骂道:“胤礽,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阿玛恕罪!”胤礽磕头。 突然之间,天黑如夜,乾清宫内漆黑一片,梁九功连忙跑过来,“皇上,天象有异!” “日蚀来了!” 闰月抬头望天,刚刚还是晴空无云,突然之间,就漆黑一片。 云隐特地点了蜡烛,扶着闰月回内殿,“主子,您先回殿内歇歇,小心脚下。” —— 乾清宫也点上了蜡烛,康熙背对胤礽站着。 他道:“胤礽,你可还记得,朕曾经让你们三兄弟在奉先殿跪了四日。” “朕原本想让你们继续跪着,让爱新觉罗家的先祖看看朕曾经骄傲的阿哥们,差点害得朝堂内外不稳。” “平妃拿着你皇额娘的遗物质问朕。她说朕在你不过周岁的时候就册封你为太子是初心不纯。朕承认,册你为太子又两个原因,其一是为稳定民心,其二是愧对你的皇额娘。” 胤礽闭了闭眼,他查过,当年皇额娘能活的,只是皇阿玛在保皇额娘还是保他之间,选择了他。 “朕之后亲自教养你,并非是想给你树立敌人,朕是真的想让你尽快肩负起皇太子的责任。朕没想到,一场病,会激起一场宫乱。朕杀了那些撺掇你们犯上的奴才,也对你们一一处罚,胤礽,你心里对朕这个皇阿玛,可怀了怨怼?” 胤礽是怨的,他怨恨康熙三言两语,就将他亲近之人一一溺杀,也怨康熙的态度,使得他的长子,康熙的皇长孙,至今没在宗室记名。 “钦天监查到今日有日蚀,宫中的谣言你应该也听说了。”康熙转身,低头看他,“平妃替你抱不平。” 胤礽震惊抬头。 宫中的流言他早有听说,万万没想到是姨母所为。 康熙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胤礽,你觉得朕有错吗?” “皇阿玛英明睿智,儿臣以下犯上,是死罪,儿臣识人不清,差点将在科考中舞弊之人认做状元,又是大错。上天就算是认为皇阿玛有错,也是错在放过了儿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康熙道:“咱们父子俩,一起到奉先殿跪着吧,看看老天爷要让咱们跪到几时。” 最终,这场日蚀持续三刻。 天亮的那一刻,皇太子胤礽下罪己书。 第40章 此时日蚀刚刚结束, 前朝后宫乃至民间百姓皆传皇上颁布的政令又惹天发怒。 当天明时, 太子的罪己书昭告天下。 识人不清,让本该是公平公正的科举成了投机者的捷径,是其罪一也。 贪污受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兴起,他却没能及时发现, 是其罪一也。 幼年即位太子,在位期间功绩乏善可陈,是其罪一也。 对君父不敬, 令康熙失望, 是其罪一也。 太子胤礽自己立四条罪状, 并昭告天下, 满朝震惊。 皇太子下罪己书,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更令人震惊的是, 皇上紧接着命人将崔均培在本届科举中行贿且顶替旁人的成绩的事公布于众, 并将崔均培杖责四十大板, 家产没入国库, 且褫夺崔均培参加科考的资格。 与此同时, 宫中又兴起另一种传言, 人都说, 这次的“天狗食日”是上天给皇上的警示。 要不怎么在皇上刚准备定崔均培为状元的时候就出了日蚀呢。 崔均培是太子选的人, 据说太子正准备盖印,天色忽黑,皇上与太子收到上天的警示,及时发现其中端倪, 最后知错就改。 没瞧见太子刚下罪己书,天色就亮了么? 这是上天已原谅太子和皇上了。 自古以来,流言是最好传播的,尤其是这种被吹得神乎其神,令人听了心情澎湃的话。 所以当天,在太子刚下完罪己书仅仅一个时辰以后,这样的言论已经传遍了朝野后宫,连闰月也听了不少。 她抿嘴轻笑,“皇上真是英明神武。” 闰月知道,康熙一直舍不得处罚太子,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太子被逼谋反,也有他的错。 让太子的长子暂时无法再宗人府记名,是皇上对太子的告诫;同时,正式册封瓜尔佳氏也是为了让太子能够定定心。 但康熙知道,他和胤礽父子之间一直有一个心结,不解开,胤礽早晚会被逼疯。如今是被迫谋反,将来却是说不好的。 康熙正直盛年,要他退位,恐怕没那么快,不出意外的话,胤礽这太子之位,至少还要坐十年。 康熙真怕,有些话不说清楚的话,别说十年,就是十天,胤礽也得把自己逼疯。 罪己书下发后,胤礽自请去巡视河道,康熙允了,胤礽应该静静心。 处理完这事,康熙又给梁九功发了一道暗喻,“平妃身子有恙,给她请个太医。” 梁九功并不意外,恭恭敬敬回了一个“是”。 平妃以下犯上,造谣生事,不论初心是为了什么,她早知道自己这么做一定会被康熙查到,但是她不后悔。 一边使计逼自己的亲儿子谋反,另一边借此铲除朝中异己,这样的皇帝,如何不是昏君? 这辈子,也就只能在这样的时候痛骂皇帝了,但她不后悔,她骂的痛快! 早在梁九功来之前,平妃早已一碗药吞了下去,命人传了太医。 太医诊脉过后说,平妃服用了过度的活血药物,身子多半是坏了,怕是得养个三年五载。 梁九功将此事回禀康熙,康熙闻言淡淡道:“既然如此,平妃就在自己宫里养着吧,旁人无须打扰。” 梁九功了然,这是让平妃禁足的意思。 昔日仁孝皇后最宠爱的妹妹,年纪轻轻居妃位,只差一场封妃大典便可有名有实,只要平妃安分守己,皇上就是看在昔日仁孝皇后的面子上,也会宽带她。 可惜啊,平妃自己把自己的一生,都关在了那小小的宫室内。 阿哥所内,大阿哥暴怒,将殿内的桌椅器物几乎是砸了个粉碎。 “好啊,胤礽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好!”他嘴里说着赞赏太子的话,声音却咬牙切齿的。 “一道罪己书,一场日蚀,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皇阿玛竟然还允许他去巡视河道,分明就是还信任着胤礽,凭什么?” 胤褆心中不甘,康熙夺了他的兵权,朝堂上,也很少再点他的名。 反观胤礽,瓜尔佳氏封了太子妃,手里把握着宫权,胤礽也开始巡视河道,河道一事何其重要,皇阿玛直接交给胤礽,这是皇阿玛还想重用他,皇阿玛从没想过要废太子。 两个儿子,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胤褆怎么能甘心! 康熙给胤礽下的旨意,他知道,胤褆心里一定会不平衡。 对于这个儿子,康熙又爱又恨。 胤褆并非是他的长子,却是他第一个平安长成的孩子。 他曾给胤褆取乳名为保清。 保清保清,保佑大清能早日有皇嗣。 他对胤褆寄予厚望,胤褆近日来的举止却让他大失所望。 谋反且不提,就说他竟然让大福晋堕胎,堂堂天家皇子,他竟让自己的福晋堕下健康的孩子,就为了能够早日得一个阿哥? 真是笑话! 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他们大清皇室! 这几个儿子的心性,康熙摸得清楚,老大急功近利,脾气暴躁,和胤礽天生不对付。虽然是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但是以他现在的状态,康熙还真不敢将胤褆放到战场上去。 考虑再三,康熙将胤褆送到兵部,意图让胤褆在大后方也能为前方将士做些什么。 先不管圣旨下达后,胤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将乾清宫的事务处理完毕,康熙去咸福宫看闰月。 “今日身子可好?”康熙问闰月,又问她孕吐有没有缓解。 闰月说:“皇上放心,今日好了许多,除了晨起吐过之后,就一直好好的,孩子也很乖,有事我与他说话,他还能踢我,像是回应我一样。” 康熙又问过云隐,得了准信才放心。 又说起与太子的事情,康熙脸色似有轻松之色,“朕与胤礽已经说开了,此次去巡视河道,也是他自己的意思。朕希望,他能好好的为百姓们做实事,而不是做一个只会坐在金殿内等朝臣来报告的太子。” 同时,康熙也希望着,等胤礽回来的时候,仍然是那个他意气风发的儿子。 “皇上良苦用心,太子一定会明白。”闰月摸摸自己的肚子,说:“是吧,你二哥哥一定会想明白的。” “朕这几个儿子,一个个都不让朕省心。”康熙若有所思的看着闰月的肚子,“朕现在就盼着,他日后能让朕少操些心。” 话音一落,闰月突然“呀”了一声,惊喜道:“皇上,孩子踢我了。” 康熙失笑,随口说了一句:“这孩子,就像是能听得到朕说话一样。” 闰月又惊讶的说:“皇上,他踢了我两下,好像是在回应皇上一样。” 康熙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相信,半信半疑的将手轻轻放在闰月的小腹上,等了一会儿,没有感觉到孩子的半点动静。 康熙发笑,笑自己突然有一瞬间相信这个还在娘胎里的孩子能听到他说话一样。 闰月笑着去捏他脸,笑话他,怎么连这样荒诞的事情也信,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他无奈道:“你呀,少折腾你额娘一些,朕就多谢你了。” 仅仅是随口一句的嘱咐,可康熙没想到他话音一落下,他就感觉到手心底下被轻轻碰了两下,很轻,但接连两下,腹中的孩子很是欢快的回应他。 康熙和闰月面面相觑。 康熙正色,看着闰月的肚子,非常认真的问,“你是阿哥还是格格?” 康熙想了想,觉得这么问话不妥,又给他添了一句,“若你是阿哥,就动一下;若你是格格,就动两下。” 闰月不可思议的看他,着实没想到,英明神武的皇上陛下,竟然会和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这样正经的说话。 闰月更没想到,康熙刚说完,腹中的孩子就轻轻踢了她一下。 是个阿哥! 闰月震惊! 康熙更震惊! 这个孩子成精了! 闰月张了张嘴,不知过了多久,才磕磕绊绊的说:“这,这只是,一个巧合吧。” 康熙神色莫辨,突然,康熙问闰月腹中的孩子,“朕给你起了名字,你自己挑可好?” 腹中孩子踢了一下。 闰月身子紧绷,康熙突然放松下来,继续问他,“祄、禑、禄。” “朕定了这三个字,你看你喜欢哪个?” 话音落下,孩子踢了闰月两下。 这孩子真是成精了! 闰月顿时心慌不已。 康熙静下心来,安抚了闰月,又温柔的告诉孩子,“好,朕给你起名为胤禑。”而后康熙轻轻的拂过闰月的小腹,耐心道:“胤禑,朕是你皇阿玛,这是你额娘,你记得一定要乖乖的,别再折腾你额娘了。” 话音落下,孩子又踢了一下。 闰月按着自己的心口,委实接受不能。 他还只是个三个月大的孩子啊! 闰月就算是怀第一胎没有经验,也明白正常的孩子绝对不会这样。 真是自从碰到皇上以后,什么样的怪事都经历过了。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叮嘱她道:“千万别告诉旁人。”他叮嘱道:“也许是巧合,咱们再观察观察,千万记住,不要告诉旁人。”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经过这几次的问话,康熙心里明白,一次两次是巧合,不可能这么多次全都是巧合,这个孩子,恐怕真的和寻常的孩子不同。 此事非同凡响,就算是太医来,恐怕也看不出什么。眼下,他也只能等觉明大师来了之后,再问问情况。 若是觉明大师也无能为力,恐怕…… 康熙不敢想下去,他心中,还是盼着他和闰月的第一个孩子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闰月点点头,下定决心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万一这事情传出去,人们将她的孩子认作是妖孽该怎么办! 虽然她也觉得这个孩子是妖孽。 第41章 觉明大师一入京城地界, 康熙立马收到了消息, 连忙命李德全秘密护送觉明大师入宫。 自己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就赶紧去见觉明大师。 与觉明大师相识纯属机缘巧合,后来觉明大师也多次救过他的性命,康熙很是信任觉明大师。 考虑到宫里人多眼杂, 康熙不准备让觉明大师直接去咸福宫,而是让人接了闰月前往乾清宫。 这是闰月第一次见到觉明大师,大师慈眉善目, 气度温和。 闰月轻轻向大师行了个佛礼, 喊了声:“大师。” 觉明大师也回了声, “施主好。” 康熙揽着闰月, 说道:“大师, 朕实在无意打扰您转播佛法, 可事情紧急, 朕不得不派李德全来寻您, 事关朕的密嫔与腹中孩子。” “贫僧已知晓。”觉明大师眉目慈善, 他口中念了一串经文, 而后轻轻道:“皇上放心, 只是个调皮的孩子。” 康熙略微松了一口气, 大师这样说, 他真的略放下了心,只不过他又说:“他尚未出生,像是能听懂朕说话一样,朕担心他。”而后面带惆怅, 轻轻道:“也担心密嫔的身子。” 闰月忧心忡忡的摸着小腹。 她仔细问过太医,寻常的妇人怀胎三个月时,腹中的胎儿并未成形,可是她的孩子好似是不一样的。 不过听到康熙的后半句话,闰月握住康熙的手,冲他微微一笑。 觉明大师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身体无恙。”他又说道:“皇上本就不平凡,这个孩子注定是不平凡的。他会像寻常的孩子那样出生,成长,只是与寻常的孩子略有不同,两位施主需要好好指引。” 康熙和闰月面面相觑,良久以后,觉明大师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一切皆是上天所赠。” 上天所赠。 自己的孩子不同凡响,闰月也会有担心,但是见过觉明大师后,不知怎么的,闰月整个人便轻松了起来。 既然是自己的孩子,不管他有如何的不一样,闰月都会将他生下来。 母不嫌儿丑。 她每日与孩子说话,有时孩子会给她回应,有时半点动静都没有,像是腻烦了回答闰月一样。 闰月这时就会摸摸肚子,笑说一声,“你的脾气也挺大。” 时光一晃到了四阿哥的婚期,春暖花开的时节,闰月由云隐扶着去御花园散步,见宫女们正在挂红绫,这才恍然意识到是四阿哥要大婚了。 云隐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此次四阿哥大婚,全是由昔日孝懿皇后娘娘身边的旧人在操办,德妃娘娘并没有出面。” 闰月愣了一下,没想到德妃连自己儿子的婚礼都不操办。 换做是她,自己儿子的婚礼一定是由不得旁人插手的。 这样一想,思绪竟忽然飘散,竟然都想到自己儿子以后会娶什么样的福晋。 回过头来,她自己也轻笑,摸了摸小腹,“额娘等你长大。” 云隐见她的动作,忽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同样也笑。 四阿哥大婚的婚宴办得比三阿哥大一些,毕竟是孝懿皇后的养子,旁人也不敢去说些什么,加上宫人们准备的时候,肯定知会过皇上,皇上都没有反对,其他人谁敢在说话。 倒是四阿哥的生母德妃,自始至终都是称病,只叫宫女送来一柄玉如意给新福晋的见面礼,之后便再也没出面过。 一时间宫中流言纷纷,皆说皇上让四阿哥和四福晋向孝懿皇后敬茶而不向德妃敬茶,是意图将四阿哥记名孝懿皇后名下。 若是真的,那太子,就不是唯一的嫡子。 四阿哥,也将一跃成为母家地位仅次于太子的阿哥。 闰月一直在咸福宫养胎,不去掺和这些事中。 没想到几日后,宁寿宫太后身边的嬷嬷竟然来请闰月前去说话。 闰月心中讶异,今年的除夕宫宴,太后并没有出席,之后后宫众人曾去宁寿宫向太后请安,太后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接见。 如此一算,太后已经拒绝接见后宫众人月余,也不知为何今日会突然传召。 不过她不敢耽搁,连忙跟着嬷嬷去宁寿宫。 倒是云隐留了个心眼,悄悄叫小海子去乾清宫请皇上。 刚入宁寿宫门,闰月就见外头熙熙攘攘站满了宫女内监,像是后宫众妃身边的侍从。 再进内殿,果不其然,后宫众妃已经悉数到齐,就连久未路面的温僖贵妃也来了,就坐在太后下手头一个位置。 见闰月进来,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仔细打量。 而太后的身边,则是坐了两个穿着红色旗装的女子,看装束,像是一前一后新嫁入宫中的三福晋与四福晋。 闰月低眉,向太后请安,太后微笑颔首,“密嫔坐吧。”太后手指点了个方向,云隐扶着闰月坐过去。 “听说已经有五个月了。”太后道。 闰月赶紧起身,回话道:“回太后的话,四月有余,近五个月了。” 惠妃轻轻一笑,“密嫔果然年轻,有孕五月依然容色出众,腰肢一眼瞧着还是纤细,只有小腹隆起。不像本宫,当年怀胎,那可是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她说着,自己捂嘴笑了起来。 殿内众妃嫔也附和着她,一时间,殿内有些吵闹。 太后不搭她的话,转而对闰月说:“今日正巧老三和老四的福晋来给哀家请安,哀家便想着正好让你们也互相认认人。” 太后发了话,内殿静了下来。 闰月颔首,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三福晋四福晋年纪都小,相比之下,四福晋的身量更小,她们依次向后妃问好,后妃们皆一个个回礼。 闰月有丝丝尴尬,来之前嬷嬷并没有说过是见两位新福晋,她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有准备。 等轮到两位福晋向闰月问安时,闰月刚想将手上的一对镯子褪下来给两位福晋当见面礼。这对手镯虽然已经被她佩戴过良久,但也是上等之物。 谁知就听见上头太后说:“哀家一时疏忽,忘记派人告诉密嫔今日是见新福晋。这样吧,密嫔的礼,哀家替你送。”太后笑道:“你可记得千万要补一份。” 闰月松了口气,“多谢太后娘娘。” “是呢,密嫔娘娘宫里好物件那样多,一定要补些好的。”说话的,是通嫔。 太后又留着两位福晋说了会儿话,才打发两位福晋走。 等到两位福晋离开,闰月注意到宫中的妃嫔们不约而同的端正了坐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她心知,正头戏来了。 只见上头的太后娘娘正了正脸色,又整了整衣容,虽未说话,可隐隐约约,闰月已经感到有压迫感。 “密嫔,哀家听说,皇上病重期间,一直是你在照顾,你辛苦了。”太后淡声道。 闰月扶着肚子,再次起身,回到:“太后娘娘严重了,妾身只是在皇上身边侍过几次疾,这是妾身的福气,如何能当得起太后一句‘辛苦’,后宫众位娘娘们也为皇上侍疾过,皇上能痊愈,也是众位娘娘精心照顾以及吃斋念佛,诵经感动了上天。” “哀家听说,密嫔在皇上病重期间,还亲手绣过一副绣经?”太后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德妃,说道:“德妃还夸过是稀世珍品。” “太后娘娘谬赞了,闰月才疏学浅,绣品粗陋,何以能被称为‘稀世珍品’。” 太后显然还是很感兴趣,当即说道:“哀家倒是很想看看这幅绣品。” 闰月刚想说话,却被通嫔抢了先,她道:“听说皇上已将这幅绣经封在乾清宫了,怕是除了皇上和密嫔,谁都不得见了。” “皇上真是宠爱密嫔,就连密嫔亲手绣的绣品也仔细封存。”这句话是徐贵人说的。 听到此处,太后也不再提看绣品的事情,只说:“能得皇上这样看重,这幅绣品显然是不同凡响。密嫔心灵手巧,怪不得皇上喜爱。” “只是……”太后的话微微一顿,闰月低眉,静心等太后说话。 “皇上自从病好了以后,便只流连于咸福宫,密嫔怀胎已经五月,不宜侍奉皇上,身为后宫妃嫔,密嫔是否也该提醒皇上,切勿忘记雨露均沾呢?” 闰月脑中“轰”的一声,被太后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都知道,皇上身为帝王,绝对不可能专宠于她。 她心存侥幸,与皇上相处时总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这些日子,皇上时常陪伴着她,日常时也只来往于乾清宫和咸福宫,让她高兴得忘记了这些。 太后是后宫之中地位最尊崇的人,她直接开口,便是态度明确。 闰月弓着身子,口中反反复复想着要如何回答太后才是最妥帖的,只是心烦意乱,一时间竟忘记了该说什么。 太后沉了眼眸,“密嫔难道想获专房之宠吗?” “关于此事,皇额娘为何不来问问朕呢?” 熟悉的声音在闰月身后响起,她回头,只见康熙的身影逆光向她走来,慢慢走近,将闰月扶起。 “有没有事?”康熙轻声问道。 闰月摇摇头。 康熙站在闰月身前,像是替她挡住风波一样,说道:“皇额娘,密嫔有孕,太医说过,要格外小些。” 太后肃容,道:“皇上特地赶来,是怕哀家会欺负了密嫔吗?” 康熙摇摇头,面对这个嫡母,他一如既往的恭敬,“皇额娘一向宽仁,儿臣知道皇额娘只是关心朕。”他顿了顿,说道:“朕只是怕有些人在皇额娘身边胡言乱语。” 康熙一眼扫过众位妃嫔,被康熙扫过之人皆低下了头,康熙一笑:“朕听说近几日,有些人来给您请安实在有些勤快。” 第42章 “朕平日事忙, 有人替朕孝敬太后是好事, 当奖赏。”康熙的视线一转,锐利的目光落在通嫔和徐贵人身上,缓缓开口,说:“但有人想以此挑起事端, 朕是万万容不得的。”话中饱含警告。 通嫔乃至徐贵人吓得腿一软,双双跪在了地上,通嫔口中喊着:“皇上息怒, 妾身万万没有此心。” 而徐贵人, 则是吓呆了, 良久之后, 口中直接喊着“皇上饶命”。 她很清楚, 她和通嫔虽然都无圣宠, 但通嫔膝下还生育了六格格, 皇上再怎么气恼通嫔, 总会看在六格格的份儿上饶了她。 而她就不一样了, 她什么都没有。 其他妃嫔见康熙发怒, 也纷纷下跪, 齐声道:“皇上息怒。” 闰月也跟着众人同时弯腰屈膝, 却被康熙给扶了起来, 康熙看着这满屋子的妃嫔,只觉得她们个个都戴着副面具。 为了家族,为了子嗣,为了自己……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 她们一个个的耍着手段。 “通嫔罚俸三月,朕不希望六格格有一个搬弄是非的额娘。” 康熙的话一落,通嫔顿时瘫软在地上,皇上的话中隐含警告,像是要把六格格从她身边夺走一样。 通嫔冲着康熙深深磕了一个头。 她再不敢了,她只剩下六格格了,若因自己一时嫉妒反丢了自己的女儿,她在深宫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徐贵人禁足永和宫。”康熙冷冷道:“德妃,朕希望你做好这个永和宫的主位。” 徐贵人和德妃的脸色双双一白,徐贵人是被康熙禁足的话给吓得,皇上没有说禁足多久,那就几乎是无期限的禁足。而德妃,则是被康熙冷淡的口气惊到了。她在皇上身边呆了数十年,皇上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更重要的是,皇上好像觉得是她撺掇了徐贵人来找太后了一样。 德妃心中一慌,刚想辩解,康熙不等她们说话,就说:“朕和皇额娘要说说话,你们若无事,就回去吧。” 众妃稍稍一愣,宜妃最是果断,首先便站起来,利落的道:“妾身告退。” 紧接着是温僖贵妃,惠妃,荣妃…… 康熙拍拍闰月的手背,柔声说道:“先回咸福宫等朕,朕马上回去找你。” 闰月点点头,他又吩咐云隐说:“好好照看你家主子。” 云隐接了令,小心翼翼的扶着闰月出去。 路过的妃嫔见皇上竟这样重视密嫔,心中满怀惊讶,但她们也不敢说,更不敢问,免得皇上殃及池鱼。 太后坐在上首,亲眼看见康熙这样宠爱一个妃嫔,心中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其他人。 想当年,皇上的嫡妻仁孝皇后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待到殿内的妃嫔全部离开,康熙轻轻挥手,让伺候的人也下去,最后大殿之内只剩下太后与康熙母子二人。 太后知道,该是他们母子俩对峙的时候了。 她叹了口气,“皇帝,哀家并非你的生母,有些话,哀家本不该说,只是事关后宫的稳定,大清的稳定,哀家不能不管。” 康熙坐在太后下首的位置上,和声道:“皇额娘虽不是生育朕的生母,却也是护朕长大的嫡母。儿子知道,皇额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为了大清。” “既如此,哀家都直说了。哀家知道你宠爱密嫔,可后宫之中,专宠是最最要不得的。” 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多厉害关系糅杂在一起。 专宠于一人,那些妃嫔忍得住?她们背后的家族忍得住? 她怕大清朝乱起来啊! “皇上应该雨露均沾,绵延后嗣,才能六宫祥和。” 太后的意思,康熙都知道。 “朕宠爱谁,是朕的事情。朕若是被这些东西扼住了脖子,那朕还算什么皇帝,朕有什么资格去治理江山。” 治理朝堂,靠的是他的威信手段,不是后宫女子。 至于绵延后嗣,康熙嗤笑一声,“密嫔已经身怀有孕,并非不能为朕生育子嗣,就算不能,朕的子嗣也已经够多了,再多生几个,朕怕他们再来一次弑君。”康熙抬头,调侃道:“皇额娘就该当太皇太后了。” “皇帝!”太后震惊了。 这样的话也是能随便拿出来玩笑的吗? 康熙的意思,太后听明白了,他是铁了心要专宠密嫔,他的话说得轻巧,太后却再也坐不住了,倏地站起来,高声道:“皇上不要忘了先帝,董鄂妃,荣亲王,还有你的亲额娘,还有,先帝的贞妃是怎么殉葬的,皇上难道忘了吗?” “朕没忘。”康熙的声音掷地有声,“可是皇额娘,朕的后宫并非是先帝的后宫,朕也不是先帝。” 康熙缓缓站起身,向太后行了个礼,“皇额娘放心,朕有能力保护大清江山,也有能力护着自己心上人。” “朕改日带密嫔一块儿来向皇额娘请安。”放下这句话,康熙转身离去。 望着康熙离开的背影,太后愣怔了一会儿,服侍她的嬷嬷上前来劝道:“太后娘娘稍安,待日后皇上心情好些,奴婢再请皇上来与皇上详谈。” 太后缓缓摇了摇头,她坐下,思绪飘散到了从前。 她口中喃喃道:“先帝想专宠董鄂妃,却反抗不了太皇太后,照样后宫成群。最后,皇宫熬死了他最爱的董鄂妃,也逼死了自己。” 她身边的嬷嬷轻声说:“也苦了您。” 太后身边的嬷嬷跟了她数十年,是从当年一步一步陪她走到现在的。 她眼睁睁看着太后从草原上的璀璨耀眼的明珠,变成深宫中苦苦煎熬的皇太后。 若非当年先帝向太皇太后妥协,太皇太后也不会一道懿旨将她接进宫。 她本就不想当这个太后,可科尔沁需要她坐稳皇太后的位置。 不争不抢,是她最后的骄傲。 要不是怕当年事件重演,几乎是已经避世的太后也不会出来。 “玄烨不是福临。”望着门口的方向,太后忽然笑了一声,“哀家还是在宁寿宫歇着吧。” —— 闰月回了咸福宫,有些惴惴不安,她让殿内所有人的下去,自己一个人想呆着冷静一下。 她知道,在宫里,专宠是大忌。 可是和皇上朝夕相处这么久了,皇上从没去别的宫室,她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经此一事,闰月明白了,再特殊,也越不过江山重要。 她抿了抿嘴,心中堵得厉害。 又一边安慰自己,闰月,皇上走了,日子照常过啊,像当初唐庶妃说的那样,不用伺候皇上,还可以随时吃到膳房的美食。 托皇上的福,她现在去拿膳食都不需要出宫门,叫人喊一声就成了,更是方便了享受美食。 再说了,她还有孩子,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将来当了太妃,按照宫里的规矩,她还能去儿子的王府过,完全不用呆在宫里受任何拘束。 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这个时候,腹中的孩子像是有感知一样,突然踢了踢她,闰月的眼泪一下子没有控制住,直接滑落下来。 “胤禑,额娘还有你。”她轻声道。 “你还有朕呢!” 突然一个声音的出现,吓了闰月一跳,她泪眼汪汪的转头,见康熙正掀了门帘子进来。 一件闰月的眼泪,康熙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立即走过来,将闰月揽在怀里,拿起桌上的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问:“别担心,朕会一直陪着你们的,你还有朕。” 就算是擦干了眼泪,闰月的眼眶还是红红的,她拉了拉康熙的衣袖,犹豫了半天,哽咽道:“皇上今日……回乾清宫歇息吧。” 让她把康熙直接推到别的宫苑,闰月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 此刻,她只能劝康熙先别在咸福宫过夜。 之后,再让她冷静冷静,没准一会儿就好了。 康熙愣了一下,忽然笑开,“朕哪儿都不去,就是来陪你的。” “朕护着你一辈子,谁敢说一句?朕身为一国之君,若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如何去护住整个大清江山?” 闰月抬头,有些愣愣的看着他,这是康熙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明心迹。 康熙轻轻一笑,捏了捏她的脸,“你的心思这样敏感,朕若就这么走了,朕怕明日来的时候,整个咸福宫都被你的眼泪淹了。” 闰月低头,自己将眼中即将流出眼眶的泪水拭去,声音哽咽着回了他一句:“才不会。” “嗯,朕信。”康熙拉着闰月的手,说:“咱们一起用晚膳。这几日都不吐了,想吃肉糜粥吗?朕让膳房给你做。” “……想吃松鼠鱼。” “好,朕让他们给你做。” 第43章 又过了一个月, 天气越发的暖和起来, 闰月的肚子也越发圆滚滚起来。 康熙开始给闰月准备产婆子,还有奶娘,以及孩子的衣服,都是康熙在准备, 反倒是闰月,像是个闲人一样。 康熙算了算闰月的产期,约莫是夏末, 天气热着呢, 就打算带着闰月一块儿, 道京西的“御园”去待产。 御园山光水色, 景美, 安静也舒适, 正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 御园离京城不远, 路上也不会太颠簸, 康熙觉得下月初出行正合适。 闰月想了想, 便依着康熙的意思, 左右她入宫以后, 也没再出去过, 眼下有机会, 就算是去京郊走走,也是好的。 这日,闰月在乾清宫的榻上小憩,康熙则是在龙案上批折子, 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闰月难得来乾清宫,梁九功将所有好吃的甜品全端了进来,一股脑儿摆在闰月面前。 闰月对康熙笑道:“梁公公这是要让我吃成一个腰大十围的妇人吗?” 康熙从成堆的奏折中抬起头,笑道:“放心,只管吃,就算腰大十围,朕也抱得动。” “皇上就知道糊我。”闰月夹了一个小蜜枣送入口中,微甜不腻。 康熙轻笑,继续凝神静心批折子。 闰月躺在榻上,目光落在了对面那副绣品上面,黑色的底布,金色的经文,旁边还有朵朵血桂。 闰月忽然就想起了她坐在咸福宫绣花的时候。 好似那时候开始,皇上就在她的身旁。 闰月扭头,看了看快埋进奏折堆里的男人。 他现在也在他身旁。 宫中静谧祥和,突然,梁九功在门口发出了些动静。 康熙抬头,梁九功见了立刻进来,回禀道:“皇上,大福晋在宁寿宫摔了一下,怕是要生了。” 康熙立马站起来,满是震惊:“大福晋怎么会在太后宫中摔跤?” “来报信的奴才已经拦下来了,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吓呆了,说是大福晋流了许多血。”看着怕是不行了。 后面的话,是那个小太监的原话,但梁九功没说。 康熙眉头紧皱,太后早就已经说过,不需要后宫众人去给她请安,那大福晋又为什么要去宁寿宫?康熙不会认为是太后宣召她去的,以大福晋的身子,应该在阿哥所静养才对,太后不会再这个时候去召她。 “去宁寿宫。”他当即道。 梁九功马上下去准备。 康熙没有忘记闰月还在,他对闰月说,“朕要去宁寿宫看看,你先回咸福宫休息。” 闰月点点头,虽然担心同样身怀有孕的大福晋,但此刻自己并不方便过去,万一给康熙添麻烦就不好了。 康熙赶到宁寿宫的时候,宁寿宫里一团乱,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太后坐在上首,眉目紧蹙。 “皇额娘。”康熙给太后行了个礼,连忙问道:“大福晋如何了?” 太后叹了口气,康熙连忙说:“朕马上让人将大福晋送回阿哥所。” 不管如何,大福晋也不该在太后宫里生产。 太后摇摇头,“太医和产婆都进去了,怕是要生了,哀家已经让人将偏殿收拾出来了。” 康熙心中满是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沉着脸,“皇上待会儿问问惠妃吧。” 说曹操曹操到,惠妃匆匆而来,慌忙向康熙和太后行了礼。 太后直接说道:“惠妃,大福晋为何要来宁寿宫?” 惠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说:“皇上,妾身也不知道,妾身已经让她在阿哥所静养了,实在不知为何她要跑到宁寿宫来。” 康熙怒道:“说实话!” 惠妃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什么,太后摇摇头,插了句嘴,“哀家听说,你正在相看秀女。” 惠妃脸色顿时一变,康熙亦是眉头一蹙,回头立马想到了什么。 惠妃想为儿子挑选后院中人,康熙理解,他也相信,仅仅是这样,大福晋绝对不会直接跑到宁寿宫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康熙死死盯着惠妃,“你自己说,不要让朕去查。” 惠妃身子一抖,当即将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原来,惠妃嫌弃大福晋一连三胎生的都是女儿,就连眼下这胎,恐怕也是女儿。她生怕自己儿子没有嫡子,就想着为儿子相看起了人。 康熙震怒,“大福晋身体尚且康健,且腹中怀有子嗣,你竟然……” 自己还好端端的,惠妃就要为大阿哥挑选续弦,难怪大福晋会不顾自己的身子,直接跑到宁寿宫来,怕是想着要让太后为她做主。 太后叹了口气,“惠妃,咱们满人的格格都是金贵的明珠,大福晋还年轻。你这样做,与逼她何异?” 惠妃磕头,“妾身错了,妾身真的错了,妾身一时糊涂,再也不会这样了。” 大福晋的事情遮也遮不住,眨眼就传遍了后宫。 闰月在咸福宫,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更有人说,大福晋之所以摔倒,就是因为惠妃做的手脚。 人都说只要大福晋没了,大阿哥就可以顺利娶续弦了。 这影响便大了。 大福晋的家族也并非籍籍无名,岂能让大福晋就这样受委屈。 听说大福晋的额娘当日就递牌子要进宫。 又听说,大福晋生了一夜都没将孩子生下来,危在旦夕。 康熙在宁寿宫等了一夜,又直接去乾清宫上早朝,闰月捧着肚子,心中格外的害怕。 第一次觉得,生产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从前听说过,有妇人在生产时去世,可是她从未想过这件事会在自己身边发生。 但大福晋的经历让她害怕。 就算没有亲眼见到,光听那些流言,就可以感觉到其中的血泪与恐惧。 闰月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了。 同样的事情,也不一定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况且皇上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就连产婆都准备了四个。 她低头,轻声问腹中的孩子,“胤禑,额娘问你啊,你会在什么时候出生呢,是盛夏,还是初秋?” 闰月耐心等待,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闰月感觉小腹被踢了两下。 “初秋啊,是个挺好的时节。” 闰月想了想,“初秋的时候,早季的桂花也开了,额娘可以带你一起去看桂花。顺便再带上你皇阿玛。”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会被这个孩子一些反应吓到,可渐渐的,她却觉得,有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孩子陪着她说话,还是挺好的。 虽然没出生,但是却能给她回应。 “胤禑,你会是个调皮的孩子吗?” 肚子被踢了两下,闰月轻笑,“两下是什么意思,你会很乖吗?” “那出生以后,你可要乖乖的。” …… 当日中午,大福晋终于产下一位小格格的事情传遍后宫。 只是大福晋和小格格的身子都不太好。 大福晋原本身子就虚,怀上这一胎以后,也没有好好调养,又是摔跤早产,这一遭,直接让大福晋陷入了昏迷。 小格格听说也是个瘦弱的,气息虚弱,刚生下来连哭声都和小猫叫似的。 小格格被康熙送到了惠妃宫里,命惠妃亲自抚养。 在众目睽睽之下,康熙亲口说道,一旦小格格有任何差池,惠妃就挪出延禧宫。 这话,就是小格格出事就要废她妃位的意思了。 惠妃颤颤巍巍的领了命,将小命全悬在了这个病弱的小孙女身上,一刻也不敢怠慢。 第44章 春深叶绿时, 闰月跟着康熙一道儿去御园。 随行的阵容庞大, 宫人侍卫,就连产婆奶嬷嬷也塞了好几辆车。 闰月躺在康熙的膝上,腰下是柔软的垫子,“会不会来得早了些, 孩子还要再过几个月才出生呢。” 康熙捋了捋她的发丝,“朕是想让你能好好歇息,御园安静舒适, 正好适合你养胎, 若是到入夏了才动身, 路上怕是难熬了。” 康熙考虑得周全, 闰月毫不掩饰的夸他, “皇上真好。” 康熙笑了笑, “路上还要一会儿, 你可以再歇息歇息。” 闰月摇摇头, 突然就要坐起身, 康熙忙扶住她的腰, “怎么啦?不舒服了?” 闰月又摇摇头, 说:“好不容易出宫, 当然要好好看看宫外的景色, 怎么能睡呢?” 她掀起帘子,见周围树木茂密,草色葱绿,嘴角也弯了起来。 康熙靠在靠垫上, 忽然想起了当年带她进宫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的闰月是如何的呢? 她永远低着头,只要康熙不问话,她就能完全一声不吭,和其他努力争宠的妃嫔不一样,她是努力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康熙只记得当年他被闰月这幅木楞的样子惹恼了。 天生姝丽的容貌不懂得好好利用,木讷的样子直接让康熙对她的好感降了几分。 一进宫,就直接把闰月扔进了个离乾清宫较远的宫室。 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想不到经年流转,那个低眉顺目的小丫头,竟然成了他心上的人。 入了御园,康熙拉着闰月前去园子正中心的一处水上小屋歇息。 “风来水榭”,名字也别致。 “路上颠簸,快睡会儿,朕待会儿叫你用晚膳。”康熙说道。 闰月点点头,阖眼睡下。 再次醒来的时候,康熙不在身边,许是在别处处理政事。 不过耳边是淙淙的水声,以及清脆的鸟鸣声,换了一个环境,令闰月精神了不少,也令腹中的孩子精神不少。 闰月一醒,他就开始活泼地蹬腿儿,闹了好半响,闰月无奈的轻声安抚他,“胤禑,今日太闹腾了,是不是换了新地方很欢喜?额娘也很欢喜,待会儿,咱们一块儿去逛逛园子。” 御园是康熙登基以后建造的,近年刚完成,康熙自个儿也是第一次过来。 带着闰月,两个人用过晚膳以后拉着手一块儿顺着园子慢慢散步。 这是两个人的日常,太医说,闰月多出来走走,将来生产时会好受一些,康熙一直记着这些话,就算是闰月犯懒不爱出来走动,康熙也会耐着性子拉她一块儿出来。 熬过盛夏,踏入秋天,园子里康熙特意命人栽种的桂花散发着阵阵清甜的香味。 “风来水榭”突然爆出一声震惊的声音:“娘娘要生了!” “快去通知皇上,太医,还有产婆!奶娘也赶紧去叫过来。” 云隐有条不紊的指点宫人做事,幸好康熙早有准备,这段时日,太医和产婆就住在近处,随时等待闰月生产。 闰月艰难的拉着床褥,一张脸疼得发白,额头上也疼出了冷汗,云隐一边替她擦汗,一边和她说话。 “主子,您别担心,皇上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您和小阿哥都会平平安安的。” 闰月疼得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想说,看着云隐时,艰难的点点头回应她。 她知道皇上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妥当,她也做好迎接胤禑的出生。 可是,她没想到生孩子会这样疼。 产婆和太医听到消息立马赶来,他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却也不敢怠慢了这位皇上心尖上的人。 康熙处理完政事赶过来的时候,产房的门已经紧闭,隐隐约约能听见闰月难忍的痛呼声。 康熙一激动,差点要推门进去。 梁九功连忙拦在他面前,“皇上,别。娘娘正在生产,皇上一进去,娘娘肯定会分心的。皇上就安心吧,娘娘的身子一直养得好,肯定能平平安安诞下小阿哥的。产婆和太医都是皇上精挑细选出来的,您放心吧。” 按照祖制,产房血气重,康熙是九五之尊,是不能进产房的。 不过这话,梁九功可不敢直接说。这事儿皇上肯定也明白,但他还是要进去,显然是对密嫔情深意重,让他差点忘了。 梁九功身为内总管,他可不敢忘。 康熙板着脸,双手攥得死紧,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闰月在产婆的帮助下,艰难的调整呼吸,云隐一直在一旁陪着她,她身为暗卫,警觉性高,早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连忙说:“主子,皇上来了,就在门外等着呢。” 闰月不想说话,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她心里急急的喊着:“胤禑胤禑!” 孩子不出来,折腾了闰月好几个时辰,闰月几乎要没力气,产婆一见此情况,赶紧去问太医要不要准备参汤。 参汤是为了让闰月能尽快恢复精力,太医早吩咐人准备好了,随时准备应对不时之需。 “快快快,将参汤拿进来,喂予娘娘喝下。”太医向身边的宫女吩咐道。 宫女赶紧出去拿参汤。 一开门,就见康熙一动也不动的站着,神色阴森,她吓了一跳,慌不择路,随即脚一软,直接跪在康熙面前,道:“皇上饶命。” 康熙不说话,目光望向室内,企图能看到闰月。 只是那层层叠叠的纱幔,将全部都当得严实。 梁九功见此情况,赶紧喊那个宫女,“让你拿参汤就赶紧去,别耽误了。” 宫女瑟瑟发抖,见皇上没有发落她的意思,飞快地跑出去拿参汤。 回来时冲着康熙服了服身子,又赶紧进内殿。 康熙一看见那碗参汤,恍然回神,直接厉声质问道:“怎么回事?密嫔到底如何了?” 众人都忙着照看闰月,没人有空回答康熙的问题,康熙一个没忍住直接进了内殿,拽起太医的衣领子,咬牙切齿道:“今日密嫔要是出了什么事,朕诛你九族!” 太医被康熙一连串的动作吓得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被康熙钳制住他也不敢反抗,小心翼翼的给康熙解释。 “皇上,娘娘是第一胎,恐怕还要两个时辰,奴才怕娘娘耗费精力太多,才让娘娘先服下参汤,也好尽快恢复力气。” 梁九功也在一边劝。 康熙半信半疑的放下太医的衣领,命他赶紧看护好密嫔。 他自己却是像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一样,无精打采的坐下,手心全是汗,吓的。 那么久了,孩子还是没有出生。 尽管所有人都跟康熙保证,闰月不会有事的,可康熙还是忍不住恐慌。 当年的赫舍里氏也是这样,人人都说她会平安,可她一生就是好几个时辰,耗空了全部的力气。 一想到此处,康熙手抖得厉害。 他双手合十,忍不住开始为闰月祈求。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黑,殿内已经点上了灯,烛火通明,康熙木愣愣的影子映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突然,内殿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叫声。 梁九功一喜,“生了生了,皇上,娘娘生了!” 康熙猛地站起,却因为太久时间没有调整姿势,连腿都麻了,脚一软差点跪下去,幸好梁九功眼疾手快,急忙搀上他的手臂,将康熙给拖起来。 康熙翘首以盼,冲着里头高声喊:“密嫔怎么样了?” 云隐跑出来,惊喜道:“皇上,主子生了一个小阿哥!” 康熙知道闰月怀的是个小阿哥,他一点惊喜都没有,只想知道闰月好不好。 云隐知道康熙紧张她家主子,接着说道:“娘娘累了,已经睡了。太医说,可以让娘娘多睡一会儿。” 康熙瞬间松了口气,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殿里头将孩子清洗完毕,又替闰月换了干净的床褥,才抱着孩子出去。 几个产婆满脸都是喜色,“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密嫔娘娘平安生下十五阿哥。” 众所周知,密嫔如今是宫里最受宠爱的主儿,她生的孩子,子凭母贵,将来肯定也不容小觑。 几个产婆今日都是抱着有大礼钱的心态给密嫔接生的。 他们高高兴兴的向康熙道喜,等着康熙大手一挥,直接散财! 谁知康熙看都不看新生的十五阿哥一眼,直直地就走进产房,像是直接去陪密嫔。 几个产婆面面相觑,最后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梁九功。 “……”梁九功顿了顿,避开她们的视线,扭头对云隐道:“奶嬷嬷呢,快把十五阿哥抱去奶嬷嬷哪边吧。” …… 康熙坐在闰月的床榻边,看着她无比憔悴的脸色,心疼得厉害。 从前还想着,要闰月多生几个孩子。 现在想来实在后怕。 他道:“咱们有胤禑就够了。” 他轻轻握住闰月的手,轻声道:“你安心休息,朕在这儿陪着你。” 闰月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楚并没有醒来,康熙陪在闰月身边,耐心等待。 闰月睡了一天一夜以后,康熙有些急了,召了太医好几次询问情况。 太医都说此乃正常现象,闰月只是太累了。 等闰月睡了两天一夜后,康熙更暴躁了,一天召了太医无数次。 太医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安慰康熙,说闰月虽然睡得时间久,但同样情况的妇人并非少数,皇上耐心等待。 等闰月睡到第四天,仍然是没有任何要醒来的意思,康熙直接暴走。 梁九功来报告说小阿哥啼哭不止,康熙暴怒,一个“滚”字脱口而出。 “……”梁九功震惊了。 从前密嫔怀胎时,皇上还是很期待十五阿哥降生的,结果却一眼都没看十五阿哥。 悄悄抬眼看了看还在昏睡的密嫔,梁九功犹豫再三,终是不敢触皇上的霉头,一点一点就要推出去。 “皇上要让谁滚啊?”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梁九功瞬间松了口气。 第45章 康熙一个箭步蹿到闰月身边, 目露关怀, “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没等闰月回答,又赶忙叫梁九功去喊太医过来。 闰月摇摇头,她觉得腰背有些酸乏,身子还是有隐隐约约的抽痛,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想撑起来说话,浑身却没什么力气。想到自己刚生完孩子, 她看了眼室内, 有些空空荡荡的, 半点没有孩子的踪迹, 又望着康熙, 孩子呢?” 闰月睡着的时候, 只听见婴儿的啼哭之声, 以及一屋子人的贺喜声。 确实是个小阿哥。 只是她太累了, 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 就睡着了。 康熙随口说了句:“奶娘哄着呢。” 一醒来就找孩子, 朕守了几天也没见她问一句, 康熙心里不高兴了。 闰月没察觉到康熙的心理, 她十分期待的问:“孩子好看吗?” 康熙想了想, 含糊的说了两个字,“还成。” 闰月蹙了蹙眉,有些紧张了,“不好看啊?”她催促康熙道:“快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康熙按住她的手, “你昏睡四天了,先等太医给你看看。” 四天? 闰月有些惊讶,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她睡着之前还听到了孩子的啼哭之声,闭眼睁眼,仿佛只在一瞬之间,谁知竟已过去了四天之久。 仔细看看康熙,才发现他眼下已经有些乌青,显然是这几天并没有好好安睡。 她扑进康熙的怀里,道:“皇上,是不是很担心我呀。” 康熙紧紧的搂着她,大手抚过她柔软的发丝,轻轻从口中发了一个音“嗯”。 “皇上放心,闰月要和皇上一起长命百岁的。”她说道。 康熙与她十指相扣,“是,长命百岁。” 闰月看着他们相缠的手,突然说:“皇上,我手上的红线没有了。” 康熙翻看她的手心,果然见那条红色的细血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倒是奇了,闰月昏迷时,他一直握着闰月的手,那个时候,那条红线还是在的。 闰月感觉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变化。”她又活动了一下身子,“不疼了。” 她十分惊喜,“身上舒服了不少。” 她掀开被子就想自己下床,可把康熙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别逞强,你好好呆在床上休息,等太医来了再看看。” “真的没事。”闰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十分轻盈,像是比从前未生育的时候还要松快爽利。不过见康熙这样紧张的样子,她就安心的靠在康熙的身上。 闰月想了想,突然说:“皇上,生孩子好疼啊。” 想起那时的疼,真是难以形容,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仅此一次,以后再不会这样疼了。”康熙说道。 想起自己这几日的经历,同样也饱受煎熬,这样的煎熬,康熙绝对不想经历第二次。 “咱们有胤禑就够了。”他看着闰月时,目光坚定又温柔。 闰月抿着嘴,抬头看康熙,没想到康熙会给她这样的承诺。 人们都说,多子多福,更何况是皇室。 康熙身为皇帝,却能给她这样的承诺,闰月不可谓不感动。 梁九功请了太医来,闰月靠在床沿上,伸手给太医把脉,眼睛却注视着康熙,一如往常般温柔。 虽然太医还没有给出诊断结果,但是康熙死板着的脸色突然就松了下来,那根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 太医悉心诊断,眉头微微蹙起,想不通密嫔为何生产过后才短短几天,就能恢复得如此之快。生产过后,他给密嫔诊断过一次,虽然娘娘的身子没有大碍,但气血亏空得厉害,需要好好调理一段时日。 可是眼下再次诊断,此时的脉象已经和前几日大有不同,按照脉象上来看,密嫔恢复得非常好,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这哪里像是刚刚生产过。 康熙一看他的脸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追问道:“密嫔的身子如何了?” 太医立马向康熙回道:“回禀皇上,娘娘并无大碍,皇上放心,奴才也会开一道调理的药方,更益于娘娘的恢复。” 康熙点点头,让云隐跟着太医去拿药。 殿内又是只剩下康熙和闰月两人的时候。 “皇上,孩子呢?”闰月期待的说:“我没事儿啦,快把孩子抱过来好不好。” 康熙坐在床沿边,淡淡的说:“吃完药再让嬷嬷抱过来。” 闰月抿了抿嘴,知道自己昏迷的四天确实是吓到康熙了。 不过她也实在是想看看孩子。 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同寻常,生产前总是担心他是否长相不似常人,或是能力异于常人。她实在是不放心,想好好看看孩子。 只是康熙这样……显然是闹了脾气。 闰月耐心的去哄他,软磨硬泡,又挤了些许眼泪才成功说动康熙让人把孩子抱过来。 康熙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可要答应朕,看完孩子一定要好好喝药。” 闰月忙不迭的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门口。 康熙心里酸的厉害。 等了一会儿,孩子还是不见过来,闰月有些疑惑,“孩子不在配殿吗?”走过来要这么长时间? 康熙冷哼一声,“这个梁九功,办事越发慢吞吞的,抱个孩子还磨蹭。” 没过多久,闰月突然听见了婴儿的哭声,由远及近。 “是不是孩子在哭?他怎么哭了呀?”她顿时担心极了。 梁九功领着一名奶娘进来,奶娘愁眉苦脸的,手中抱着襁褓,连绵不断的哭声正是从襁褓中传来。 奶娘慌乱地行了个礼,说道:“回皇上,回娘娘,小阿哥这两日啼哭不止,奴婢们怎么哄都没用,小阿哥嗓子都哭哑了。” 胤禑自出生以后一直啼哭的事康熙是知道的,梁九功天天来禀告。 眼下又听说这么小点的孩子把嗓子都哭哑了,康熙顿时恼怒,“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奶娘吓得立刻跪下,闰月急忙道:“快把孩子给我抱抱。” 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闰月心疼得厉害。 奶娘将手中的襁褓抱到闰月怀中,为了防止一路走过来时小阿哥受风生病,特意用襁褓的一角遮住了小阿哥的脸。 闰月轻轻将襁褓掀开,就看到一个小娃娃一张脸憋得红彤彤的,正闭着眼努力张着嘴干嚎,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闰月突然就笑了,轻轻喊了一声,“胤禑。” 谁知孩子的哭声突然止住,他抽泣了两下,睁开眼,露出清澈明亮的眼眸,再然后,是清脆的笑声。 “皇上,这是咱们的孩子。”闰月贪婪的看着孩子的脸,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漂亮。 康熙凑过去看了一眼,谁知那孩子顿时眼一闭,又开始干嚎起来。 闰月赶紧搂着他,轻轻的哄起来,突然成了母亲,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连孩子都不太会抱,但是在奶娘的指点下,闰月已经能够熟悉抱孩子的姿势。 一首小曲儿没哼完,孩子的哭声顿时就止住了。 奶娘道:“还是娘娘有法子,十五阿哥一到娘娘的手里就不哭了,果然是母子连心。” 闰月轻笑,对身边的康熙轻声说:“皇上也抱一下吧。” 康熙扭头,“君子抱孙不抱子。” 话没说完,闰月就将怀中的孩子慢慢交到康熙的手里,“悄悄的抱,没人会说出去的。” 康熙无奈,被迫接手了孩子,谁知孩子一到他手里,立刻又哭了起来,闰月赶紧接回来,哄了几声,等他不哭了,又把他交给康熙。 “哇啊!”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 闰月看了康熙一眼,“皇上欺负他了吗?” 康熙:“……” 朕绝对没有! 康熙瞪着手里哇哇干嚎的小子,心里将这孩子狠狠的骂了一顿。 在娘胎里就鬼精鬼精的,出生以后还这么会给他找事! 闰月索性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果然,孩子立刻就不哭了。 闰月想了想,说:“皇上,父子情呢,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皇上记得要时常关心他,胤禑那么聪明,肯定也会喜欢皇阿玛的。” 梁九功悄悄的抬眼看了康熙一下,心里回了闰月一句:这四天,娘娘昏迷以后,皇上的脾气日益增长,十五阿哥每天啼哭不止,皇上别说是关心了,连听到十五阿哥的哭声都烦,直接让人把十五阿哥挪到偏远一些的院子里,哪里来的父子情啊! 康熙站起身,一眼都不看自己的亲儿子,直接说道:“他该喝奶了,让奶娘抱下去吧。”又对闰月说:“你也该喝药了。” 闰月依依不舍,实在是不想放开孩子。 她看着康熙,“皇上——”尾音拖得老长。 康熙的语气十分坚定。“你好好喝药,把药喝完了,朕再把他带回来。” 闰月恋恋不舍的把孩子交给奶娘,胤禑一到奶娘手里,他像是有感知一样,立刻就大声的哭嚎。 康熙:这孩子真烦! 闰月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康熙打断,“奶娘,把孩子抱回去喂奶。”他看着闰月,“快喝药,喝完再看孩子。” 康熙知道,闰月最怕苦了。 平时一碗药,她能软磨硬泡耗个小半个时辰。 闰月看着奶娘仓惶离去的背影,以及离她越来越远的哭声。 她急急喊道:“快!把药拿来!” 云隐赶紧端了药碗进来,恭敬道:“娘娘,药还有些烫,奴婢帮您稍稍放凉些再喝吧,蜜饯也帮您准备好了。” 闰月挥手,“不用不用,赶紧拿过来。” 皇上说了,喝完药就能看孩子了,她得赶紧喝完。 康熙手中拿了颗蜜饯,坐在床沿上,准备像往常那样哄闰月喝药。 谁知闰月直接自己一手端着药碗,另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然后紧闭着自己的双眼,视死如归的张嘴。 “咕嘟咕嘟……” 一连串的动作,把康熙给惊呆了。 他捏着手中的蜜饯哑口无言。 放下药碗,干干净净,喝的一滴也不剩。 闰月吐了吐舌头,还是被苦到了,在康熙目瞪口呆时,将他手里的蜜饯拿过来含进自己嘴里,稍微冲淡了些许苦味。 闰月迫不及待的跟康熙说:“皇上,能不能让奶娘将孩子抱回来?” 康熙看了眼被她喝得一干二净的碗,半响无言:“……梁九功,让奶娘把十五阿哥抱过来。” 新生的小阿哥白白胖胖的,任谁见了都喜爱,闰月更是时时都要自己抱着。 “他好可爱。”闰月轻轻的去点了点他的小脸,软软的。 闰月的心顿时就更软了。 “咱们再多生几个孩子吧。” 康熙:“……” 第46章 胤禑一天天长大, 爱笑爱闹, 看起来和寻常的孩子无异。 奶娘抱着他时,他不哭也不闹。闰月抱着他时,他总是挥动着小手,笑声悦耳。 但一到康熙抱着时, 他立刻瘪瘪嘴,小脸也憋得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每到此刻, 闰月就会从康熙的手中把孩子接过来, 如此几次, 康熙更加明白了, 这小子就是来讨债的。 所以每回和闰月相处时, 他都恨不得将胤禑扔的远远的。 宫里来信了, 康熙拿着信跟闰月说话。 “太子妃请示小十五的满月礼在哪里办?” 清宫的规矩, 新生的皇子都要办洗三、满月。 胤禑该“洗三”时, 闰月还在昏迷, 听说底下的人来问过康熙, 是否要给十五阿哥洗三, 结果直接被康熙的一个“滚”给吓跑了。 就这样, 胤禑直接错过了“洗三”。 眼下密嫔已醒,身子也康健,近日来恢复得好,底下的人心思又活泛起来, 开始筹谋要给十五阿哥办满月。 宫里每到年节或是这些喜气吉利的日子,宫人们总是能拿成倍的赏钱,因此个个都盼着十五阿哥办满月礼,连闰月都听到小宫女在窃窃私语,猜想十五阿哥的满月礼该如何盛大,皇上会不会因为密嫔的盛宠而至祖宗规矩于不顾,将十五阿哥满月礼的规制越过前头的阿哥们。 不过既然是皇子的满月礼,那肯定是要回宫办的。 “可是要回宫了?”闰月问道。 在御园的这几个月,还是很舒服的,没有宫中的纷纷扰扰,还有宜人的景色,多亏了康熙给她找到这样一个生产养身的好地方,她已经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康熙也不想离开。 虽然对他来说,在乾清宫处理政事会更加方便一些,不过他看得出来,闰月在御园更放松一些。 再说了,要办满月礼的话,闰月和孩子就必须要回宫。 闰月还在坐月子,这一路上,康熙不放心她的身子。 康熙倒是不担心胤禑,他让太医仔细检查过胤禑的身体,强壮得跟小牛犊一样。要不是担心闰月舍不得,康熙绝对让人把胤禑自己送回紫禁城。 “朕想着,不如满月礼便算了,在御园养上一两个月再回宫,回去时,朕给小十五办个盛大的‘百日宴’。”康熙说道:“放心,朕不会委屈了你的。” 闰月浅浅一笑,她怎么会担心康熙会委屈她呢。 “皇上考虑得比我周到。若是要办满月的话,恐怕现在就要动身回去,胤禑还太小,肯定受不了路途颠簸。” 闰月以为康熙是特意为了胤禑才改了规矩,心中无比感激康熙。 “皇上对闰月真的是太好了。” 康熙将闰月搂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说:“想要感激朕,那就好好养着,出了月子,好好感激。”温热的气息扑在闰月的耳畔。 听起来确实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但康熙的声音低哑,闰月忽然就红了脸。 闰月出月子那日,好好的沐了个浴,穿上了孕前的衣裙,捏了捏腰肢处,还是合身。 针工局的嬷嬷过来是准备随时替她改衣服的,见闰月试着没有一点不合适的样子,她笑着道:“娘娘养得好,生下小阿哥气色比从前更好了,奴婢瞧着,连腰肢都比从前细。” 女子都爱听这样的赞赏,闰月也不例外,她笑得开心极了。 小十五刚喝完了奶,被乳母抱着过来。 闰月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比起出生时,小十五更加的白嫩圆润,脸上肉嘟嘟的,闰月没忍住,用手指挠了挠他的脸颊。 他抽了抽鼻子,再眨了眨眼睛,不哭也不闹,乖得很。 闰月的心更加柔软了。 乳母也在一边附和道:“十五阿哥真是乖巧。”除了密嫔昏迷那几日十五阿哥成天大哭,或是被皇上抱了大哭,十五阿哥很少哭闹。 饿了、尿了还是不舒服了,小阿哥只会“哼哼”几声,真是她见过的最乖巧的孩子。 自个儿亲生的儿子被夸奖了,闰月与有荣焉,当即便说:“嬷嬷们照顾小阿哥辛苦了,云隐,记得给嬷嬷们都赏两个月的月钱。” 云隐抿嘴笑了笑,道了一句:“奴婢知道了。” 在密嫔身边伺候多时,她也知道密嫔的性子。让密嫔自个儿掏钱打赏下人,这可是头一次。 闰月忽然想起一事,她叫了云隐,说:“云隐,去把我之前绣的小帽子拿来吧。” 云隐听了立刻就去把闰月从前给孩子绣的小帽子拿过来。 当初做这个帽子的时候,特意算好了产期,挑了柔软又暖和的绒线,上头还绣了一只小老虎。 闰月将帽子给小十五带上,圆圆的脑门上顶着一只圆滚滚的小老虎,真是可爱煞人。 此时园子里的桂花开得正好,闰月便抱着小十五一起,抛下康熙一块儿去赏花。 命人在桂花树下铺了块软垫,直接将小十五放在垫子上,任他咿咿呀呀的伸展自己的小胳膊腿。 时不时又桂花纷纷扬扬落下,飘散一丝清甜。 闰月忽然想起了从前,她和康熙一起到寿康宫去采桂花,仿佛还是昨天。 只是身边突然就多出一个圆润的小婴孩了。 闰月低头一笑,而后道:“云隐,拿个篮子来,我想采些桂花回去。” 那个时候采的桂花多被闰月用来熏衣裳了。这次,她想采集一些桂花,亲手做一些小点心。 这么久了,皇上好像并没有尝过她的手艺。 傍晚时,康熙回到风来水榭,见闰月又抱着小十五,他皱了皱眉,直接说:“奶娘,把十五阿哥抱下去。” 若是往常,闰月肯定是不同意的,不过今日,她有另外的惊喜要送给康熙,便随他去了。 只是一低头,见小十五瘪瘪嘴,像是要哭的样子,闰月赶紧轻声道:“胤禑乖乖的,不能哭,额娘要和阿玛说会儿话,待会儿就去看你。” 康熙暗自挑眉,小家伙鬼精鬼精的,一生下来只会两件事,其一,跟他抢闰月;其二,给他添堵。 想让闰月去看他,今晚怕是不可能了。 康熙如是想到。 谁知下一刻,小十五突然爆发出激烈的哭声。 康熙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直接上去捂住他的嘴,他索性说道:“奶娘,把他带下去。” “不能让他这么哭。”闰月话没说话,康熙立刻说道:“奶娘会哄的。” 奶娘一看情势不对,连忙抱着小十五一块儿退了出去。 小十五的哭声渐渐远去,闰月有些担心,恋恋不舍的看着门口。康熙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搂着她,说道:“你如今眼里只剩他了。” 闰月愣了一下,道:“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哼!”康熙冷哼道:“他就会给朕添堵。” 一听到他的哭声,康熙就脑壳疼,比起他,胤褆,胤礽还有胤祉干的事儿仿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闰月笑开,“皇上,他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不懂呢!” “他不懂?”康熙分析道:“他未出生之前就能听到我们说话,更能听懂,出生后,他就什么都不会了吗?” 康熙用自己的脑袋去碰了碰闰月的脑袋,“傻丫头,你被那小子骗了。” 闰月绕着康熙的话想了一圈,突然觉得,康熙说得也有道理。 不过下一刻,闰月脑中就有了一个问题,她问道:“那皇上怎么得罪他了?”不然为何只要皇上一碰他,他就开始哭呢,虽然是没有一滴眼泪的干嚎。这很明显就是要报复康熙呢。 闰月忽然有些想笑,“在我昏迷的时候,皇上对他做过什么吗?” 康熙理直气壮道:“朕能做什么?朕时时刻刻都在守着你。” 事实上,小十五出生以后,康熙直接把他扔奶娘那里去了,自己在床前守着闰月,除了太医,几乎是谁都不见。 奶娘几番报告说十五阿哥啼哭不止,可能是想额娘了。康熙也不管,又怕孩子的哭声会闹到闰月,直接让梁九功把孩子送到远一些的院落。 听不到,心不烦。 不过自从知道这个孩子天赋异禀,康熙就不拿他当一个寻常的孩子来看。想到他这几天以来的做派,康熙心道:这孩子,心眼儿比他的几个哥哥们还要多。 再这样折腾下去,他可受不了。 康熙觉得,是时候要和那小子来一次君子之间的谈话了。 闰月给康熙倒了杯茶,又从一个小匣子里夹了几朵桂花放入茶水之中。 浅明黄的茶水泛着阵阵清香,上头浮动着几朵明黄的桂花,还是新鲜的。 “皇上,心平气和,尝尝闰月的手艺吧。” 康熙接过茶杯,轻轻嗅,淡淡的桂花香心旷神怡,浅浅抿了一口,是极淡极清极雅致的味道。 康熙细细品尝,“你沏的茶,永远都是最合朕的口味。” 殿内只有他们两人,淡淡的桂花香味萦绕在两人之间,康熙心念一动,放下手中的茶杯,将闰月揽入怀中,低头,在她眉心一吻,而后一路往下。 情浓时,突然,门口传来叩门之声,闰月的身子顿时一僵,康熙憋了口气,咬牙切齿道:“说!” 梁九功,你最好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第47章 外头静了片刻, 随后梁九功的声音响起, “皇上,十五阿哥啼哭不止,乳母怎么哄都不好。”他的声音弱弱的,好像还带着些许害怕。 梁九功现在也知道这个时候, 肯定是打扰到皇上的好事了。 但是十五阿哥那哭声,是真的凄惨,令人闻之动容, 实在是不忍心。 要是再让十五阿哥哭下去, 那小嗓子肯定是又要哑了。 闰月理了理衣襟, 悄悄拉了拉康熙的袖子, “皇上, 先把小十五抱过来吧。”她觑了觑康熙阴沉的脸色, 随即在康熙耳边低语几句, 康熙的面色立刻转好, 靠在床头, 好整以暇的看着闰月。 闰月用力的点了点头, 康熙嘴角勾起一抹笑, 冲着门口说:“把他抱进来吧。” 闰月一笑, 在他嘴角边落下一个印记, 道:“皇上真好。” 康熙叹了口气,“朕这辈子,只跟你妥协了。” 奶娘抱着大哭不止的十五阿哥过来,从头到尾低着头, 慌张得不行。 康熙这几日,一听到哭声就直皱眉,真是魔音灌耳。 闰月接过孩子,康熙听到小十五抽泣了两声,哭声即刻就停了,心里明白这又是这小子的把戏。 为了等这个孩子出生,康熙整整担心了数个月。结果盼来这么个只会给他添堵的娃,是个白眼狼没错了。 “都下去吧。”康熙对内殿的人说道。 闰月抱着十五阿哥,轻轻哄着,“小十五啊,这是你阿玛。皇阿玛。”闰月抱着小十五,凑到康熙面前,柔声说:“你阿玛可喜欢你了,你没出生的时候,他每天都给你读话本子,还和你说话。你可要好好对待你阿玛。” 听至此处,康熙对着襁褓中的孩子冷哼一声,“哼!” 心塞! 小阿哥又黑又亮的眼睛转了转,随后口中喊了一声“呀”! “让皇阿玛抱抱你好不好?”闰月问他,这么小点的孩子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闰月见小十五脸上笑容灿烂,慢慢地,将孩子递到康熙手边。 小十五依然笑得开心,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 却是康熙,两只手背在身后,脸上怒色明显,脸往旁边一扭,“朕才不要抱他。” 明显的赌气! “皇上,你看,小十五也知道皇上关心他的,从前都是和皇阿玛闹着玩的是不是。”闰月看着康熙,劝道:“皇上就抱一下吧。” 闰月悄悄给小十五使了个眼色:一定不许哭哦! 也不管小十五能不能看懂。 康熙慢慢地抬手,极不情愿的样子,将小十五接到自己的手中。 初时,动作还有些僵硬,就怕这孩子一哭,他已经准备随时塞回闰月手里。 但是抱了一会儿,孩子不仅没哭,还给康熙扯出了一抹极灿烂的笑容。 闰月见了,当即就说:“皇上你看,小十五也是喜欢皇上的。” 然而康熙并不这么觉得。 康熙把这抹笑容,当成是这个小子折磨他成功后的挑衅。 康熙抱了一会儿,把小十五放在床上,解开襁褓,捏着他的两个小胳膊,说:“朕的儿子,一个个都是刚毅坚强的,没有哪个阿哥会整日啼哭。” 小十五眉头一皱,康熙继续说道:“你这么爱哭,阿哥所估计是容不下你了,朕怕你那些哥哥们来揍你,朕把你送到格格所去吧。” 小十五嘴一张,直接开始“咿咿呀呀”的叫唤。 闰月坐在床沿边,看着康熙逗弄孩子,也不插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康熙嘴角勾起,心底有一丝大仇得报的窃喜,“正巧啊,格格所地方也大,又宽敞。呦,你也觉得格格所很好吗?那便这样定了。” 闰月捂着嘴笑,第一次了解到,康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很大,与小孩子在一起,玩心不小。 康熙正得意着,他再会闹,还是个孩子。 谁知下一刻,当着康熙和闰月的面,那个原本平躺在床榻上的小十五,身子竟然慢慢地,缓缓地升起。 闰月张了张嘴巴。 康熙眉头皱紧。 一个婴儿,身子飘在半空中,底下毫无一物支撑,这绝对是不寻常的。 若不是闰月和康熙都有过奇遇,恐怕都会害怕地尖叫。 幸好,这殿内只有他们三个。 良久以后,康熙说道:“你还有什么本事,都给朕使出来。” 紧接着,闰月就看着小十五在空中缓慢的转了两圈,有些摇摇晃晃的,闰月站起身,伸手在他底下虚虚拖着,生怕小十五会一个失误掉下来。 不过闰月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在转了两圈之后,小十五慢慢地又飘到了康熙面前。 身子直立,背对康熙。 “噗——噗噗——” 一连串怪异的声音响起。 康熙直接跳起来,捏着鼻子,这味道真是绝了。 闰月当即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康熙瞪了闰月一眼,“你还笑。” 闰月现在才知道,当初为何觉明大师说,小十五是个调皮的孩子了。 闰月拉着康熙的手,极力忍住脸上的笑容,“皇上别生气。” 闰月将上前,将小十五放在床上,忍住那股弥漫的味道,耐心的说:“小十五,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在别人的面前这样。除了阿玛和额娘,谁都不能看见你会飘,不然啊,咱们娘俩,可就完了。” 一旦小十五的异于常人之处被人发现,就算康熙是一国之君,肯定也难以护住他们母子。 小十五直盯着闰月瞧,然后抬了抬脚,像是当初未出生时,闰月说话,他轻轻踢腿回应。 “真乖,额娘知道你很聪明,听得懂额娘和阿玛的话。那……以后不惹阿玛生气了好不好?”闰月问他。 谁知小十五还挺别扭,头往旁边一扭,神情和刚才不想抱他的康熙一样。 父子俩同样的别扭。 闰月勾了勾康熙的手,把他也拉到床榻边上。 康熙忍着那股一言难尽的味儿,说:“小子,往后,这些异于常人的本事一定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 等了一会儿,小十五提了提腿,小脚丫子正好踢在康熙的手背,软软的。 康熙轻笑一声,“以后,不许再哭。” 小十五没有回应,康熙的手去挠挠他的脚心,威胁道:“若是不答应,朕就不让人替你换尿布。” 小十五眉头立即一皱。 身[下]的不适让他不得不向亲爹妥协,谁让他确实无法自己换呢。 ——- 御园安静了几个月,在宫里得知康熙目前不回紫禁城,连带着小阿哥的满月礼也取消之后,后宫众人不约而同给闰月送了礼来。 都是送给孩子的金玉器物,玉如意,金锁,明珠……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每一样都有好的寓意。 看得出来,小十五喜欢极了,手里抱着一个小金锁,脚下踩着一个玉如意,整个一地主家的小少爷。 康熙见了,当即笑道:“这财迷的样子,和你当初看见朕的私库一模一样。” 闰月嗔了康熙一眼,将小金锁替小十五戴上。 小金锁是足金的,上头还刻了福字,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个禄字,最底下是三个小铃铛,声音清脆悦耳,看着是沉甸甸的,但重量足够小孩子承受。 闰月看了眼记录,竟然是太子妃送来的。 “太子妃真是有心了。” 康熙撩拨了一下小十五肉嘟嘟的下巴,轻声“嗯”了一声,“太子妃确实不错,这段时间宫务管得也不错。朕打算把小十五的‘百天宴’也让她主办。” 太子妃做事谨慎妥帖,她来办宴,肯定不会出差错。 再加上,年头东宫出了那样的事,到现在,还是有人在传谣,说康熙有废太子之心。 闰月看得出来,康熙一直对太子寄予厚望,眼下太子巡视河道,闰月虽然不懂朝政,但是看康熙接到有关太子的奏折时,还是笑得很欣慰。 以康熙的性子,要是太子不适合当太子,康熙一定不会纵容他。但目前看来,太子于政事上的作为,并没有堕了他皇太子之名。 此次让太子妃主事,也能定定人心。 而且,太子在外面久了,也该找个机会回家了。 闰月让人把物件全都记下,并分类收起来。 谁知小十五竟舍不得这些东西,抱着玉如意,不想放手的样子。 闰月笑着将玉如意从他怀里抽出,说道:“等你长大了,额娘给你挪一个小金库,把这些东西全放进你的小金库里去。” 云隐命人收拾了东西退下去,闰月抱起小十五,打算带他洗个手。 谁知刚抱起他,竟然听到了有金器碰撞的声音在他怀里响起,随即,一个小金手镯从他怀里滚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闰月一呆,在他浑身上下都翻了翻,就这么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身上还有藏东西的地方。 “藏哪里了?” 小十五还不能说话,睁着一双眼睛看她,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 康熙大步上前,接过小十五,双手扶着他,然后轻轻将他的身子抖了抖。 叮铃当啷! 金叶子,金镯子、如意锁……落了一地。 康熙“呵”了一声。 第48章 康熙掀开小十五的衣衫, 露出他圆滚滚的小肚子, 康熙伸手戳了一下,又“呵”了一声,“这肚子,有点东西。” 小十五拱了拱身子, 想避开康熙的触碰,只是他力气小,压根避不开, 只好任康熙逗弄。 闰月新制的水晶桂花糕终于完成, 整整齐齐的码在碟中, 弥漫着桂花的清甜, 块块晶莹剔透, 朵朵桂花嵌在晶莹的方糕中, 引人注目。 闰月用筷子夹起一块, 递到康熙的嘴边, “皇上尝尝,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闰月的手艺向来不错, 不论是什么茶点, 都能有巧思。 康熙一张嘴, 直接吞了一块下去。 闰月忙道:“慢点慢点。” 还好切的不大, 要不然,还真担心康熙会噎到。 康熙细细品尝,微甜,却不腻, 口中桂花香味清冽。 他毫不吝啬的夸道:“好吃。朕的月儿真棒。” 闰月低头一笑。 康熙心神一动,刚拉起闰月的手,就听见旁边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康熙扭头一看,之间小十五正努力挥动着他的小胳膊小腿,或许是想引起人注意。 他成功了,康熙注意到,小十五的嘴边挂下一行晶莹的水渍。 康熙有些嫌恶的拿手帕去将他的口水擦干,道:“不仅贪财还贪吃。” —— 伴着桂花弥漫的清香,闰月抱着小十五和康熙一块儿回宫。 当初来的时候,闰月还是大腹便便,躺在康熙的怀中看马车外的春暖花开。 没想到回去以后,多了一个奶娃娃。 康熙抱着睡得正香的小十五,闰月就靠在康熙的肩头,透过车窗,看到外头的树叶片片金黄。 还真有些时移世易的感觉。 她又看了眼康熙和小十五,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康熙嘴上总是嫌弃小十五,但闰月知道,对于小十五的感情,康熙不比她浅。 圣驾回宫自然不是小事,就算康熙视线已经传令给宫中人,一切规矩从简。但后妃和皇子皇女们,还是在温僖贵妃的带领下,一块儿到宫门来迎接。 康熙一离宫就是半年,这半年里,后宫也静得像一滩死水,谁也没有精力去闹腾。 康熙的车驾一入宫,众人的目光全都紧紧盯着。 一辆皇帝车驾,后面还跟着一辆规格稍次一些的车驾,显然是密嫔的。 在温僖贵妃的带领下,众人齐声向康熙所在的车驾行礼请安。 梁九功挑开帘子,闰月想将小十五从康熙的手里抱过来,谁知康熙摇摇头,说:“这小子重得很,朕抱着吧。” 闰月愣了一下,康熙就已经率先出去下了车。 十五阿哥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中。 众人齐齐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康熙竟然会亲自抱着一个襁褓下车。 襁褓中的婴孩是谁,不用多说。 都是在后宫里活了多年的女人,她们每个人都小心谨慎,看着康熙的眼色活着。康熙作为皇帝,万众瞩目,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饱含内容。 正如此刻,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抱着十五阿哥一样。 在康熙离宫之前,众人就看到了康熙对密嫔的盛宠。 本以为是母凭子贵,眼下看起来,却像是子凭目贵! 宫乱之后,倒霉了一大片人,密嫔却爆出怀孕而后一路直上,这简直是踩着旁人往上爬。 更何况,在密嫔得宠的这段时日,康熙连其他妃嫔的宫室都没去过。 这样的盛宠,密嫔简直成了后宫妃嫔共同的敌人。 康熙的子女很多,但是能让康熙亲自抱着的,也仅仅是皇太子胤礽一人而已。 可现在,皇太子犯了大错去巡视河道,至今未归。 此时康熙却堂而皇之的将十五阿哥抱在手中,是否代表了另一种意思? 众人神色各异时,就见康熙下车驾后,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再次转身,伸手。 众人就见到一只纤细的手搭到了康熙的手中,而后容色艳丽的女子探身而出。 她穿着一身橙红,衬得肤色更加白,行走时,隐隐也见腰肢也更加纤细。 嫉妒! 后宫生育过的妃嫔几乎是要嫉妒得红了眼。 女子生产本就不易,产后身子更会大不如前,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吃过的亏。 美貌如温僖贵妃,也是恢复得快的,但为了保持在康熙眼中最好的形象,产后也是足足有两个月没有见皇上。 可密嫔,非但没有半点变化,反而像是比有孕之前更加有韵味了,这怎么能不让人眼红。 更眼红的是,她们眼睁睁的看着康熙,一手牵着密嫔,一手抱着密嫔的儿子,冲着她们直直走来。 压下所有的不甘,众人再次下拜。 闰月走到后宫的妃嫔面前后,也依次向比她位分高的妃嫔行礼。 温僖贵妃捂着嘴咳了两声,声音很是沙哑,道:“密嫔起来吧。”不仅沙哑,还是有气无力的。 康熙点点头,他本不想说什么的,只是见温僖贵妃脸色难看的很,双唇也微微泛着紫色。 他问道:“贵妃身子有恙?可找太医看过了?” 温僖贵妃扯了扯唇,似乎想扯出一抹笑,只是没忍住又咳了两声,她说道:“多谢皇上关心。是老毛病了,入秋嗓子总是不舒服,太医已经开了药。” “既然如此,那便回宫歇着吧,外头风大。” 康熙的声音刚刚落下,闰月就见一个小胖墩快步跑过来,扒在温僖贵妃的身后,对康熙说道:“皇阿玛,我额娘骗你的,她压根没有看太医,也没有吃药。” 康熙眉头微微一皱,温僖贵妃连忙拉着那孩子的手,斥责道:“老十,不许胡说。”话落,又咳嗽了两声。 康熙说道:“既病了,就不该瞒着。朕回头让荀太医给你看诊。” “多谢皇上。”温僖贵妃低头对孩子说道:“给皇阿玛请安。” 十阿哥是温僖贵妃的儿子,养得壮壮的,他听话得向康熙行礼,说道:“胤给皇阿玛请安。”他顿了顿,又说:“给密嫔娘娘请安。” 闰月含笑,冲着十阿哥微微点了点头。 “皇阿玛,这是新出生的弟弟吗?”十阿哥踮起脚,试图想看康熙怀中的小十五。 康熙摸摸十阿哥的脑瓜子,笑道:“是啊,这是你十五弟。”说着,他还蹲下来,将小十五抱给十阿哥看。 “他可真小。”胤伸手想去摸小十五,温僖贵妃一愣,不着痕迹得将十阿哥的手拂开,说:“老十,不是说要告诉皇阿玛,今日先生夸奖你功课了吗?” 康熙抬头,看了她一眼,胤没心没肺,立刻就被她转移了视线,脸上笑容满面:“皇阿玛,今日先生夸奖我文章写得好,这可是先生第一次夸奖我,皇阿玛以前说过,只要得到先生夸奖,皇阿玛就会给儿子赏赐。” “行,要什么都可以。”康熙蹲久了,抱着小十五站起来,低头对十阿哥说:“但是朕不希望这是先生最后一次夸你,朕希望从今以后,你的功课都能得到先生的夸奖。” “要记得给下边的弟弟们做表率。”康熙说。 “好啊,胤一定不会辜负皇阿玛的。” 十阿哥拍了拍小胸脯,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一样,又对闰月说,“密嫔娘娘,等他长大以后,我来教他骑马射箭,我是他哥哥,应该给他当表率的!” 闰月笑着点了点头,“十阿哥要记得今天说的话啊,以后等小十五入学了,我就让他去找十阿哥。”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说话,其他人完全插不上嘴。 心里暗恨,温僖贵妃竟然利用十阿哥去讨好皇上,结交密嫔。 康熙又提醒温僖贵妃要去看太医,要谨遵遗嘱,便要抱着小十五离开,闰月跟在他后面,刚走没两步,康熙停了下来。 “妾身给皇上请安。”德妃屈膝。 康熙轻轻的“嗯”了一声,抬脚本想走,就听到德妃说:“请皇上恕罪,妾身没有照顾好十四阿哥。” 康熙停下脚,看她,又看了眼一边皇子皇女的队伍。 领头的是大阿哥,其他的阿哥格格都在,只有老十四不在。 若是德妃不说,康熙也发现不了。 德妃面上满是愧色,说道:“十四阿哥昨日染上了风寒,妾身没有将十四阿哥照顾好,请皇上责罚。” “你先起来吧,朕过会儿会去阿哥所看看老十四。”康熙如是说道。 第49章 众妃跟在后头, 见德妃轻而易举利用十四阿哥就夺得了康熙的承诺, 一个个面面相觑,想要效仿,又不知该如何引起康熙的注意。 闰月嘴角含笑,不去理会人心浮动。 她低头, 只见康熙怀中的小十五已经醒来,目光清明,不是睡眼惺忪,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视线游移, 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望久了, 闰月就发现小十五的目光最终落在一处地方, 并且停留了许久。 闰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德妃鬓边斜插着一根点翠步摇, 华丽招展, 旁边的流苏上坠有几颗东珠, 圆润又有光泽, 在阳光下, 熠熠发光, 好看极了。 闰月知道, 小十五一向对这些耀眼夺目的东西很感兴趣。 康熙低头时,见怀中的十五阿哥醒了,他微微一笑。 有看见的人,立刻瞪大了眼,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威严可畏的康熙竟然对着一个襁褓稚子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 这人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帝吗? 康熙不理会众人吃惊的表情,将手中的小十五搂得更紧,而后对众人说道:“外头风大,都回去吧。” 而后,便一手牵着闰月,单手抱着小十五,一路往内宫走去。 入了内宫,就有太监们抬着软轿在门口等候。 闰月本想抱着小十五先回咸福宫,毕竟康熙离宫久了,乾清宫还有一大堆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结果没想到,康熙对梁九功嘱咐说:“扶娘娘上轿撵,小心些。”又对闰月柔声说:“朕先送你们回咸福宫。”而后看着闰月被梁九功扶上软轿,才抱着小十五上了前头的轿撵,闰月只好跟着他一路往咸福宫去。 余下的后妃跟随温僖贵妃走过来,仅仅见到了康熙的背影。 端嫔悠悠的感叹一声,“密嫔可真是盛宠,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样宠爱一个女子,简直是放在心尖上宠着,连带着十五阿哥,也一飞冲天了。” 惠妃瞅了眼身边的德妃,笑出了声,“本宫还当十四阿哥是贪玩才没来,谁知竟病了,德妃怎么也不上报呢?” 德妃面色如常,道:“今早刚发现病着,本宫都急糊涂了,回头便命人上报。” 惠妃挑了挑眉,“嗯,德妃可要注意一些,这小病小痛最是折磨人,一个疏忽就是大病了,十四阿哥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可千万别出了什么茬子。” 惠妃身后跟着的一位贵人附和道:“惠妃娘娘,皇上从前宠爱十四阿哥是不假,可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十四阿哥。” 这样的殊荣,除了十五阿哥,也就只有太子有。 谁都明白,只要十五阿哥平安长大,就凭借皇帝对他的宠爱,他能得到的东西,绝对比其他阿哥多。 那位贵人又接着说道:“依妾身看,这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的人选,可是要换人了。”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窃窃私语,却无一不赞同。 德妃脸色稍稍僵硬,她说:“皇上对众位阿哥向来一视同仁,对老十四特殊,也不过是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哪里能被称为‘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她对上惠妃的目光,缓缓道:“多谢惠妃姐姐的好心提醒,本宫一定会好好照顾老十四的。免得太医既要照顾康睦,又要照顾老十四,哪里忙得过来啊。” 康睦,是大阿哥新生的四格格名讳,是康熙亲自起的,给了这位格格独一份的殊荣。 只是小格格因大福晋孕中没养好的原因,出生后一直身体虚弱,到现在还在惠妃的延禧宫照顾,三天两头请太医。 德妃这句话,可是狠狠戳了惠妃的痛脚。 惠妃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的瞪了德妃一眼,而后冲着温僖贵妃屈膝,说道:“贵妃娘娘,妾身宫里还有事,这便先回去了。” 温僖贵妃点点头。 她身体很不适,就算惠妃不走,她也要走了。 康熙和闰月抵达咸福宫的时候,就见咸福宫的奴才们已经整整齐齐跪了一屋子,齐声喊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密嫔娘娘请安。” 闰月笑了一声,赶紧说:“快起来吧。” 回到了咸福宫,闰月突然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奴才们站起来,一个个探头探脑的,似乎是想看看新生的小主子。 康熙说道:“外头风头,小阿哥不宜受风,朕先抱他进去。” 闰月点点头,对一屋子宫人说道:“放心,以后看小阿哥的时候多得是。” 咸福宫的人,都是康熙精挑细选进来的,闰月可信,也放心将小阿哥交给他们照顾。 宫人们个个脸上挂着喜色,齐声说道:“恭喜主子平安生下小阿哥。” 闰月也大方了一回,命云隐开了自己的私库,从中提些金叶子,分给众人。 再进殿内,就看见康熙正抱着小十五说话呢,旁边是宫人们早已经准备好的小摇篮。 见闰月进门,康熙笑道:“想不到密嫔娘娘竟也舍得开自己的私库了,朕还以为今日朕要大出血了呢。” 闰月抿嘴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从前给宫人们下赏钱,闰月都是从康熙的私库中提的,谁让他说,他的私库就是她的。 既然如此,闰月不会跟他客气。 还能给自己省下一笔钱,划算。 闰月软声说:“皇上舍不得自己的银子了?” “嗯。”康熙意味深长的说:“朕确实舍不得了。你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自个儿偷偷攒着金库呢,自个儿大大方方的给奴才们发赏钱,结果都用朕的银子,好名全都是你背了。还有这个小东西。” 康熙看了眼怀里的小十五,“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做到的,竟能无声无息的藏起银子来,真不知道他还藏了些什么。” 康熙顿了顿,打趣道:“恐怕是,再过两年,朕就需要你们娘俩接济了。” 闰月搂着康熙的腰肢,“好呀,等花完皇上的金库,那咱们娘俩就养皇上了。” “你想得美。”康熙碰了碰闰月的额头,“还想着把朕的金库都花完,真是贪心。” 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小十五,康熙的动作多有不便,就准备直接把小十五往新的小床上一放,谁知,刚放下,竟又听见小十五怀中有异样的声音。 声音很轻,若不是很警觉的人,很难注意的到。 换做旁人,肯定忽略过去了。 偏偏康熙就是很警觉的人,加上他平时都特别注意小十五阿哥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又出什么状况。 这细碎的声音,康熙并没有忽略。 “嗯哼?”康熙盯着小十五看了半响。 小十五踢了踢腿,满脸无辜。 闰月上前,挠了挠小十五圆滚滚的小肚皮,“是不是又藏了什么东西,告诉额娘,你到底藏哪儿了?” 小十五歪了歪头,流下了一行哈喇子。 “既然要藏,就该藏得严实一些。”康熙毫不避讳的吐槽道:“本事不到家,竟还能让旁人听见声音的。” 指望小十五自己交代是不可能的。 又是老办法! 康熙双手把住小十五的腰,轻轻的抖了几下。 “咚咚咚!” 连续三下,三颗圆润的明珠从小十五的怀中掉了出来。 怕是事情败露,小十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明珠并不大,却熠熠生辉,好看极了,也像极了……德妃步摇上的东珠? 闰月拿起这三颗圆珠,默默无言。 康熙更是无语。 再听到闰月说,这有可能是德妃今日戴在头上的饰物时。 康熙一脸严肃,直接将小十五放回到床上,准备给小十五开始一次严肃认真的教育。 “不问自取视为偷。” “你是朕的儿子,十五阿哥,你想要什么,朕会给你,用不着去偷。” “更何况你连偷都偷不好。” “大庭广众之下掉出来,朕脸上无光!” ……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闰月去小厨房拿了些糕点,准备给康熙垫垫肚子,毕竟一路回来,还尚未进食,用晚膳还太早了些,用些点心也够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康熙依然在跟小十五掰扯做人的道理。 而小十五…… 闰月看了一眼,小家伙头一歪,正睡得香甜。 再看桌上那三颗小拇指般大小的东珠,闰月有些难办。 她说道:“皇上,不如,我将东西送回给德妃娘娘。” 康熙立刻摆手,说:“不妥。” 若是闰月去送的话,德妃势必要追查东珠为何会在闰月的手中,怕又是一场风波。 康熙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回头朕让人放在宫道上,就当是德妃自个儿掉的。” 此时的永和宫中已经是一团乱,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德妃满脸怒色坐在上首,没忍住直接将一支华丽的步摇拍在桌子上,怒道:“本宫步摇上的东珠去哪了?” 第50章 自从闰月回了宫, 咸福宫就热闹许多, 收礼收到手软不说,不少妃嫔还亲自到咸福宫来看看小十五,小十五也不怕生,面对众人时每天笑嘻嘻的。 百日宴快到了, 闰月给小十五换上新制的衣裳,一身红色相映,显得原就圆滚喜人的他, 更像一个年历上的福娃。 闰月拉着小十五一遍一遍的絮叨, 让他乖, 让他不要调皮。 在外人看来, 只是觉得闰月太过紧张而已, 小阿哥那么小, 什么都听不懂, 她讲这些, 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只有闰月和康熙知道, 他们的儿子, 能站, 能飘, 还能听懂人说话, 他会的东西可多了,多到,连他们也不知道,小十五还有什么本事没有使出来。 不过, 他虽然会那么多,但是他还是一个孩子。 行为举止,都是孩子心性。 他喜欢的,他就拿过来。 就像上回拿德妃发钗上的东珠一样,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要不是他自己掉出来,恐怕这事儿,就成了一道悬案了。 在宫里发生的案子,不管是丢了什么东西,总会有人因此遭殃。 康熙命人将东西放在宫道上,东珠被人拾起送到内务府,内务府总管再送去永和宫。这期间闰月派人悄悄打听过,已经有奴才为此挨了板子,虽未伤及性命,但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床了。 闰月叫小海子暗中去给那遭了无妄之灾的小太监送了一瓶金创药,这事儿,只能这样了了。 康熙和闰月能替小十五善后,可不代表每次都会纵容他。 他们每天都用心的给小十五讲述为人处世的道理,不怕他听不懂,一点点的灌输给他,他们相信,小十五是个好孩子。 他的脾气也实在是大,不过还好,只是窝里横,只敢对他的阿玛额娘赌气,面对外人时,还是笑嘻嘻的。 百岁宴之前,闰月和康熙一起,抱着小十五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向来不喜欢参加宫宴,这次小十五的百日宴,太后也一样不会出席,不过孩子总是要见过皇太后的。 一大早,康熙下了朝过来,连朝服都没换就直接来咸福宫了。 闰月体贴的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说:“皇上这么急做什么?幸好咸福宫留着皇上的常服,不然啊,恐怕还得叫人专程回乾清宫去拿。” 康熙低头,按住闰月的手,压在心口,“朕想见你,心急如焚。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早朝,朕满脑子都是你。” 他的嗓音微哑,闰月似乎从中听到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味道。 因为生产时出了意外,康熙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顾她,产后的月子坐好了,他也没有越雷池半步。 他的大手温热,将她的手按在心口,闰月能感觉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她的手一顿,而后,慢慢地,想从康熙的手下抽出,却被康熙紧紧按着。 闰月一阵紧张,她下意识的看了眼门口,宫门虽然关上了,但是宫人都在门口候着,一旦里头有点异动,他们肯定能听得见。 康熙立即就懂了她的意思,低笑一声,拉着闰月往床榻边靠,压着嗓子说道:“他们听不见。” 就算是听见了,也没人敢说出去。 闰月的脸突然一下子爆红,眼神四处游移,落在哪里都不知道。 被康熙的气息包围,殿内的温度好似热了起来。 满满地,两人十指紧扣…… 不知过了多久,闰月靠在康熙的怀里,轻轻呼吸。 康熙侧身,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双颊绯红,艳若桃李,心念一动,目光落在闰月绯红的朱唇上,刚准备低头,就听见外头梁九功轻轻扣了扣门,道:“启禀皇上,已是巳时。”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 康熙提醒过梁九功,巳时启程前往太后宫。 “给太后请安的时辰到了,要来不及了。”闰月一阵后悔,怎么就突然鬼迷心窍,跟康熙大白天的就腻在一起呢。 外头的宫人肯定听见了! 闰月的脸色涨红。 既然时辰已到,康熙就只能歇了其他的心思,不过难得见闰月这样羞涩的时刻,他上身不着一物,坐起靠着,低声笑道:“别担心,太后不会介意的。” 闰月下意识的瞪了康熙一眼,太后不介意,她介意。 康熙又接了一句,“朕叫梁九功传水。” 闰月又扫了康熙一眼,水大白天的传水,这不就满宫都知道了吗? 皇宫是什么地方,芝麻绿豆点的小事都能闹个满宫皆知,更何况还是他们这样…… 可是这也没办法,若不清理干净,身上并不舒服。 闰月赶紧裹了被子,翻过身去捡起床下的衣衫给自己换上,又把康熙的寝衣丢给他。 康熙挑挑眉,妃嫔不给皇帝更衣,反而让皇帝自己穿的,这种事情,也就只有王闰月一个人能做得出来了。 闰月的衣服刚换好,就听见康熙说了一句,“梁九功,传水。” 康熙的话音刚落下,外头就有人扣了扣门。 “进!”康熙一边给自己穿寝衣,一边说道。 闰月愣了一下,就见咸福宫的宫人们鱼贯而入,手中都提着水桶,散着氤氲的蒸汽,一个个低着头进入浴房,半点都不敢将眼神往闰月和康熙这边飘。 水房离咸福宫有段距离,等他们烧好水再送过来,肯定也要等一些时候,然而现在,这么快的速度…… 闰月立刻就明白了,康熙这是有备而来,分明是早就叫人准备好了热水。 康熙走到闰月身后,轻轻搂着她,闰月没忍住,手肘往他腰间一拐。 “哎呦!”康熙惊叫一声。 闰月注意到,不远处正在倒水撒花瓣的几个太监宫女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闰月的脸又红了,连耳朵也染上了一片红色。 康熙低笑出声,“怎么这么容易害羞。”他又说:“这水,是朕方才吩咐小厨房烧的,不是水房送的。”言下之意,他们今日之举,不会闹得满宫皆知。 闰月咬着下唇,浑身上下被羞意包围,在没脸见咸福宫的宫人了。 康熙倒是脸皮厚,半点事情都没有,见他们水放得差不多了,便说:“下去吧。” 等宫人们离开,康熙一把抱起闰月,闰月下意识的尖叫一声,而后紧紧搂住康熙的脖颈,回头反应过来,又懊恼不已,不该叫的,这一声,又该让外头的宫人们想入非非了。 只是片刻之后,闰月就知道,不怪外头的人会想入非非,是里头的人太猖狂。 …… 两人在浴房胡闹完,已不知是何时,地上都是溅出的水渍,闰月身子瘫软无力,连十指都懒得动弹,只能任由康熙替她将衣衫穿好。 康熙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随即才叫云隐进来,替闰月梳妆。 云隐低着头,替闰月绾发。 她是康熙的暗卫,素来最擅长的便是掩盖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闰月坐在梳妆台前,在镜中,看见了云隐嘴角边隐含的笑意。 闰月心中无比懊恼,为何今日会陪着康熙胡闹一上午。 梁九功替康熙换好常服时,闰月的头发也做的差不多了,只差未挑好珠饰。 从前的闰月是贵人时,梳妆台上只有素钗三两只,从不挑带什么,偶尔簪两朵花,素净的不像是个贵人。 如今的闰月,梳妆台上珠钗摆满,不光是康熙赏赐的,还有内务府,三天两头给她送新打好的珠钗,华丽的不像是个嫔。 身为嫔位,佩戴头饰总有许多规矩禁忌,故而每每梳妆,闰月总是会考虑再三。 康熙坐到闰月身边,说道:“带朕送你的那套头饰吧。” 那套丹桂园月珠饰闰月总觉得太过华丽,所以常常放在匣子里珍藏,至今也只带过一次而已。 不过既然康熙都这样说了,闰月便叫云隐去拿了过来。 这套康熙亲自画了图,命人打造的首饰,无论是看多少次,闰月都有一见倾心的感觉,真是太喜欢了。康熙也太用心了。 把她的名字,把她喜欢的花卉,全藏在了这套首饰中。 康熙拿起一支发钗,替闰月斜斜的插在发髻一侧,又拿起耳坠子,替闰月带上。 做完这一切,闰月摆摆头,问康熙,“皇上,好看吗?” “好看。”康熙目光温柔。 闰月之美,在于眉眼精致,容色俏丽;闰月之美,在于性情温婉,举止优雅;闰月之美,在于钟情她的人觉得她无处不美。 闰月嘴角勾起笑容,目光随意一落,落在梳妆台上的眉石上面。 尽管内务府给她送了许多名贵的画眉工具,可闰月依然还是留着这块普普通通的眉石。 康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这块眉石,他道:“夫人请坐,为夫来为你画个眉。” 令人震惊的称呼,闰月只是稍稍一愣,便回过神来。 闰月含笑,闭着眼,坐在他的对面。 一如当年,康熙为闰月画眉的情景。 梁九功悄悄地拉着云隐退了下去,康熙的话,不止他们两人听见,有同样听见的小太监忍不住低声问梁九功,“公公,密嫔娘娘真是荣宠。” 趁着此时,梁九功敲打下边的奴才,“以后啊,都紧着点你们的皮,咸福宫的事儿,密嫔娘娘的事儿,一个个都不准给耽搁。” 小太监们纷纷点头。 早知道密嫔盛宠,可如今听见康熙亲口以“夫人”二字称呼密嫔,又以“为夫”自称,谁还敢怠慢密嫔。 不知是谁,轻轻嘟囔了一句,“后宫里可还缺一位正经的主子娘娘呢。” 梁九功脸色一变,“哪个小兔崽子说的混账话,我可警告你,这些话,要是敢传扬出去,谁都保不住你!” …… 出门时,闰月抬头看了看天,说:“时辰已经不早了。” 康熙也看了看天,道:“嗯,正好可以在皇额娘宫里用个午膳。” 闰月去侧殿抱了小十五,小家伙刚喝完了奶,正在床榻之上咿咿呀呀的说话。 闰月逗逗他,他的小手就捏着闰月的一根食指。 康熙勾了勾下巴,道:“带你去见皇祖母,要记得皇阿玛跟你说过的话。” 小十五:“啊哈!” 第51章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穿金戴…… 许是提前知道康熙和闰月要过来, 太后身边的嬷嬷已经在宫门口等候, 见到康熙的身影,嬷嬷笑着迎上来,给康熙和闰月请安。 康熙道:“劳乌云姑姑久等了,皇额娘这两日身子如何?” 乌云嬷嬷欠了欠身, 笑道:“太后这两日精神不错,每日诵经念佛之后,便在御花园走走, 闻一闻丹桂的清香, 还命人折了几支放在宫内, 气色也好了不少。” 康熙笑着和闰月并肩走进宫内, 走到门口时, 康熙用蒙语说道:“皇额娘, 儿子来陪您用午膳。” 闰月听不懂蒙语, 但是转而听见太后爽朗的笑声, 便知道康熙这句话, 惹得太后很高兴。 太后是用汉语回的, 她道:“说是巳时过来也不见人, 哀家便派人准备好皇帝的午膳了。” “那朕和密嫔是有口福了。”康熙对着闰月说道:“皇额娘宫里御厨做的闷蒸手扒肉, 可是御膳房都做不出来的绝味。” 闰月随着康熙进殿, 抱着小十五,给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招招手,“来,让哀家看看十五阿哥。” 闰月抱着小十五走到太后身边, 躬身将襁褓中的孩子给太后看。 太后细细看过,点点头,“十五阿哥皮肤白,眼睛也大。” 康熙附和道:“这是随了密嫔。” 太后一笑,“给哀家抱抱。” 闰月小心地将孩子递到太后手里,太后小心抱着,换了个人抱,小十五也不怕生,乐呵呵的给太后露了个笑脸,太后也笑了,“十五阿哥不畏生,性情倒是有些像皇上。” 太后一生无子,膝下只有一个五阿哥抚养至今,不过五阿哥年岁已大,早挪到阿哥所去住,太后体念五阿哥功课任务繁重,平日无事,也不会召见他。 不过心里,还是盼着有个这么大的孩子能陪着,笑着。 太后身上的珠饰比后宫中任何一个人都要精致许多,尤其是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玲珑如意佩,精美细致,一下子,就夺走了小十五的目光。 闰月一看到小十五的眼睛落在太后那块玲珑如意佩上,心里暗叫不好。 太后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名贵的上品,一旦莫名消失,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况且太后平日里几乎不出宫门,一旦丢失,如何善后都不知道。 闰月心里盼着,盼着小十五能将这些天她和康熙的话记在心上,千万别打那块玲珑如意佩的主意。 太后也发现了小十五的目光盯着她胸口的玉佩。 她便索性命嬷嬷把这块玉佩取了下来,拿着玉佩在小十五眼前晃悠了几下。 小十五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幅财迷的样子,看得康熙和闰月真是忍不住想掩面。 但太后却觉得十五阿哥可爱,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下。 “这块玉佩,是当年哀家入宫时,皇额娘赠与哀家的,如今,哀家就转赠给十五阿哥吧。” 太后口中的皇额娘,便是康熙的皇祖母,已逝的孝庄文皇后。 先太皇太后的东西,不说是如何的贵重,就凭着其中的寓意,闰月也不敢收。 康熙也道:“皇额娘,这是皇祖母留给您的,实在是太过贵重,皇额娘自个儿收着吧。” 太后将如意配亲自挂到小十五的脖子上,轻声道:“这就当是皇额娘给十五阿哥的见面礼了。” 既然如此,闰月也只能收下了,不过闰月同时也注意到,小十五已经笑眯了眼。 康熙上前,抱着小十五,看到他这灿烂的笑容也一愣,随即自己也笑了,叫来乳母,说:“把十五阿哥抱下去吧。” 午膳是在太后宫里用的,按理说,妃嫔不应该与皇帝太后同席,但太后宽和,特意准许闰月能入席。 用过午膳回宫,太后将昔日太皇太后赏赐之物赠与给十五阿哥的事情,也传遍了后宫。 不日就是十五阿哥的“百日宴”,众人比照康熙和太后对十五阿哥的宠爱,有的人偷偷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贺礼换了,换成更名贵的。 百日宴那日,闰月换上了自己象征嫔位的吉服,小十五也是一件新衣。 是针工局特意为了今日赶制的,小小一件吉服,上好的绸缎上头绣着四爪的蟒,象征皇子的地位。 今日宴席,不光是见后宫妃嫔,还有朝堂命妇,半点也马虎不得。 知道小十五天赋异禀,生怕他又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所以闰月和小十五在一起的事情,常常命人不必在身边伺候。 想着赶紧给小十五换上,谁知他却扭扭捏捏的,歪着身子,像是不让闰月给他换衣裳。 “不喜欢这件衣服吗?”闰月问他。 小十五瘪了瘪嘴,闰月劝说:“可是今天是你皇阿玛给你举办的百日宴,庆祝小十五一百天,一定要穿这个呀。” “只穿一次,好不好。” 谁知小十五扭扭身子,就是不肯。 闰月摸了摸衣服,布料柔软,绣花和蟒虽然都是金线绣成的,但里头也加了内衬,不会扎伤皮肤。 闰月捏着小十五的手,想要给他穿进去,谁知倏地一下,小十五的身影突然在闰月的眼前消失。 闰月瞪大了眼,捂住了嘴。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消失,这样的事情,说出去恐怕也没人敢相信。 可小十五本来就和常人不一样,闰月就算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小十五,你别吓额娘,你在哪儿,出来好不好?”闰月轻声在殿内喊,她只能压低声音,生怕会被门口的宫人听见。 下一秒,殿内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不穿不穿,不出来。” 闰月先是一惊,随即一喜。 惊的是小十五才两个月,竟然会说话,不过想到小十五的天赋异禀,她也并不奇怪了。喜的是他肯发出动静,闰月就能分辨出他在哪了。 她仔细听着,努力分辨方位,又说:“小十五,这是针工局的嬷嬷们特意帮你做的,你不穿的话,她们会伤心的。” “你告诉额娘,为什么不喜欢呐?” 殿内静了静,而后,稚嫩的声音又响起来。 “不要不要,衣服上那条蛇好丑,我不要穿。” 闰月低头看了看手中吉服上绣的蟒,蟒与龙样貌相似,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爪,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龙,象征君王,蟒,象征臣子。 蟒虽凶悍,但针工局的嬷嬷们在给孩子绣蟒袍的时候,特意将蟒绣得灵动了一些,在闰月看来,也不算是丑了。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就能分辨美丑,按照自己的喜好挑衣服,闰月更觉得好笑。 闰月顺着他的话问他:“那待会儿宫宴,小十五准备穿什么呀?” 小十五没有说话,但是闰月听到殿内有异样的声音,她寻着声音找过去。 是闰月放首饰的箱子。 她悄悄的走过去,确定声音真的是从里面发出的。 不去想小十五如何穿透上锁的声音进去的,她赶紧去匣子里拿出钥匙,轻轻打开。 刚一打开,只见箱中原本归置好的珠宝首饰已经全部摊开来,一个身上未着寸缕的奶娃娃躺在里头。 头上戴着闰月的一套珍珠点翠礼冠,脖子上缠着前几日太后给他的玲珑如意配,腰间是一串又一串的珍珠项链,直接摞了半身,像是一件珍珠做的衣裳,两根藕节般粗的小腿上挂着两个金镶玉的臂钏,又粗又厚。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穿金戴银了。 “穿这个!”小十五笑嘻嘻的扑腾着胳膊。 闰月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身,就算是她允许,康熙也不会让小十五穿出去的。 突然听见门口有小太监传话,说皇上来了。 小十五眨了眨眼,说:“不给皇阿玛看。”而后身子再次消失在闰月眼前,连带着他那一身金银。 当康熙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闰月一个人,木愣愣的站在殿内。 “怎么了?小十五呢?”他看了看殿内,哪里有小十五的身影,康熙说道:“乳母不是说,小十五在殿里吗?” 闰月吸了口气,“皇上,小十五不见了。” 康熙皱了皱眉头,“怎么会不见呢?”他环顾殿内,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闰月拿帕子捂着嘴,神色痛苦,像是难受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康熙心里一阵紧张,低头看着闰月,紧张的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小十五怎么了?” 闰月捏着帕子,很想挤两滴眼泪下来,谁知殿内忽然想起了小十五稚嫩的笑声。 康熙惊了一下,迟疑的问道:“小十五在哪?” 闰月咬着下唇,实在是装不下去了,“皇上自己找吧,妾身不提醒哦。” 康熙松了口气,明白肯定是小十五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仔细找了半天,最后,是在床榻底下找到那个浑身挂满富贵的小孩的。 知道小十五会说话,又知道他还能够瞬间消失在眼前,康熙知道,他这个儿子,身上还藏了许多的秘密。 最关键的是,寻常两个月大的婴儿会这么流利的说话? 不会! 小十五必须不能会说话! 第52章 仿佛父子之间从未生过嫌隙…… 小十五被康熙逼着穿上了吉服, 还被强逼着要装哑巴, 去宫宴时一脸的不高兴。 愤怒的情绪摆在脸上,眉头紧皱。 闰月笑了笑,将皇太后赏赐的那块玲珑如意佩挂到他的脖子上。 小十五嘴撅了撅,小手不受控制地去摸那块玉佩, 而后眼微微眯了眯,十分满足的样子。 康熙回头时,正好就看到他这幅财迷的神态, 心中无奈叹气。 小十五的出生, 他十分期待。 他曾幻想过, 这个孩子的样貌是像他还是像闰月。也曾幻想过孩子的性格, 是像闰月一样的温和, 还是像他一样刚毅…… 他想了许多, 万万没想到生了个小祖宗。 一切情绪财宝主宰。 高兴时搂着财宝, 烦恼时还要搂着。 只进难出, 这是属貔貅的? 康熙看了眼脸上笑容越来越大的儿子, 这么一转眼, 小十五就好像已经忘记了方才和他的不愉快, 手里攥着那块如意佩, 献宝似的挥了挥, 像是在向他炫耀。 康熙心里嗤笑一声:朕库房里的比你大一圈!更大!更贵! 不过这辈子都不可能给小十五看见。他心里还是大概明白小十五的本事的,万一让小十五进了他的私库,整个被他捞空也说不定。 百日宴是在乾清宫举办的,除了后宫女眷之外, 还请了些宗亲命妇,也算是家宴。 只是乾清宫是康熙理政的地方,给年幼的十五阿哥办百日宴,免不了让宫里流言纷纷。 为了这场百日宴,康熙特意挪出乾清宫,太子妃亲自主办,十五阿哥和密嫔的荣宠,让满宫侧目。 也正因为如此,后宫妃嫔,皇室宗亲早早就到了。 密嫔出身汉军旗,家世也不高,她的得宠前朝后宫可以说是无人高兴,但有康熙在,谁敢把这份不满摆在明面上? 宫中的女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惠妃见这满殿的精心布置,心中憋闷,“前头的阿哥格格,哪个有这样的殊荣?”一出口,便是酸味四溢。 人人都知道,大阿哥出生时正巧仁孝皇后的嫡长子承祜夭折,满朝皆悲。皇上压根没心思庆祝大阿哥出生,惠妃自然也没有沾到儿子的光。要不是前头的阿哥都没留住,也轮不到胤褆当这个皇长子。 德妃摸了摸自个儿手腕子上的白玉镯,这是当年生下老十四时皇上赏赐的,这是她最喜爱的镯子,上好的玉料,衬得她皮肤更加白。 密嫔再得宠,也是汉军旗,身上留着汉人的血,密嫔这辈子也没资格跟她争! 惠妃眼一扫,自然对这镯子印象深刻,她幽幽道:“本宫记得这是德妃你生十四阿哥时皇上赏的。” 德妃颔首,“难得姐姐还记得。” “自然是忘不掉。”惠妃唇角缓缓勾起,许是想到些好笑的事,眼角眉梢更是染上了笑意,她轻声道:“当年十四阿哥出生时,正巧赶上佟佳氏一族抬旗,佟皇贵妃转眼成了佟佳皇贵妃,本宫还记得,当年抬旗后,那位主子娘娘的第一道懿旨可是给德妃你的。” 德妃脸色瞬间煞白。 同在深宫中住了这么多年,惠妃深知什么才是德妃的痛处。 自己不痛快了,总得在别人身上找点乐子,让别人也不痛快。 互相插刀这种事情,德妃也没少干。 她转眼就恢复了脸色,笑意盈盈的说:“惠妃姐姐记性真好。本宫也记得,当年刚入宫就见到承乾宫前有宫嫔罚跪,像是犯了口业。” 惠妃立刻变了脸色,当年在承乾宫被罚跪的人,可不就是她。 坐在一边的宜妃勾了勾唇,不打算掺和进他们之间。 从宫乱之后,她似乎看明白了皇上的心思。 密嫔有本事,能让皇上为她屡屡破戒。 在后宫之中,专宠是大忌,可皇上是天下之主,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喜欢的,谁也没办法去剥夺。 连皇太后都无法管束皇上,还有谁能劝皇上? 一年之前的宫乱还历历在目,皇上借宫乱将朝堂大换血,如今的朝堂,明面上已经没有党羽之争,一切只听皇上号令。 密嫔得宠,却没有干政。对于密嫔,皇上也并没有过多的逾越祖宗规矩。 现在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谁不想好好过日子,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触皇上的霉头,去提醒他不该专宠。 转眼间,宫女们提着宫灯进殿,在每个宫妃面前都放了一盏宫灯,灯上绘着圆月,丹桂,玉兔等花样,一盏盏精致非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慢慢的,一股馥郁的清香涌入众人的鼻尖。 荣妃皱了皱眉,深思后说:“桂花?” 通嫔闻到味道,忍不住插话,“听闻密嫔最喜桂花,皇上便将这桂花搬上宴席,当真是用心。” 众人神思各异时,便听到外头有内监高声喊说:“皇上到!” 满殿人起身准备跪迎,一眼看到了康熙,也看到了跟在康熙后头的密嫔。 不同于当日随圣驾回宫时的艳丽,今日的密嫔身着嫔位吉服,产后身姿纤细更甚从前,通神华贵气派也更甚从前。 闰月跟着康熙一步步走进殿内,抱着孩子,面带微笑,接受着众人们若有若无打量的视线。 闰月向来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但今日站在康熙的身后,她就不能堕了康熙的面子。 康熙微微点头,叫众人落座,随即自己便牵着闰月的手,同闰月一起走到最上首。 闰月面色不变,心底却诧异万分,以她的身份,万万没资格和皇上同坐一席的。 只是康熙微微一笑,吩咐梁九功说:“将密嫔和十五阿哥的位置都安排在朕身边。” 梁九功点头而后吩咐人去办。 康熙则是扭头,对殿中众人说道:“今日是十五阿哥的百日宴,朕希望十五阿哥平安健康,学有所用。”而后举杯。 康熙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人揣测。对于新生的十五阿哥,平安健康确实是对宫里的孩子最好的祝福,不过……学有所用?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影射其他的阿哥们? 不管是什么意思,明面上都不能表达出任何质疑的意思,众人跟着康熙一起举杯,齐声说:“祝愿十五阿哥平安健康,学有所用。” 闰月不能饮酒,杯中所盛的是温水,刚坐下,康熙便又为她将杯中满上。 “多喝点,暖暖身子也好。” 闰月不经意间扫过下边,发现所有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在注意着他们。 闰月低头轻笑,端起酒杯,轻笑道:“多谢皇上。” 康熙也笑,拿起自己的酒杯,和她的轻轻一碰,“不谢不谢。” 这幅帝妃调笑的场面着实的震惊到了一群人的眼,早听说密嫔受宠,却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妃嫔们更是嫉妒不已。 宴至一半,宁寿宫那边来了人,竟然是太后身边的乌云嬷嬷。 太后赏一个长命锁给十五阿哥,又赏一柄玉如意,给密嫔。 人人都知道,先前太后已将太皇太后亲赐的一条玲珑玉佩赏给了十五阿哥。 太后在宫里这么多年,历来都是默默无闻的,极少出席宫宴,也极少赏赐人东西,宫里皇子皇女们,除了太后亲自抚养的五阿哥,怕也只有太子得过几样太后的东西了。 如今这十五阿哥,也不知是如何得了太后的青眼。 “不管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十五阿哥这百日宴,可真是风光。”荣妃默默说道。 惠妃饮了口酒,“就是太子当年,也因为三藩的事情,接连取消了满月酒,百日宴,连周岁宴也是一切从简,哪里有十五阿哥这样的风光。” 她放下酒杯,再看一眼坐在康熙身边的密嫔,心中愤愤,但再看一眼皇子首席空置的位置,惠妃又略微放下了心。 皇上迟迟不召太子回京,太子恐怕早晚会废弃,胤褆只要把握好机会,未尝不能再获圣心。 十五阿哥年纪那么小,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一年之前的宫乱还历历在目,今日宫宴,明面上其乐融融,背地里各人各心。 小十五被康熙严令不准说话,他虽然不满意,却也是个听话的小孩。身上不舒服了,就只哼哼唧唧,真就没说一个字。 闰月捏捏小十五的手,拭了拭温度,命云隐帮他换下一件衣裳,殿内暖和得很,他又穿得多,已经热出了汗。 刚换好衣衫,就听外头又奴才高声喊道。 “太子到!” “太子妃到!” 这两声高喊瞬间引起了骚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不会回来了,谁知,竟然在今日,太子回来了! 闰月循声望去,只见皇太子胤礽身着朝服,长身玉立,与太子妃携手而来,眉宇之间神清气爽。 “儿臣来迟,请皇阿玛恕罪。”太子朗声道。 “儿媳来吃,请皇阿玛恕罪。”太子妃亦说道。 康熙颔首,“此行耽搁乃为公务,何罪之有。此去巡视河道一年,百姓对你赞誉有嘉,朕很欣慰,落座吧。” “恭喜十五弟百日之喜,儿臣巡视河道时途径苏州,见新生的婴孩都着百福衣,有长命百岁,健康长寿之意。便请苏州的绣娘为十五弟绣了一件百福衣。”太子命人奉上赠礼。 康熙朗声大笑,“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一来二去,仿佛父子之间从未生过嫌隙。 闰月也笑着,说:“多谢太子。” 闰月对康熙耳语几句,便带着小十五一块儿去后殿。 等闰月再次回来时,只见她怀中的十五阿哥,已经穿上了太子所赠的百福衣。 众人神色各异。 宫里的东西,不管是谁送的,总是要三思后才能带在身上。 密嫔此举,难不成是在向太子示好? 第53章 太子妃,帮孤一下。 闰月去后殿, 本是想给小十五换身衣裳。殿里面暖和, 他的衣裳里也加了一层薄薄的绒,外头还裹着厚厚的襁褓,小脸已经热得绯红。 想给他换一件薄一些的衫子,谁知他一眼就看中了太子送的百福衣, 小手拽着不肯撒手。 云隐试着和他拉扯了几下,便无奈的笑,“小阿哥年纪虽小, 手劲却挺大的。” 闰月饮了口热茶, 说:“给他换上吧。” 云隐稍稍有些迟疑, 道:“要不, 奴婢去给荀太医检查一下。” 闰月摇摇头, “不用。” 穿上百福衣的小十五, 精神头更足, 虎头虎脑的。一抱着出去, 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少人都凑近来看, 好话说了一箩筐。 “十五阿哥长得可真像皇上。” “十五阿哥天庭饱满, 定是个有福之人。” …… 小十五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十阿哥凑上来, 捏了捏十五的小手,说:“十五弟,我是你十哥,等你长大了, 十哥带你读书。” “得了吧老十,就你那功课,连师傅都摇头,怕是将来要让十五带你读书了。”九阿哥此话一出,引得满堂大笑。 谁都知道,十阿哥的功课,是众位阿哥里面最不出彩的。 偏偏十阿哥不自知,憨憨的笑,“十五跟我一起去读书才好呢,不像九哥你,整天欺负我。”十阿哥又说:“师傅说我的功课已经大有进益,九哥你的骑射才应该多多加强,免得到时候和皇阿玛去狩猎,你连兔子都射不中。” 十阿哥这话一出,又是引得满室一片笑声,九阿哥的脸憋得通红。 九阿哥在众位阿哥里面,骑射是最差的,让他骑马可以,但要他一边骑马一边弯弓射箭,这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 为了给阿哥们练习骑射,宫里特地设了一个围场,里面都是些鸡鸭兔等无大伤害的动物,阿哥们射中了,还可以将猎物带走自行处置。至今为止,也就九阿哥没有带走过一只兔子。 康熙今儿个高兴,多喝了几杯,面颊有些绯红,看着几个小儿子们笑得还是很欣慰的。 “老九老十,以后骑射功课都要多多加强,朕会让师傅多多考察你们,以后你们一个教十五骑射,一个教十五读书,朕很看好你们。” 康熙金口一出,九阿哥倍感压力,扭头去看老十,只见他笑得憨憨,心里头压力更大。 闰月抱着十五阿哥给各位妃嫔及宗妇看,路过太子身边时,就发现小十五盯着太子,眼睛一眨不眨。 太子妃见闰月走过来,便站起来,笑着对闰月说:“还未恭喜密嫔娘娘平安诞下小阿哥。” “多谢太子妃。”闰月回说道。 太子妃说:“小阿哥穿着这件百福衣真好看。” 闰月摸了摸小十五的脑袋瓜,“这还要多谢太子,特意从苏州带来这件百福衣。” 对于闰月来说,离开苏州进了宫,就再也没有想过会回去。就算回不去,有一两件东西,能让她寄托对苏州的思念,也是有特别意义的。 太子正好饮下一口酒,听到闰月的话,连忙与她客套几番。 太子妃一直盯着闰月怀中的小十五,却见十五阿哥直勾勾的看着太子,她说:“十五阿哥正盯着太子看呢。” 闰月低头,果然发现,小十五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太子看,从未移开过。 她心里一个紧张,想着,难道是小十五又看上了太子身上什么物件? 太子身上的东西,每一件都意义非常,小十五千万拿不得。 面上,闰月仍然面不改色,笑着说:“十五阿哥许是喜欢太子这个哥哥呢。” 太子妃见十五阿哥白白净净,目光清亮,实在是喜欢,她同太子大婚两年多,至今还无子,底下人已经着急起来了。原本太子妃一点也不急。她对孩子喜爱平平,不讨厌孩子,却也不怎么想亲近孩子。 只是十五阿哥长得可爱,又乖乖的,不哭也不闹,太子妃心里一下便喜爱上了。 她试探性的问道:“我可以抱抱他吗?” 在旁边的太子愣了一下。 十五阿哥是他的弟弟,虽然年纪小,还是个襁褓婴儿,但妻子抱弟弟,总是有些不和礼制。 闰月也愣了一下,不过看太子妃的神态,是真的想抱抱孩子,她点点头,将小十五交到太子妃的手中,又教太子妃调整抱孩子的姿势。 这是太子妃第一次抱孩子,感觉有些新奇。 “他真小。”太子妃低头,注视着小十五,轻声说道。 闰月说:“比起刚出生时,已经长大许多了。” 正说着,突然小十五冲着太子妃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笑了。”太子妃也笑了。 第一次发现,小孩子会这样可爱,突然之间,太子妃瓜尔佳氏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期待自己的孩子。 瓜尔佳氏在看着小十五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胤礽正在看她,在胤礽的眼中,瓜尔佳氏素来都是孤傲清高的,令人难以亲近。他们大婚这样久,太子从未见过瓜尔佳氏流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态。 东宫也有小阿哥,但是瓜尔佳氏从未亲近过,胤礽还以为瓜尔佳氏不喜孩子,没想到,她抱着孩子时,笑得温和柔美,完全冲淡了她身上的孤傲之气。 一时间,看得入神。 “呀!小阿哥又在盯着太子看。”瓜尔佳氏觉得很新奇,她顺着小十五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到太子也直勾勾的看着她,脸上带着笑容,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瓜尔佳氏的笑容敛了敛,扭过头去,避开太子的目光。 与瓜尔佳氏四目相视,胤礽瞬间回神,他同样的扭头,心中懊恼非常,万万没想到他会看太子妃入神,还被太子妃当场发现。 这两人之间的尴尬闰月看在眼里,闰月默默站在一边,也不打算掺和进去。 三个人都不说话。 满室的喧闹像是把他们三人隔绝开了一样。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许是小十五不耐烦了,“啊呀呀”叫了几声。 瓜尔佳氏抱着孩子,手有些微酸,“爷,要不要抱抱十五阿哥。”方才十五阿哥一直看着太子,多半是喜欢太子的。 太子本想说这有些不合规矩,不过想到方才瓜尔佳氏抱着小十五流露出来的温柔,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太子爷也有儿子,不过抱着这个比儿子年纪还要小的弟弟,心里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小十五也乖,安安静静的缩在太子的怀里,咿咿呀呀的笑。 众妃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笑语晏晏,“真是想不到十五阿哥竟然这么喜爱太子这位兄长。” 内心:真是想不到密嫔竟然会和太子联合。 闰月知道,小十五是很高兴的,不过她也有些不明白,小十五和太子才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就这样喜欢太子呢。 太子象征性的抱了一会儿,就打算把小十五交到乳母手里,谁知小十五却攥着太子胸口的衣襟不撒手了,直接把太子的朝服攥出几道褶。 乳母不敢上去,闰月更不适合上去。 太子只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瓜尔佳氏,后者则是笑盈盈的看着,一点没打算上手的意思。 太子无奈,说:“太子妃,帮孤一下。” 有了这句话,太子妃才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将小十五攥着衣服的手掰开。 闰月将小十五交到乳母手里,见太子胸口被小十五攥出一个揪,有损仪容,连忙道:“不如太子移驾配殿更衣。”为了以防万一,配殿都准备着参宴众人的衣裳。 瓜尔佳氏忍俊不禁,道:“后殿留的衣裳约莫都是太子去岁的旧衣了。” 太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尽量把褶子捋平,“无事的,回毓庆宫再换便好。” 宫宴结束后散席,闰月和康熙一块儿回咸福宫。 康熙牵着闰月的手,两人一块儿在宫院里散步。 闰月抬头,看着头顶的月亮,月光皎洁,“时间过得好快呀。” 康熙低头一笑,“一晃咱们都有了小十五。” “朕还记得,当年跟在你身后的日子,真是恍如昨日。” 第54章 看到他这么没眼光,朕就放…… 康熙三十二年最要紧的事情, 便是密嫔的儿子, 康熙排行第十五的阿哥,胤禑小阿哥的周岁宴。 都说十五阿哥出生的日子极好,前头是中秋节,后头又紧跟着过年。按照往年, 一到年下,宫里面便是热热闹闹的,就连皇上太后, 碰上再大的事, 也难得发脾气, 多少人都瞅着两位心情好的时候上去求些什么。 今年又多了一个十五阿哥的周岁宴, 一见康熙那喜气洋洋满面春风的样子, 各宫的娘娘们便坐不住了。 傍晚, 康熙处理完繁琐的事务, 到咸福宫陪闰月和小十五用膳。 饭间见闰月满腹心神全都在小十五身上, 康熙慢慢放下了筷子。 梁九功在康熙身侧侍膳, 见康熙停手, 以为康熙说用完饭了, 便拿了干净的帕子来。康熙摆摆手, 梁九功愣了一下, 随即退到康熙身后。 “各宫妃嫔都到朕跟前来求,说想见一见娘家人,朕都准了。”康熙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闰月点了点头,这事儿她知道。宫嫔们入了宫, 终身也难见父母家人一面,除非天恩浩荡。听说这两天皇上心情格外好,只要是开口说想见家人的,皇上都一一准了。 这几天皇宫可是热闹极了。 康熙见闰月给小十五舀了一勺饭,又拿帕子帮小十五擦嘴,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康熙瞥了一眼那个拿着他朝珠把玩的儿子,圆润的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十五最喜欢这些贵重的东西,连吃饭手里都得拿着东西。 康熙:这儿子怎么傻兮兮的…… “奶娘,把十五阿哥带下去。”康熙道。 闰月忙问他说:“怎么了?这饭还没用完呢。” “都这么大了,该学着自己用膳了。”康熙随便敷衍了一句。 闰月拦着不让,“皇上,小十五才刚周岁呢。” 小十五不说话,却也瞪圆了眼睛看着康熙,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 康熙冷哼一声,直接给瞪了回去,“朕也是这般大就学着自己用膳的。”康熙又说:“奶娘,带下去。” 嬷嬷一看情势不妙,连忙想带着小十五一块儿下去。 小十五反应快,连最爱的珠宝都不要了,往地上一摔,小手死死搂住闰月的脖颈。闰月托着小十五的小身子,虽不明白康熙为何突然发作,不过还是软了态度,哀求道:“皇上,您知道的,小十五用饭一向要额娘陪的,就算是让他自己学着用膳,也不急于这一时,慢慢来好吗?” 康熙本来就是突如其来的脾气,他没有真的让小十五去自己吃饭,看到闰月柔软的目光,他的脾气也软了下来。 见康熙不再提这茬,奶娘悄悄看了眼梁九功,梁九功使了个眼色,奶娘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梁九功从地上捡起康熙的朝珠,双手捧着安置在桌上,自己也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三人,小十五当即开口就说:“阿玛坏。” “吃你的吧。”康熙扭头对闰月说:“妃嫔们都求到朕跟前来,说想见家人,你呢?你不想见家人吗?你也有多年未见父母弟妹了吧。” “家人……”闰月忽然想起了那个家徒四壁的小屋,日益颓废的父亲,歇斯底里的母亲,还有天寒地冻没有御寒被褥时,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弟弟妹妹们。 “不想见。”闰月说。 康熙一愣,显然没想过她会这样说。 康熙想的是,再过不久就是小十五的周岁宴。闰月从小离开家,又进了宫,多年没见生身父母肯定是想的。他打算给闰月一个恩典,谁知闰月却总也不到他跟前来求。 “若是你顾忌身份的话,朕可以让你们私下见面。” 明面上,闰月是苏州知府的嫡女儿,自然是不方便见其他人的,不过康熙是皇帝,这样的事在他这里都不算什么。 闰月却还是摇摇头,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康熙曾经听她简单说起过自己的家人,她身世凄苦,因为天灾家里才不得不将她卖去做丫鬟,康熙想着,若有机会,闰月一定是想见家人的,故而特意安排了这一遭。 谁知,人家压根就不在意。 他忍不住了,精心准备了这样久,却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父母血亲,就这样断了吗?” “多谢皇上为我考虑。只是生恩养恩,我都还尽了。”闰月接着说:“几两碎银子,一纸身契,他们说,我这辈子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小十五年纪小,有些听不懂额娘的话,但是他知道此时额娘很伤心。小手拍了拍闰月的肩膀。 闰月笑了笑,拿出帕子,轻轻的给小十五擦了擦嘴角。 “我对血亲没多少印象,只记得他们将我卖给人牙子时,收下银钱笑容满面,对我说,从此以后,我便和他们再没有关系,不论我是死在外头,还是攀上了哪根高枝,都和他们没关系。” “记忆最深的是弟弟妹妹们,我曾偷偷托人去瞧过弟弟妹妹,本以为拿了我的卖身银子,他们的日子能好过些,谁知二妹妹没了,三妹妹也被他们卖了,至于两个弟弟……”闰月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姐妹三个的血和泪,都是为了养他们。” “没有必要再见了。”闰月把调羹放进碗里搅了又搅,声音很轻,很淡。 不管康熙会怎么想,闰月都不想再见所谓的血亲了。 她也并非天生亲缘浅薄,当年被康熙封为贵人以后,她就托王大人回乡找过家人,她封了贵人,皇上赏了银子给她,本以为银子送去能让家里日子好过一些,谁知竟意外得知,二妹妹被逼嫁人,激愤之下投了井,三妹妹年幼被卖,辗转了几个地方,找到的,也不过是一座枯坟而已。 反观两个弟弟,有酒有肉,无忧无虑。 年幼无知的他们或许不知道,他们的无忧无虑是踩在三个姐姐的血肉铸成的。 闰月向来都是温柔的,康熙最喜欢她的眼睛,永远漾着一团柔情,而此刻,她眼中的柔情被一片凉薄取代。 康熙静了静,说道:“好,不见就不见。” 康熙其实并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样的嫌隙,能让闰月连亲生父母都不见。 他从小渴望父母的关怀,可惜父亲当他不存在,母亲生前碍于规矩也难得见他一次。登基后,他更是忙于国事没机会在额娘膝下尽孝,导致额娘郁郁而终。 闰月的父母还在世,他记得闰月说过,父母是因为家里贫穷才把她卖给人牙子的,这也是迫不得已,总不能一家都饿死,而且近几年饥荒已经完全解除,她家里一定也吃穿不愁了。 现在闰月入了宫,明面上是苏州知府的女儿,可要是想提携血亲,这个并不难。 现在闰月明显是想和亲生父母那边撇清干系,和闰月相处这么久,康熙当然知道闰月什么性子,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这里面,恐怕还有他不清楚的事情。 康熙是皇帝,想知道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再难的问题都会知道,只是时间问题。 在十五阿哥周岁宴前一日,康熙收到了密报,上面将闰月三姐妹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 闰月被卖,确实是家中困难,当时村里来了两个人牙子,一个专门给大户人家买粗使丫头,门路清正。另一个则是来路不明的,但村里都知道,这个婆子手上有命案。闰月的父母将她卖给了来路不明的那个,只因她出的价高,刚被卖,闰月就被灌了哑药。 看到此处,康熙狠狠踹了龙案一脚。 这是什么样的父母,为了银子,竟然连人牙子的背景都不去打听打听,那婆子手上可沾了好几条人命,他们就不怕闰月会遇上危险吗? 闰月的二妹出事时,家中其实并不似当年窘迫,只是她父母想送两个儿子书塾读书,要进书塾就必须拿到知府开的证明文书,那知府也是个昏庸的,瞅准了闰月二妹年轻貌美,就想纳为妾。谁知闰月二妹宁死不从,直接投了井。知府怕此事闹大,给了他们一笔银子和一封证明文书,闰月的父母便不再声张。 “真是一对豺狼虎豹!”康熙怒极,怪不得闰月不认父母。 再是闰月的三妹,那对豺狼虎豹吃了卖女儿的甜头,直接找来当初卖闰月的人牙子,把闰月的三妹也给卖了。 看到此刻,康熙对闰月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她一心以为卖了自己,妹妹弟弟们就能好好过日子,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该有多失望。 “王聿。”康熙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他自顾自吩咐道:“将那个人牙子和知府严查。” 至于闰月的父母兄弟,他们只要安安分分的,便什么事都没有。同时,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长女成了宫妃。 …… 十五阿哥的周岁宴开在乾清宫,太子妃亲自操办。 这样的场面,比之一年前的满月礼更加隆重。 温僖贵妃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荣妃坐在另一侧,说道:“娘娘近日清减了些,可宣了太医来看?” “不碍事的。”温僖贵妃说道。 德妃抱着七公主,看了这边一眼,说道:“贵妃娘娘今日的装束也着实太低调了些。” 温僖贵妃这两天总觉得头重脚轻的,多少精神都没心思放在装扮上。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是她。 不过看了她一眼,德妃头上的珠饰倒是多,温僖贵妃笑了笑,“这两日身子不适,低调些才好。” 德妃暗自撇撇嘴,心里对温僖贵妃表示不屑。 她向来看不起钮祜禄氏,身为贵妃,出身名门,却连个嫔位的都比不上。想当年的孝昭皇后,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小钮祜禄氏连她的半分都比不上。 另一边坐着的宜妃听见了,只关切的问了一句,“娘娘有旧疾,天凉了,要时刻保重身子才是啊。” 温僖贵妃颔首,“多谢。” 闰月跟着康熙一起踏入殿内,温僖贵妃看着那个站在康熙身边的人,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也曾站在康熙身侧过,可惜,她和康熙之间,永远隔着一堵墙。 周岁宴向来是先抓周,后吃宴。 十五阿哥的抓周有些特殊,前朝的王孙贵胄,后宫的妃嫔都给十五阿哥添了礼。 裕亲王添乌木弓,恭亲王添镶玉宝剑,康亲王添湖笔…… 太后添金铃,温僖贵妃添夜明珠,宜妃添的是一个精巧的金算盘,据说还是九阿哥特意挑的,吵着闹着将宜妃原本准备好的礼物换了,一定要把金算盘送给十五弟。 闰月看了看她怀中的小十五,发现这小子的目光已经落在金灿灿的小算盘上移不开眼了。其他宫妃们添的礼自然也是珍贵无比,而这其中最贵重的,就是康熙添的《千里江山图》。 北宋画家王希孟的成名之作,名垂千古的《千里江山图》,康熙一拿出来,满殿众人眼睛都直了。 那是真迹啊真迹!天底下仅此一幅!无价之宝! 三阿哥喜爱字画,看到这幅图浑身冒酸水,碎碎念了半天,“平时皇阿玛宝贝得不行,连看都不让我看,就这么舍得送给十五弟。” 大阿哥睨了他一眼,“老三,多大了还跟弟弟吃醋。”回头就盯着恭亲王的那把镶玉宝剑移不开眼,那把宝剑他看中很久了,求了王叔许久他也不给,竟然这么大方给十五弟。 大阿哥不想承认,他也酸了。 闰月将小十五放在琳琅满目的长桌上。 “十五阿哥,抓字画抓字画!” “小十五,抓印章!” “抓砚台!” “抓宝剑!” …… 众人七嘴八舌的起哄。 小十五略迷茫,心里想,“拿什么好呢……” 小十五看看娘,再看看爹,康熙沉声道:“胤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小十五放心了,一撅屁股,头也不回地冲着宜妃的金算盘爬过去。 站在金算盘旁边的九阿哥眼睛一亮,“小十五喜欢我的算盘,小十五,拿算盘拿算盘!” “嗯哼!”康熙重重的咳了一声。 抓周只是走个流程,小孩子懵懂无知,哪里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寓意,不过为了不闹一些笑话,多数人都会提前训练孩子拿什么东西。 康熙自然不会做这种弄虚作假的东西,之前他觉得,小十五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孩子的将来,也不能因为抓周宴上抓到什么而定下。 不过现在,他略略有些后悔。 他早就应该知道小十五是个什么德行。 小十五停了停,回头看了眼他皇阿玛。他皇阿玛微笑说:“乖,想拿什么拿什么!” 小十五:……哦。 小十五继续奔着他的金算盘去。 闰月抬眼看了看康熙的脸色,偷偷的抿嘴笑了。 虽然康熙让小十五随便拿,但是小十五要是不拿他的《千里江山图》,这个男人会觉得没有面子的。 康熙凑过来,低声问:“笑什么?” 闰月跟他咬耳朵,“笑小十五不识货。” 不识货的小十五拿到了金算盘,笑得眯起了眼。 梁九功即刻唱声道:“算盘一响,黄金万两。” 抓周只是图个吉利而已,没人会把这些当真,况且身为皇子,金银是最不缺的。 十五阿哥一拿到算盘,众人一连串恭贺声就来了。 闰月刚想让乳母把小十五抱下去,话刚起了个头,就见小十五一个翻身,滚到了恭亲王的镶玉宝剑上,空着的一只手就准备去拿宝剑。 按理说,抓周只抓一样物什。 梁九功看了看康熙,见他没有反对,当即扬声道:“手握宝剑,建功立业!” 宝剑忒重! 小十五使出了吃奶的劲,小脸憋得通红也没拿起来。 康熙嗤笑一声,低声和闰月说:“一口气吃成胖子,你儿子真是贪心。” 见人不注意,闰月悄悄勾勾他的手心,嘟囔道:“也是你儿子。” 康熙呼吸一窒。 所有人都注意着十五阿哥,帝妃的交头接耳倒是没人发现。 此刻小十五重重的吐了口气,十足的生无可恋,小孩子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逗笑了众人。 小十五眼睛一转,就看到太子夫妇正好站在他的身侧,他眼睛一亮,然后众人就看见那小家伙在桌子上半爬半滚,最后,竟滚到了太子胤礽的怀里。 胤礽一愣,众人见此也愣住了,良久后才有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看来十五阿哥极喜欢太子。” 康熙挑挑眉,想看看小十五到底要做什么,其他人也好奇。 谁知小十五拉着太子的手,把太子的手放在宝剑上,然后抬头看着太子,懵懵懂懂的吐出一个字,“拿。” 太子在小十五单纯的笑容下突然愣了一下,然后从容的将宝剑拿起来。 小十五得偿所愿,继续往前爬,前面是太后的金铃,他回头对太子说,“拿!” 太子很听话的帮他把金铃收入怀中。 紧接着,小十五就带着太子开始了他的扫荡之路。 桌上的东西实在是多,太子怀中东西多到拿不下,小十五竟然还拉上太子妃一块儿拿,两人都实在,并没有将这些东西交给奴才,全数自己替小十五拿着。 小十五拿的东西太多,梁九功连吉祥话都来不及说,眼睁睁的看着十五阿哥将桌上的东西收入囊中。 闰月遮了遮脸,真的很想不认识这个儿子。 康熙和闰月都知道,小十五向来喜欢那些金灿灿亮晶晶的东西。书画笔墨这些,他倒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大扫荡之后,太子和太子妃怀中抱了一堆金玉物件,两个都是月朗风清气质高华的人,结果手里抱了这样一堆东西,看起来倒有趣。 而桌上,只剩下寥寥几样东西。 都是字画古玩一类的,懂行的都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可惜十五阿哥不喜欢。 原本添礼都是图个吉利,但是十五阿哥来这么一出,那些没被他挑中的礼物静静摊在桌上,难免让主人有些尴尬。 不过,他们看看桌子正中那副《千里江山图》。 没关系,尴不尴尬也有皇上陪着。 面对若有若无的打量,康熙目光怡然,却悄悄跟闰月说:“看到他这么没眼光,朕就放心了。” 闰月:“……” 第55章 “找什么呢?” “找儿…… 入了康熙三十三年, 已满周岁的小十五本事越发的灵活, 整天都能给闰月整一些新花样,也幸好,他还懂得分寸,没有让宫里其他人看出端倪。 但对于小十五, 闰月也不敢懈怠。 小十五的衣食,基本上都是闰月自己照料,平日里, 小十五就在正殿玩耍, 夜里睡下后再抱到偏殿去。 小十五在正殿时, 闰月常常会将宫内的奴才们都支使到别出去。内殿只留闰月和小十五母子两个相处, 云隐则是守在殿门口。 就是因为这样的保护, 才开始让小十五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知道, 咸福宫正殿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可以在这里玩闹, 也可以在这里和额娘说话, 咸福宫, 成了他无所顾忌的地方。 这一日, 闰月翻箱倒柜的。 康熙进来见此情况, 说:“找什么呢?” 闰月头也不回, 说:“找儿子呢。” 康熙:“……” 他无奈,这样的情景,几乎每日都要出现一下,小十五总是乐此不疲的捉弄闰月。 他沉了沉脸, 踢了踢手边被闰月翻出来的大木箱子。 “出来!”康熙厉声说道。 闰月寻声转头,下一刻,就见一个肉嘟嘟的娃娃从木箱子里钻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笑,极灿烂,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捉弄额娘得逞,他还十分得意的冲着康熙哈哈笑了几声。 而康熙则是面色阴沉的面对他。 小十五聪明得不得了,一看康熙这脸色就知道皇阿玛又生气了,他立即转身,飘入闰月的怀抱,奶声奶气说:“额娘,抱。” 闰月将他搂入怀中,笑着对康熙说道:“皇上别生气了。” 闰月一笑,康熙心里那股气立刻就消失了,无奈说道:“你只管宠溺他。”康熙拉着闰月坐下,横了她怀中的小十五一眼,说道:“等纵得他无法无天,有你后悔的时候。” 闰月和小十五面面相觑,闰月笑着将小十五塞进他的手里,“皇上是严父,妾身只能当慈母啊。” 小十五到了康熙的怀里,仰着脸,喊:“阿玛。” 康熙无奈,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以后不准再这样捉弄额娘。” 小十五“咯咯咯”的笑,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没有。 闰月给康熙沏了壶茶,看着康熙怀里的孩子,柔声说:“咱们的小十五聪明懂事,怎么会无法无天呢。” 被额娘一夸奖,小十五笑得更开心了,挤在康熙的怀里,喜滋滋的说:“阿玛,赏赐。” 康熙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十五的周岁宴上,小十五可闹了好大的笑话,他和小家伙有了一个“君子之约”,只要小十五听话乖巧,并受到夸奖,就能得到康熙的赏赐。 康熙一出手,向来都不会是凡品。 当时听到这条,小十五眼睛都亮了。 他喜欢和额娘还有宫人们一起玩,但是他不觉得他的一些行为是捉弄人。不过为了金银财宝,他还是努力的克制自己。 康熙就是吃准了他视财如命。 小十五比一般的孩子聪明,但依然是孩子,很多的道理,不可能全部灌输给他,只能一点一点引导。 阿玛额娘引路,剩下的事情就要他自己去领悟。 所以年纪小小的十五阿哥,一边释放天性无法无天,一边为财收敛自己,一举一动,常常游走在康熙的底线边缘。 康熙点了点小十五的额头,慢慢的问他,“以后还会不会捉弄额娘了?” 小十五立刻摇头,目光晶亮。 康熙笑了笑,信他才有鬼了? 不过康熙还是承诺他说:“若今日,你能自个儿回偏殿睡,乖乖的,不吵不闹。阿玛明日一早就给你奖励。” 一听奖励,小十五眼睛更亮了,头点得更急了。 康熙脸上的笑容扩大,“好。”扬声道:“奶娘,把十五阿哥抱下去吧。” 小孩子总有耗不完的精力,从前要小十五回偏殿歇息,他总是免不得要吵闹一番,今日却难得乖乖的主动向奶娘伸手。 闰月抿了抿嘴,看了康熙一眼。 康熙扭头看向她,眼中似有什么道不明说不尽的东西。 小十五兴奋的向康熙和闰月挥手,被奶娘抱了下去。 在殿门关上的那一刻,闰月瞬间被康熙搂入怀中。 闰月不可抑制的轻喊了一声,落入康熙怀中时,她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嗔道:“皇上。” 康熙轻笑一声,低头在闰月耳畔轻轻吐息,“长夜漫漫,爱妃可曾觉得寂寞?” 闰月憋住笑,侧过头,回他说:“并不曾。” 康熙脸上似有遗憾,温热的气息再次打在闰月的耳畔,泛起阵阵红晕 “可朕寂寞了。”他说。 闰月掰着康熙的手指头,一字一句说:“皇上后宫佳丽数也数不尽,怎么会寂寞呢?不过寂寞也无妨,马上就要选秀女了,皇上多选几个可心的人进来,就不会寂寞了。” 康熙抬头看向殿外,鼻子努力的嗅了嗅,“这殿里是不是被淋了醋汁,朕怎么闻到一股酸味?” “哼!”闰月自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的,当即想要从他怀里坐起,却被康熙深深搂入了怀中。 “朕有你足矣。” …… 清宫规矩,为充盈后宫,每三年便有一次选秀,从中挑选帝妃,皇子妃,以及宗室妇。 后宫的妃嫔,多是选秀而出,像闰月这样不经选秀入宫的例子是少之又少的。 能够参加选秀的,都是八旗贵女,家世显赫,每三年选秀的举行,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有些人能借此来拉拢人心,积攒人脉;愁的则是新入宫的女子来分宠。 自密嫔得宠以来,康熙便再没往其他妃嫔的宫室留过宿,新人一来,旧人就更没指望了。 可有些人也盼着新人赶紧入宫,赶紧将密嫔的专宠打破。 闰月在后宫安安静静的生活,她自己活得低调,但拥有康熙的专宠,她再低调,也是惹了众怒了,多少人恨她恨得牙根痒痒。 可康熙的态度摆在这儿,后妃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种事情,太后不管,其他人也没那个脸去康熙面前刷存在感。 今年的选秀,康熙照例还是交给了温僖贵妃主理,四妃从旁协理,如同往年一样,对于选秀这五位是最有经验的。 不过今次选秀,宜妃是协理,剩下三妃也是协理,这四人和往常的位置可大有不同。 在康熙的旨意中,宜妃的名位摆在了第二位,明显就是抬高宜妃的权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在敲打其余三妃,至于为何不夺了她们此次协理选秀之权,大抵也是为了几位阿哥考虑。三妃膝下皆有子,或多或少,阿哥所里都要塞几个人。 选秀这事儿与闰月无关,她的小十五还小,用不着考虑太多,不过皇上可就忙了起来,几个儿子府里都要进人,各家王府也要娶妻,其中涉及各种考量,名单都要康熙去拿捏,除此之外,还有朝政要忙活,一时间,倒是忙得也抽不出空到咸福宫来。 闰月正想趁着这空儿在咸福宫清净一会儿,谁知小十五却又闹着要出去玩。 小孩子玩心重,天天闹着要出去,出去了就犹如脱了缰绳的野马,再也回不了头。 闰月让嬷嬷们带着小十五出去,小十五竟还不肯,拽着她的手“咿咿呀呀”的叫唤。 云隐抿嘴一笑,屈膝道:“主子,小厨房新炖了三鲜汤,不如娘娘给皇上送去。” 云隐到底还是康熙身边人,一心向着康熙。她想着,此刻康熙国事繁忙没工夫过来,但密主子却可以过去,皇上看见密嫔主子和十五阿哥,心中一定欢喜。 闰月不用猜也知道云隐的心思,看小十五这样急不可耐的样子,她叫人将汤盛好,带上汤和小十五,往乾清宫去。 咸福宫到乾清宫的距离稍远,闰月怕去晚了汤凉,特意加快了步伐。 路过御花园时,桃李争妍,有花瓣缤纷落下,偶尔几只飞蝶翩翩。 小十五的眼睛一下就移不开了,想要说话求闰月,不过眼珠子一转,小小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成算。 闰月看到御花园的生机,就知道小十五肯定想下去玩,面上不动如山,就想瞧着小十五能用什么样的法子求她。 果不其然,下一刻,小十五眼中泪光滢滢,也不吱声,只瘪瘪嘴,眼中含着泪,就这么看着闰月,怪可怜的样子。 看得云隐和宫女嬷嬷心都软了,纷纷向闰月求情,让小十五可以在御花园玩儿会。 闰月看得好笑,捏了捏小十五肥嘟嘟的脸颊,“小机灵鬼,偏谁都吃你这套。”她无奈吩咐说:“云隐,你先将汤送到乾清宫去,让皇上趁热喝。告诉皇上,我与小十五在御花园玩儿会,稍后就去。” 云隐听命,赶紧端着汤过去。 闰月将小十五放到草地上,嬷嬷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走路。 泥土软,泥上的草也嫩,不会扎人,摔倒了也不疼,小家伙兴致勃勃的挥舞着双手学走路,不想要嬷嬷扶着,嬷嬷担心他,虚虚拖着他的后腰。 小十五生气了,“哼”了一声,他一点都不要人跟着。 闰月笑着看着这小小的人儿,一点点的人,步子还不稳呢,就想脱离大人的掌控了。 嬷嬷无助的看了看闰月,迟疑道:“主子……” 闰月知道,小十五本事大着呢,不会摔疼,也不怕摔疼。她挥挥手,道:“咱们远远跟着。” 话音刚落,小十五便脚下一软便摔了个跟头,嬷嬷一急,想冲上去搀其起他。小十五却拍了拍手,自个儿撑着站了起来,末了,还扭头给闰月和嬷嬷一个笑脸。 闰月同样回以笑容,并举了个大拇指给他。 “嬷嬷别担心,他想当大人了呢。”闰月笑了笑。 嬷嬷松了口气,也笑,“十五阿哥聪明乖巧,摔倒了也不哭,拍拍手就站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大人了。”说着,嬷嬷也给小十五竖了个大拇指。 得到了表扬的小十五顿时眉飞色舞,小手小脚动得更加卖力了。 第56章 她这样耀眼夺目,锋芒太盛…… 闰月带着宫女太监们在后头跟着, 看小十五一路横冲直撞的。 小十五小胳膊小腿一摆一摆的, 竟走到凉亭边上,亭下有石阶,石阶的高度对大人来说并不是问题,但对一个刚开始学走路的小孩来说就非常难了。 他看了眼, 四下无人,额娘和嬷嬷在后面还没跟上来。小十五脑袋瓜子一转,虽然和阿玛额娘约定过, 在外面不准使用他的那些本领, 可现在周围没人, 他又遇上了难题, 用一下解决问题, 应该也无事, 阿玛额娘……不会知道的。 这样想着, 小十五心念一转, 小小的身子立刻消失在原地。 闰月就跟在小十五后面, 不远不近的保持距离, 结果小十五小短腿迈得飞快, 闰月刚跟着他绕过一座假山, 转到凉亭这边来, 本以为小十五还在前面晃晃悠悠的走着,谁知眼前空荡一片,哪有小十五的踪迹,她脸色一变。 嬷嬷四处看了看, 也是慌了,六神无主的眼睛看向闰月,“主子。” 闰月连忙吩咐了宫人四散开来找人,说道:“先不声张,找,赶紧找。” 小十五是阿哥,宫里没人敢对他怎么样,眼下突然消失,闰月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想到一定是那小子用了不该用的。 不听话的小混球,她和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外面千万不能用那些,他偏偏不长记性。 他若真有本事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并不能很好的掌控他那些本事。 惹了多少次祸他还不明白! 眼下又不知道闪到哪里去了,若被人看见了,青天白日眼前凭空冒出一个小人儿,那如何说得清。 闰月在凉亭东侧焦急的寻找着。 凉亭西侧,德妃和宜妃正在闲聊,底下整整齐齐站了两排姑娘,着旗装,踩花盆底,燕环肥瘦。 宜妃慢饮了口茶,“外边日头越来越大,让人在亭子里摆些冰,格格们都到凉亭里坐吧。” 德妃摇了摇宫扇,“这天呐,变得真快。本宫昨儿还披着绒被打盹,今儿就要用冰乘凉了。” “还是德妃日子清闲,平日里还有工夫打盹,不像本宫,还得忙活着宫务,真是半刻都不得闲呢。” 宜妃的话刚落,德妃手便一顿,随即手里的宫扇摇得更频繁。 没了协理六宫的实权,德妃自然清闲。 外头站着的秀女们排着队走进来,依次坐在绣墩上。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就算是坐姿,也是极美的。 德妃摇着扇子,视线落在了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那位姑娘身上。身着统一的杏色秀女服制,却衬得她容貌更加出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这样的仪态气度,明显是受了专门的教导。 德妃开口,“嬷嬷,听说本届一位秀女,德容言功样样拔尖,六艺俱全,是哪一位啊?” 嬷嬷往前站了一步,回,“是秀女富察氏。” 嬷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早就提点过富察氏,在宫里,太过拔尖不好,她这样耀眼夺目,锋芒太盛。 德妃来了兴趣,特意点了她的名。 德妃难得主动点秀女的名,宜妃也想看看,让德妃看上眼的秀女是什么样的。 正巧是德妃看中的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秀女站起来,微微侧身,行了一礼,“回德妃娘娘,臣女富察氏。” 德妃暗暗点头,进宫几天就能将宫规拿捏的这样仔细,是个有谋划的。 富察氏? 宜妃手上的选秀的名单是按照家世身份排列的,她仔细想了想,发现对这位富察氏并没有什么印象,想必是身份低了些。 这样想了,宜妃便对这位富察氏不再上心。 德妃却是更加感兴趣了,多少问题都问了个仔细。 所有人都觉得,德妃是看中了富察氏,德妃问话的时间越久,富察氏的未来就越稳。 四阿哥年轻,后院尚清净,富察氏这个时候入府,笼络住四阿哥的心,荣华富贵定是享受不完的。 宜妃若无其事的捏捏手腕,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个秀女。 富察家是朝廷新贵,近年来,皇上重用富察家几兄弟,富察家前途广阔。 眼前这位富察氏乃庶出,生母又是汉人,身份虽低,但瞧这份气度和仪态,富察家明摆了是将她往正室嫡福晋的路子培养的。 有她父兄叔伯在,在寻常人家当个嫡福晋未必不是好事,入了皇子府邸,就只能当个格格,就算给她泼天的恩典,爬到侧福晋也到头了。 这样的路,她会走吗? “富察格格平常在府里都做什么?”宜妃打断德妃的问话。 富察氏说:“臣女平日里喜欢呆在家中小厨房。” 宜妃一笑,她以为富察格格会说绣花读书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下厨。 她倒也没真把富察氏的话放在心上,富察家怎么会让一个格格真的天天下厨做菜呢。 德妃倒是附和了一声,又问她最拿手的菜是什么? 富察氏刚想回答,突然听见前边张佳格格叫了一声“哎呀”! 众人齐齐将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年幼的孩童从张佳格格的身侧探出身来。 “这不是十五阿哥吗?身边怎么连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宜妃认出了他,连忙叫宫女把十五阿哥搀过来。 小十五见着眼前这番景象,心里发虚,盼着宜妃什么都不要问,可惜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句,宜妃就问他,“十五阿哥是何时来的?” 小十五转悠了眼珠子,没说话。 德妃微笑,“十五阿哥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悄悄躲在后头做什么?” 小十五揉了揉眼睛,还是没说话。 宜妃看他头上微微出汗,一边拿着帕子帮他擦汗,一边吩咐人去咸福宫通知闰月。 小十五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拉着宜妃的衣角说:“额娘在那边。”他胖乎乎的手指指着东边的方向。 宜妃好笑,“你这是甩开了你额娘自个儿跑过来了?” 小十五不能解释刚才的情况。 皇阿玛教导他说,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多说多错。 一阵香气飘过他鼻尖,小眼睛不受控制的望过去。 宜妃将手边的桃花糕推倒他眼前,“吃吧。” 小十五立刻咧开了嘴,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多谢宜妃娘娘。” 小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宜妃心立刻软了,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常年不得见,一个成天在外面撒野,还有一个嗜书如命,从来也想不起来给她这个额娘请安。儿子多有什么用,没一个贴心的。 “平日里皇上和密嫔多宝贝十五阿哥,怎么也会出这样的纰漏,阿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得起。” 小十五慢慢地吃桃花糕,一双眼睛亮盈盈的。宜妃看着这么可爱的孩子,心里又软了几分。 两个人都不回德妃的话,德妃自讨没趣,又去问富察氏,继续刚才的话题。 富察氏说:“臣女额娘有咳疾,臣女便常常给额娘做一道‘玉絮羹’。”富察氏不着痕迹的看了小十五和宜妃一眼,继续侃侃而谈,“先取最新鲜的食材过水浸泡,冰凉甘甜的井水最佳,散去尘土味,又能染上些井水的甘甜,再放入温水中小火煨着,细细熬上两个时辰,再开锅时,清冽的香味扑面而来,口感清甜,汁如琥珀。” 聊到吃的,小十五来了兴趣,“额娘不能吃太甜的。” 富察氏软了声音,“玉絮羹不会太甜哦,主要是食材自有的甜香,烹制过程中只放少许糖,让汤羹更加浓稠。臣女额娘也不喜甜食,但十分喜欢玉絮羹。” 闰月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十五嘴角落下晶莹的一滴“泪”,紧接着小十五说:“比胡总管做得还好吃吗?” 德妃笑了,看向小十五的目光略带嘲讽。 闰月出声打断他们的话题,“见过宜妃姐姐,德妃姐姐。” 宜妃扶她起来,闰月侧头对小十五说,“小十五,不能胡说。” 富察氏是秀女,胡总管是咸福宫膳房总管,两人身份天差地别,怎么能相比较呢。 “臣女斗胆,想和十五阿哥口中的那位胡总管比试一下厨艺。”富察氏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说:“臣女知道,能进大内当御厨,必然是人间食神,但是臣女做的菜任谁尝了都说好,臣女斗胆,想向胡总管讨教一下。” 德妃眼皮一跳,不明白这个富察氏想做什么。 好好一个秀女,不安分守己等指婚,竟然想和个内监比厨艺,传出去不是让人耻笑? 闰月和宜妃也意外,想不到这位格格真的对下厨有这样的执念。 只不过,让秀女去和御膳房总管比试下厨?她们做不了主。 “怎么都在这儿?”康熙慢慢悠悠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五阿哥胤祺。 云隐去的时候,正好康熙在和五阿哥胤祺商量事物,听说闰月和小十五在御花园,又想起方才宜妃派人来请胤祺去御花园。 他让人一问才知道,宜妃和德妃正在御花园相看秀女。 宜妃是想着,让胤祺自个儿也掌掌眼,早早看中了,也省的她再多费心。 康熙明白宜妃的小心思,想着自己去陪闰月和小十五,胤祺去陪宜妃,便带着胤祺一块儿来了。 不成想,人都挤到了一处。 不过,他方才听到了什么? “你想跟内宫膳房总管比厨艺?” 第57章 洗手作羹汤 富察氏神情坚定, 康熙难得见到这样的秀女, 顿觉有趣。 只是富察氏是他倚重臣子之女,要是真的让她再众目睽睽之下和膳房总管比试,怕会对名誉有损。 便让梁九功带着富察氏去御膳房,让她当场做一道菜出来。 五阿哥是未婚少年, 不方便大大咧咧的看秀女,请了安说告退,实则悄悄站在屏风后头。 康熙随意点了几个格格的名, 其他格格们见富察氏入了主子们的眼, 又见主子们这样随和, 纷纷使出本事来表现自己。 闰月见了, 不免自惭形秽, 这些才是真正内外慧中的人。 她出身低微, 虽然在努力学习, 一朝一夕仍然比不上她们十数年的积累。 面前塔喇格格在写书法, 康熙扫了一眼, 悄悄在闰月耳边说:“没你写的好。” 闰月仔细看看塔喇格格的字, 心里对这个男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明白了几分。 约莫半个时辰后, 东边过来一队人, 梁九功打头, 后面跟着富察格格和御膳房的宫女太监们,个个手里都端着东西,其中一个,还直接让炉子搬了过来。 梁九功命侍卫搬了长桌过来, 康熙坐在正中,拉着闰月坐在他右下首,宜妃坐在他左下首。 德妃脸僵了僵,咬牙坐在宜妃另一边。 换做以前,德妃一定会争上一争,让密嫔和宜妃好好知道什么叫做尊卑。 自打被康熙连番训斥以后,她所有的心思都不敢再动。 富察氏命人将拿来的所有东西都依次摆放好,看这副架势,很是高调,闰月连忙叫人把在外面上树的小十五拉回来。 所有的食材富察氏事先都已经烹制成熟,只差摆盘。 一条鱼已经被分为头,身,尾三段,轻轻摆放在长形盘中,中间留了间隙,富察氏用调羹,小心翼翼将半熟的鱼片盛出,鱼片上用熟火腿点了朵小花,依次摆放在盘中,最后,富察氏将红炉点火,锅中倒鸡汤,细细调味勾芡,最后将汤汁悉数淋在鱼肉上。 香浓的芡汁在鱼肉上化开,鱼肉遇热卷成了花状。 小十五趴在闰月怀里,小声说:“真好看。”他闻了一下,“真香。” 浓郁的香味涌入鼻尖,令人食指大动。 富察氏屈膝,“回皇上,臣女献丑了。” 康熙颔首,富察氏拿了小碟子,再将鱼肉分给几位主子。 闰月注意到,富察氏在分盘的时候,给其中一碗开了小灶:多添了小半勺醋。 等宫人将碗碟呈上来时,闰月眼皮一跳,那一碗正是给她的。 闰月拢了拢右袖,抬头对上富察氏的眼睛,富察氏微微一笑。 将杂念抛开,闰月用心品尝美食,被开了小灶的鱼肉入口微酸,却没有掩盖鱼肉本身的香味,其中还有火腿肉和鸡汤的香味,几种味道冗杂在一起,富有层次,十分开胃。 坐着的几位主子都在品尝美食,可怜了园子内的秀女和侍从们,还有躲在屏风后的五阿哥胤祺,只能看不能吃,偏偏那香味就是要往他鼻子里钻,气人呐! 康熙沉浸在味蕾的刺激中,吃完自己的一小碟子,见面前还有一碟鱼肉,伸出筷子就想夹。 看康熙和闰月吃,小十五已经馋的不得了,见康熙竟然想对他的那盘下手,当即伸出自己的小手,从康熙的筷子下抢回自己的美食。 闰月憋着笑,不动声色的夹了一小片给小十五。 康熙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的放下。“这菜可有名字?” 富察氏屈膝,“回禀皇上,臣女随意取了个‘嫩鲜鱼’的名字,登不了大雅之堂,还请皇上赐名。”其实是另有名字的,只是有康熙赐名,她这酒楼的招牌不就打出去了。 康熙沉吟片刻,“拿纸笔来。” 梁九功在康熙身边这么多年,十分会做事,早早派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听到康熙吩咐,立刻命人清空长桌。 康熙大手一挥,运笔行云流水,转眼间,四字跃于纸上。 “宫门献鱼。” 富察氏极喜,“多谢皇上赐名。” 康熙的墨宝很少外送,富察氏拿了这样一个特例,真是羡煞人眼,只是她跪在地上,还是没有起来。 “臣女斗胆,想求皇上一个恩典。” 闰月扫了康熙一眼,看得出来,康熙是极高兴的,耐心听富察氏往下说。 “臣女自小喜爱做菜,最大的心愿就是开一酒楼,让自己的菜品被更多的人品尝。臣女愿终身不嫁,将毕生心血投入研制菜谱,求皇上恩准。” 闰月默了默,这话颇为大胆。她是秀女,已经走到这一轮,就代表等待她的是皇上的赐婚。 闰月想,皇上是有意将富察氏许给四阿哥或是五阿哥的。 秀女在大选关头说自己终身不嫁,还要去行商开酒楼,这是离经叛道。 德妃宜妃齐齐拧眉。 宜妃侧头,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屏风上,屏风后突然飘出几片叶子,宜妃了然,出言道:“你还年轻,终身不嫁可不能随便说出口。成婚后,为自己的夫君做羹汤,岂不是美事。” 富察氏伏在地上,说:“臣女喜欢做菜,想要自己的手艺被更多人称赞,所以想开酒楼,臣女知道,这在许多人眼中,是大逆不道。但是,这真的是臣女唯一的心愿,求皇上恩准。” 康熙沉吟过后,说:“朕可以赐你一道圣旨,准你婚姻大事自己做主,只要你不同意,谁也不能让你嫁人。” “明日便出宫回家吧。”康熙说。 富察氏喜不自胜,连连叩头谢恩,又说:“臣女斗胆,想再求皇上一个恩典。” 德妃一愣,这富察氏忒得寸进尺,真是没有眼色,这样的人,无论摆在哪里,都不会为她所用。 康熙朗声一笑,“说罢。” 这次富察氏有些犹豫,“臣女想将皇上的墨宝裱起来,悬挂于酒楼之上。” 宜妃笑出了声,“这是想拿皇上当金字招牌。” 小心思被戳破,富察氏难得红了脸。 康熙大手一扬,往纸上盖了一个戳,“准了!” 小十五还在吃鱼,看得出来他特别喜欢,一点点鱼,嚼了又嚼,抿了又抿,身为皇子的矜持让他没好意思舔盘子。 身为皇帝的矜持,康熙也没好意思让富察氏再做一道鱼。 但是富察氏要开酒楼就不同了,想吃就可以派人出宫买。 完美! 闰月和康熙一起散步回咸福宫,小十五吵着闹着要去毓庆宫,康熙允了,让云隐带着他去。 两人携手走在宫道上,密不可分。 “小十五越来越喜欢往毓庆宫跑。”闰月说。 “让他玩吧。” 兄弟感情好,这是康熙乐于见到的,将来他百年之后,胤礽会善待闰月的。 想到了什么,康熙说:“朕告诉过胤礽了,再让小十五往奏折上面乱涂画,就把他扔出来。” 闰月笑了,又想起富察氏,“这个格格倒是一个性情独特的人。” 康熙点头,“朕原打算让她入毓庆宫,没想到她自有主张。” 闰月疑惑了一下,她还以为康熙有意将富察氏许给五阿哥,又或者是四阿哥,没想到竟然是太子。 “胤礽那几个侧福晋和格格,实在是不成体统。”康熙像是在解释,“朕听说富察氏大方得体,规矩仪态是秀女中最佳,本来想许给胤礽当侧福晋,谁知这是个更会闹的,还好早知道了。” 走了几步,闰月注意到康熙腰间挂着的那个荷包,当时还想着,一只小兔子,有些孤零零的,闰月打算给他添个伴儿。 “皇上的荷包能不能先给妾身。” “怎么?都送给朕了还想拿回去?” 闰月摇摇头,“自然不是的,只是皇上戴了许久,丝线有些泛黄,妾身帮皇上清洗一下。” “不是想反悔就好。”康熙将荷包从自己的腰间解下来,郑重的放在闰月的手心,“朕很期待。” 秀女都住在同一所宫室,御花园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满宫都知道了。 富察氏所在的小房间里挤满了人。 人人都对她的厨艺感兴趣,只是同族旁支的一个姐妹却气得不行。 “皇上面前,你求什么不好,竟然求自己终身不嫁。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你这样说,都以为你身有暗疾,将来阖族姐妹都被你连累。” 富察氏笑了笑,“我已经通过了秀女初选,也在宫中学了规矩,主子面前掌过眼的人,谁会蠢到拿这种事情来编排我,这不是成心讽刺几位主子吗?” “你!”同样都姓富察氏,另一位富察格格气红了眼,“富察成韵!你不想嫁人出家当姑子好了,还想抛头露面去开酒楼,富察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我开不开酒楼关你什么事!妹妹,你再这样闹下去,富察家的脸面才真是不要了。” 富察成韵看着康熙御题的字,笑得十分得意,“我喜欢做菜,我就开酒楼,我还有皇上御笔亲题的字,这是多大的荣耀,你羡慕不来。” “你想嫁人,你自个儿嫁去,千万别在我跟前炫耀,我不稀罕。皇上说了,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没我同意,谁也别想逼我嫁人,更别想逼我当姑子。” 这段时间的相处,富察成韵从来都是温和有礼,说话时细声细气的,被欺负了从来不吭声,这样霸气外露的样子,着实亮了众秀女的眼。 “富察成韵,你太猖狂了!” 富察成韵得意一笑,她努力了这么久,不惜夺了所有人的风头,就是要让宫里所有的主子们注意到她。 德妃宜妃注意到她了,皇上注意到她了,就连那位盛宠的密嫔也注意到她了。 想到密嫔,富察成韵又想起自己多加的那半勺醋。 第58章 不食人间烟火。 第二日一早, 富察氏就利落的收拾了行礼离开, 宫中只留下她做菜极美味的流言。 知道富察氏离开的消息,闰月不免想起了她加的那半勺醋。 闰月摸了摸肚子,有点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太医每半个月请一次平安脉, 闰月早就知道自己再次有孕,想给康熙一个惊喜,就让太医先瞒着不要上报, 竟然被富察氏给看出来了。 都说妇人有孕以后, 体态会和以前有差别, 富察氏尚未出阁竟也懂这个门道。 夜晚时, 康熙宿在咸福宫, 他这几日事忙, 一直没好好歇息, 刚躺下就打起了鼾。闰月拉着他的手, 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心中说:“这是皇阿玛。” 刚过卯时, 天蒙蒙亮, 闰月缩在康熙的怀里, 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 康熙心里满足得紧,要不是要上早朝,他怕是能在这温香软玉之间溺一辈子。 康熙轻手轻脚地将自己放在闰月小腹上的手拿开,替她妥善的盖好被子, 自己下床更衣。 看着还在榻上酣睡的人,康熙不由地笑,这几日她的瞌睡越来越多,他只好自己自力更生。 天气渐渐热了,虽然已经换了轻薄的被褥,但还是热了些,闰月一翻身,不经意间被子撩开,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康熙轻轻帮她再将被子盖好,撩了撩她头上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在闰月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最后静悄悄的离开。 下午时,闰月靠在软垫上,手中拿着针线,正在给康熙绣荷包。 从前总觉得荷包上一只小兔子有些孤零零的,现在,闰月又在荷包上绣了一只小兔子,比之前那一只还要小一些,正仰着头看着大的那只,两只兔子相依相偎。 这下可好了,荷包上,两只大兔子,两只小兔子,凑成一家人。 闰月绣完,手放在小腹上,脸上浅浅的笑容晕开,她决定,等下月康熙生辰,就把这个荷包送给他。 小十五正好跑回来,满头大汗的,手里捧着一大把花,闰月拿帕子帮他擦汗,“又去祸害太子妃的花了?” 这两年,太子妃平日里喜欢上种花,在毓庆宫辟了块花田,种的都是些珍贵名花。 太子妃的心头之好谁敢摧残,也就小十五,敢整天顺手牵羊。 小十五挠挠头,献宝似的将花送给她,“祝额娘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像花一样漂亮。” 闰月点了点他的眉心,“小心太子妃再也不让你上门。” “这是姐姐让我自己采的。” 闰月纠正他,“说了多少次,要叫嫂嫂,二嫂嫂。” 小十五缩进闰月怀里,“儿子在姐姐那里玩,听到有人在喊叫,姐姐就让我自个儿在花田采花,还让人把我送回来了。” 还没等闰月问是什么事,小十五就自己说了,“我偷偷去看了,是二哥哥的侧福晋要生孩子了。” 李佳侧福晋怀胎足月,确实是到生产的日子了,大概是太子妃怕小十五受惊,还拿花安慰他。 “以后不许在咸福宫以外的地方用这些东西。”闰月一下就猜到他是怎么去的。 小十五立马保证,“额娘放心,没有人看见。”又嘟着嘴,“那个侧福晋一点也不好,好几次抢姐姐的东西,二哥也不管。” “这是太子和太子妃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小十五想了想,说:“额娘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疼?” 闰月想到自己生小十五的时候,当真是疼得撕心裂肺,现在想想那种疼还能打个冷颤。 她当时她疼得彻骨,全身都没了力气,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拼着命生下小十五,当时心里想了千万种恶毒的语言骂康熙。 一边忍着疼,一边心里委屈。 她只想好好在宫里活着,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宫里养老,寿终正寝是她唯一的目标。 计划好的人生就等着康熙驾崩,万万没想到她还能和康熙扯上关系,还要给康熙生儿育女。 生产时闰月就发誓,这样的疼,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她耗空了力气,产后睡了四天,康熙没日没夜守着她,就怕她出事。 现在想想,那些事情好像还在昨天一样。 看到小小的儿子的时候,心中一下柔软了起来,她竟然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她要保护她的孩子。 本来闰月是想喝避子汤的,但是想起小十五刚出生的模样,又娇又软,可爱极了,她突然就想再生一个,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会好好护着他们长大。 “是啊,生你的时候可疼了,额娘又疼,又怕,又很期待见到你。” 小十五小手摸摸闰月的小腹,仰着头说:“额娘你不要担心,小十六说他会很乖的。” 小十六? 闰月把这三个字在脑袋里转了转。 然后盯着小十五看,“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知道呀。”小十五再摸摸闰月的肚子,说:“额娘这里有个小娃娃,他说他是小十六。” 闰月张了张嘴,想到小十五的那些本事,突然就不奇怪了。 看来,小十五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她先前还想过,或许是漂亮可爱的女孩,现在小十五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 行吧,小十六。 闰月和小十五商量,“儿子,咱们先不要把小十六的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小十五疑惑,“皇阿玛也不告诉吗?” “对,连皇阿玛都不能告诉,小十六的事情,只有额娘和你知道。” 小十五先是不明白,不过他想到了些什么,忽然坚定的说:“嗯,我绝对不会告诉皇阿玛的。” 母子两个达成约定,闰月叫来云隐,方才小十五在外面玩,出了一身的喊,打算让云隐带小十五去更衣。 不过小十五现在无心更衣,他抱着他的花,在殿内翻箱倒柜,就想找一个漂亮的花瓶安置它们。 闰月宫里的花瓶都是简素的青花瓷,小十五嫌弃颜色太单调,不够贵气,配不上他精挑细选采的花。 小十五心念一转,嘴角咧开了笑,将花一股脑儿塞进闰月的手中,只留下一句“额娘你等我回来。”就突然消失在原地。 “你!”闰月有些恼,小十五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也不知道他又要去哪里。 转眼间,小十五的身影到了康熙的库房,这是康熙的私库,就在乾清宫侧殿的暗房内,幼时小十五误打误撞来过一次,差点把自己塞满都没把这里搬空,还在康熙面前露了馅,他喜欢的那些金器全被康熙抖了出来。 小十五“怀恨在心”,当时就发誓,总有一天,他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皇阿玛的私库搬空。 康熙的私库常常有专人打扫,一件件东西都按种类归置好,小十五慢慢摸到了放置花瓶那块地方。 高高的架子上摆放着几十件名贵的花瓶,形状不一,颜色各异。 小十五一眼就看见了那放在最高层那个花瓶,华丽的色彩一下就吸引了他的眼睛,蓝粉两朵盛大的牡丹栩栩如生开在瓶身,周边缠着碧绿的枝叶,金碧辉煌、繁花似锦。 管理库房的奴才们都是按照康熙的喜爱程度放置物品,康熙最喜欢的东西放在随手可拿的地方,最难拿的地方放的都是康熙不喜欢的。 这个高度对其他人来说确实难,不过对小十五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 转眼间,架子上就空了一格。 …… “皇上,清点库房的宫人回报,库房又少了一个掐丝珐琅花瓶,是年初新进来的那个。”梁九功回禀。 一个“又”字很有亮点,这说明乾清宫库房失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皇帝的私库少了东西,按理说康熙该下令彻查追回,可是康熙听完,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记在十五阿哥账上。” 康熙头也不抬,继续看下一本折子,仿佛早已知晓。 梁九功一头雾水,他一直都跟着康熙,也没看见皇上什么时候给十五阿哥赏赐东西。而且每次少了东西,皇上都叫记在十五阿哥账上,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小十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高高兴兴把花瓶运回咸福宫,闰月看到这个花瓶,眼皮一跳,“你又去你皇阿玛的私库了?” 小十五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导,已经不会经常偷拿别人的东西了,但是有一个习惯,他总也改不掉,那就是去偷拿康熙的东西。 “额娘你放心,没人知道。” 闰月想告诉他,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了。 康熙还给他专门开了本账簿,上边列满了小十五从康熙那顺走的东西。 康熙说:“朕早晚让他心甘情愿的全还回来。” 在看看小十五,还沉浸在珐琅花瓶的喜悦中。 再看看他带回来的那个花瓶,是艳丽到极致的珐琅花瓶。 闰月记得,这是造办处新烧制出来的,色泽形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刚出来就被呈给了康熙。只不过康熙向来喜欢青花瓷,这个珐琅花瓶他只扫了一眼就叫人拿进私库,打算留着趁着逢年过节打赏给旁人。 小十五插好了花,拉着闰月一阵显摆,“额娘你看,多好看。” 闰月很是无语,想对他说,有些花瓶确实是用来插花,但有些花瓶,它贵重到只能用来收藏当摆件,不过显然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十五没有这个觉悟。 而且小十五并不会插花,构思风格一概没有,胡乱把花一股脑塞进瓶子就算完事了。 关键是这个瓶子,闰月承认,这个花瓶很精美,但是,咸福宫的陈设偏淡雅,突然摆了个浓艳的珐琅花瓶,当真是格格不入。 小十五还不觉得有问题,捏着小下巴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当夜,康熙一进内殿,就看见了摆在案几上精美的珐琅花瓶,以及瓶中一束红艳艳的花。 “啧!”康熙乐不可支,“他这品味。” 第59章 我吓着我哥了 毓庆宫的李佳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 康熙很是高兴。 虽然没有下赏赐, 但是康熙传喻六宫,小阿哥的满月礼和他的寿辰一起办,这是多大的殊荣不言而喻。 康熙寿辰前,本届选秀也落下了帷幕。 给几个阿哥后院都赐了人, 各家王孙公子该赐婚的也都赐婚了。 只是其中留了个插曲,五阿哥求到了康熙面前,想请康熙赐婚, 让他娶富察成韵为嫡福晋。 五阿哥说, 他不在乎家世, 也可以接受富察氏的喜好。 很显然, 康熙不允。 五阿哥不在乎, 不代表康熙不在乎。 纵然他从没有对胤祺寄予厚望, 但皇家的颜面大于天, 富察氏的身份注定她不能成为皇子嫡福晋, 皇家也不能接受皇子福晋出去开酒楼。 五阿哥是苏麻喇姑带大的, 从小到大严守规矩, 从来没有半点出格过, 唯一一个请求还被康熙驳回, 伤心之下, 竟然跑到了咸福宫来找闰月。 当时,闰月正在陪着小十五唱童谣。 知晓五阿哥的来意,闰月惊了一惊,让小十五进内殿去玩, 再对五阿哥说,“五阿哥,并非我不帮你,只是你的婚事该是宜妃和皇上做主,万万轮不到我说话的。” 五阿哥目光坚定,半步不退,“密嫔娘娘是皇阿玛珍视之人,只要密嫔娘娘开口,皇阿玛一定会同意的。” 见他已经是吃定了闰月会帮他,闰月叹了口气,“五阿哥错了,皇上爱子,只要能满足的,他一定会尽量满足你们。” “只是,富察格格的婚事,皇上是做不了主的。” 五阿哥抬头,等着闰月继续往下说,闰月细细说:“你应该记得,那日御花园,富察格格亲口求旨终身不嫁,就该知道富察格格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姑娘,她不愿意入宫。” 五阿哥知道,事情发生时,他就在场,一字一句都听得明白。 他很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示意额娘替他争取。 只是…… “皇上亲口说,富察格格的婚事,只有她自己同意了才作数,任何人都逼不得她。” 闰月说,“五阿哥你仔细想想,这个‘任何人’里,包不包括皇上?” 五阿哥心中一震,他想到了那个倔强的姑娘,身为秀女敢当着皇帝的面求终身不嫁的,只有她一个人。 若是他真的求到了康熙的赐婚圣旨,她会遵旨吗? 五阿哥闭上眼,给闰月深深磕了个头,“胤祺明白了,多谢密嫔娘娘。” “求密嫔娘娘在皇阿玛面前替胤祺再说一句,先不要给胤祺赐婚。” 闰月明白了五阿哥的言下之意,他想再争取一下。 等五阿哥离开后,康熙负手从内殿走出,闰月道:“皇上都听到了。” 康熙冷哼一声,“老五真是胆子大,敢跑到咸福宫来。怕是知道朕在咸福宫,特意把这些话说给朕听的吧。” “看样子,五阿哥对富察格格是动了心。” “那又怎么样?朕已经打算封塔喇氏为他的嫡福晋。” 塔喇氏? 闰月想了想,是那个字极好的格格。 康熙也是用心了,塔喇格格虽然家世不高,但性情好。 “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赐婚呢?” 康熙睨了他一眼,“明日。” 闰月说:“皇上可否多宽限一段时日?” “宽限再久他都不可能娶富察氏。”康熙拉着闰月坐下,说:“富察氏正忙着开酒楼呢。” 闰月脸上没了笑容,正色道:“皇上再多宽限些时日吧。” 她担心的是塔喇氏,要是五阿哥在没有将这些事情处理好的情况下成婚,受苦的不仅仅是五阿哥,还有塔喇氏。 康熙不明就里,却愿意听闰月的,“好,朕听你的,朕给他一个月。” “先不说他了,说说你和朕的事。”康熙也十分认真的看着闰月。 “妾身和皇上?什么事?”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朕?” 闰月眼神一飘,“没有啊。”心里却十分的慌,难道孩子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口是心非。”康熙刮了刮她的鼻子,轻声说:“明日是什么日子?” 闰月回答说:“是皇上的寿辰。” “所以呢……”康熙卖了个关子。 闰月一头雾水,康熙见闰月如此不开窍,恨铁不成钢的说:“朕记得你生辰的时候,朕送了你一根金钗,是朕亲手画的图,意义非常。”后面几个字,康熙加重了音量,让人想不重视也难。 闰月恍然大悟,叫云隐去把自己梳妆镜前的锦盒拿来。 康熙一脸期待的打开锦盒,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他一言难尽的看着闰月。 “旁人送给朕的寿礼都会精挑细选,你怎么能把朕的礼物要回去,又趁着朕寿辰送还给朕呢。” 锦盒里安然放着康熙的那个荷包,这个荷包,还是他死缠烂打后,闰月勉强给他绣的。 康熙心酸,要个礼物也能这么坎坷。 康熙有些委屈,“你挺省心呐。” “哪里省心了。”闰月嘟囔了一句,然后拉过康熙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这才是妾身送给皇上的礼物。” 康熙的大手随着闰月的呼吸起伏,一开始,康熙一头雾水,然后,闰月又把自己的右手翻给他看。 又是那条熟悉的红线。 那条让他担惊受怕了快十个月的红线! 康熙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相信,“是……孩子?” 闰月笑着点头。 本以为是个惊喜,谁知康熙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一个荀朗,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将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 他命令荀郎每半月给闰月看一次诊,每次诊脉过后都要回禀给他知道。 闰月怀孕,荀郎一定早就诊断出来了。 “是妾身让荀太医先瞒着皇上的,妾身本打算在皇上寿辰上给皇上一个惊喜。”闰月小心翼翼的看着康熙,“皇上不开心吗?” 康熙所有的气愤一下都消失了。 “开心啊,朕开心着呢。”康熙渐渐地蹲下了身子,屈膝在闰月面前,摸着她的小腹,喃喃道:“朕要开心十个月呢。” 闰月将锦盒中的荷包拿出来,指着她刚绣好的一个小兔子说,“你看,这是他。” 荷包上原本就绣了三只兔子,两大一小,分别代表着康熙,闰月和小十五,眼下又多了一只小兔子。 康熙脸上的笑容慢慢绽开,让人把内殿里玩的小十五叫出来,兴致勃勃的向小十五介绍说,他要当兄长了。 “额娘!”小十五满脸憋屈的喊了一声,是谁说要保密的,是谁说不让皇阿玛知道。 额娘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她知不知道说出来会有危险! 有些事情,他本来记不起来的,但是闰月一怀孕,小十五就不免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突然,小十五警惕的看着康熙。 康熙瞪了他一眼,“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朕告诉你啊,你可是要当哥哥的人了,从今往后,要乖乖的,不能再捉弄你额娘,不能再惹你额娘生气。” 小十五很想怼回去,不用康熙说他也会保护额娘和弟弟。 只是事实证明,小十五依然还是那个不省心的小十五。闰月挺着五个月的肚子,牵着小十五的手走在宫道上,一边低头问他话,“为什么要和十四阿哥打架?” 三岁的小家伙去单挑七岁的哥哥,这是今天一早闰月收到的消息。 小十五噘着嘴,满脸写着不高兴。 闰月也不恼,轻描淡写的说:“不说的话,就从你的私库里扣掉一件东西。” 小十五急了,私库里的都是可是他的宝贝,每一样东西都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 “他说额娘抢走了皇阿玛,还说额娘是……是……” 小十五没说出口,闰月却猜到了大概,能激到小十五动手的,肯定没那么好听。 宫里对她的非议只多不少,十四阿哥年纪小,这些话,定是听宫人传的。 闰月蹲下来,将小十五抱在怀里,轻声说:“谢谢儿子,谢谢你维护额娘,你真好。” 三连夸,夸得小十五脸都红了,小手拍拍闰月的肩膀,“额娘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小大人打保证,闰月心里暖暖的。 “但是呢,咱们下次可以换一种方法解决。”闰月说。 “你打他,解了一时的气,但是你自己疼不疼?”闰月摸了摸他嘴角的伤口,小十五“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额娘你放心,他比我更疼。” 想起十四阿哥鼻青脸肿的模样,闰月相信他这话是真的。 “额娘知道你在为额娘出头,你是个好孩子。但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看到的是两个皇子打架。兄弟和睦,兄友弟恭。寻常人家的孩子,打完笑一笑就过去过。可是皇家纠葛多,不管是谁先动手的,不管动手之前谁占‘理’,现在,十四阿哥的伤比你重。” 那么惨兮兮的模样,谁都觉得是十四阿哥受到了欺负。 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闰月很少跟他谈皇室的暗潮,但小十五自小就喜欢跟在太子身边,还喜欢偷偷摸摸地满宫乱飞,听到的,看到的,也多了。 闰月知道,他是明白的。 小十五咬咬牙,很不服气,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躲了,让老十四也往他脸上凑几圈,看看谁更惨! 闰月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一个小胖墩正抹着眼泪朝这边走来。 小十五挥手打了声招呼,“十哥。” 谁知十阿哥半点反应都没有,自顾自地往前走。 小十五愣了一下,跑过去大声喊,“十哥!” 十阿哥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看了看面前的小十五,又看看他身后的密嫔。 “哇——”地一声,哭得更响了。 小十五呆了呆,“额娘我吓着我哥了。” 第60章 额娘别喝! 十阿哥哭得伤心, 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不管闰月怎么劝, 就是止不住哭声,反而声音越来越响,显然是真伤心了。 闰月拉着他去凉亭,让他坐下来缓缓。 “十哥, 你别哭了,我错了。”小十五抓了抓脑袋,突然伸手从衣襟里抓出了个小小的怀表, “这个给你玩。” 闰月挑眉, 心里明白今天小十五出门, 身上可没带任何东西。 怀表是西洋进贡的玩意儿, 闰月记得, 太后娘娘宫里有一个, 温僖贵妃宫里有一个, 剩下的全在康熙手上。 小十五本意是想和十阿哥一起玩, 因为他一看见这个漂亮的怀表就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情, 他相信十哥也一样。 谁知十阿哥一见这怀表, 哭得更伤心了。 小十五只能手足无措的站着。 闰月凑在小十五的耳边, 低声警告道:“你给我还回去!” 小十五努努嘴, 不情不愿地将怀表塞回衣襟里。 闰月看了看, 十阿哥身后连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而且这么久了,贵妃宫里的竟没有人来寻他。 怕是这孩子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 闰月给孩子擦了擦眼泪,帮他抖抖衣领, 哭了这么久,后背一层汗,几乎染湿了衣服。 “十阿哥,出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吗?”闰月柔声试探。 十阿哥自顾自哭着,什么话也不肯说。 闰月叹了口气,吩咐云隐说:“去告诉贵妃一声,就说十阿哥和我在一块呢。” 十阿哥突然拉住闰月的手,“密嫔娘娘,不要!” “十阿哥就这样一个人跑出来,贵妃娘娘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小十五在一旁附和,“我以前甩开宫人一个人去玩,额娘总是找不到我,可着急了。” 闰月: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谁知十阿哥听完这些话,刚止住的哭声的他顿时又“哇”地一声哭出来,伴随着大哭,是十阿哥的话。 “我额娘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她快要死了。” 闰月震惊。 怎么会呢? 贵妃虽然难得出来走动,可从没听说她病重的消息。 一直听说贵妃体弱,但她还这样年轻,比闰月也年长不了几岁。 闰月想到上一次见贵妃的时候,还是康熙大寿,贵妃作为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一直细心地安排琐事。 那时她气色红润,神清气朗,哪里有病重的样子。 仔细想想,这段日子也没有贵妃请太医的消息。 十阿哥的话,真的让闰月震惊了,“十阿哥不要哭,请太医了吗?太医看过了吗?” “额娘不让请太医。”十阿哥抽抽搭搭,“我看见了,额娘吐血了。” 闰月拍拍他的后背,让他缓缓,想了想,闰月说:“十阿哥,我想去看看你额娘好吗?” 十阿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闰月让云隐带着小十五回咸福宫,自己牵着十阿哥的手去贵妃宫里。 门口值守的宫人看见十阿哥和密嫔一起回来,吓了一跳,连忙去给贵妃通报。 十阿哥被宫人带下去更衣,闰月在正殿等了一会儿,贵妃匆匆而来,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温和的笑容,“密嫔怎么来了?” “回宫路上碰见十阿哥一个人,便把他送回来。”闰月不着痕迹的观察她。 这才发现,贵妃的脸上敷了厚厚的珍珠粉,又擦了层胭脂。 “真是麻烦密嫔了,你身怀有孕还亲自送十阿哥回来,本宫不知如何谢你。” 贵妃说话时,语气轻缓,闰月感觉到她说话时很吃力,但是她努力将每一个字咬清晰。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气息稳住,她缓缓的笑,将自己手上的玉镯子褪下来,“一时也想不到如何道谢,这是当年姐姐送的镯子,多谢密嫔。” 贵妃的姐姐,那自然是已经仙逝的孝昭皇后。 闰月连连推辞,“妾身举手之劳,怎能接受皇后的镯子,实在是不敢当。” “就当是本宫送给孩子的礼物。”贵妃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笑了笑,“日后孩子出生,本宫可就不添礼了。” 闰月观察到,仅仅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贵妃像是耗费了心血一样,额上已经有细细的汗珠。 她想,贵妃确实是病了。 她屈膝,收下镯子,“多谢贵妃娘娘。” 闰月想告辞离开,却被贵妃出言挽留,“密嫔,本宫有一事相求。” 闰月回头,贵妃说:“可否替本宫照顾十阿哥。” “娘娘……”闰月张了张口,被贵妃打断,“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我自小身子弱,生老十时就难产坏了身子,生小公主时更是九死一生。我自知时日无多,求你,帮帮我。” 闰月的手被贵妃一把拉住,“娘娘您还年轻,怎么会时日无多呢,不如让荀太医来看一看?” 贵妃摇摇头,“马上就是皇太后的忌辰,接下来又是姐姐的生辰,然后又要到年尾,你看,这么多好日子,我怎么能触霉头呢。” “再说了,就算是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会诊,也救不了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的声音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这一辈子,走到这儿就够了,该去陪陪我姐姐,还有我那福薄的女儿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十,求你,求你照顾他。” “我不求你像对待自己儿子那样对待他,只要你让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当一个阿哥,我不求他荣耀加身,只要他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就行。” 闰月不明白,她和贵妃从无交集,贵妃怎么会找她托孤呢。 “闰月只是一个小小的密嫔,怎么能担得起娘娘的嘱托。” “位分能代表什么?”贵妃扯了扯嘴唇,“本宫是贵妃,是后宫里位分最高的女人,可我有什么?”她又看向闰月,“你不一样,你有他。” “十阿哥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会慢待他的。” 贵妃摇摇头,“不一样。我走以后,十阿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皇上有太多的考量,他不会把老十交给任何一个妃嫔抚养。钮祜禄家族是老十的后盾,也是他的麻烦。” “我的母家有太多的期望。” “他还小,不懂后宫险恶。我当了钮祜禄家族一辈子的棋子,我不想我的儿子也为人棋子。” 为母则刚,闰月也是母亲,她了解贵妃此刻的心情。 她缓缓的点了点头,“娘娘放心,闰月会护着他平安长大。” 贵妃一喜,高喊了一声,“去把十阿哥带过来。” 十阿哥就在门口偷听着,他已经十一岁了,是大孩子了,他就是再蠢也明白,这是额临终托孤。 他哭着扑进贵妃的怀里,“额娘。” 贵妃忍痛对他说,“给密娘娘磕个头。” “额娘不在的话,你就要听密娘娘的话。” …… 用晚膳时,闰月将温僖贵妃的病情告知康熙,谁知康熙叹了口气,说:“朕知道。” 闰月抿了抿嘴,说:“皇上去看看她吧。” “时至今日,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朕了。”康熙说:“她很聪明。不来求朕,直接将老十托付给你。也好,对老十来说,也是好事。” 老十身后站着钮祜禄家,是个香饽饽。 贵妃一旦仙逝,一定有人会打老十的主意。 现在贵妃主动托孤,也帮他免了些麻烦。 小十五原本在偏殿用膳,不知怎的,抱着他的汤羹跑过来,非要闰月喂。 康熙沉了沉脸色,“几岁了还要你额娘喂?”一看见他,康熙就来气,“你还把你十四哥给打了,你可真是有本事。” 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相信,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整整矮十四一个头,竟然能把老十四给打趴下。 可是康熙知道小十五的特殊,也知道,这事一定是老十四起的头。 为什么? 因为小十五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 对于自己亲自教导的儿子,康熙非常的有信心。 胤礽是他亲自教导的,任谁见了不夸一句谦谦君子。 胤禛他教导过几年,人冷了些,可处理朝政上井井有条,是最得力的帮手。 十五是他最烦恼的儿子,自己生的儿子,有几根花花肠子他都知道,小麻烦不断,大祸他不敢闯。 “哼!”小十五一扭头,不打算跟康熙说话。 “嘿?”康熙莫名其妙,这段时日以来,小十五是越发的蹬鼻子上脸,成天动他私库里的东西,他这个当爹的不计较,人家心里却是一点愧疚都没有。 不光如此,小十五还是个惹祸精。 德妃带着十四阿哥哭到他面前,康熙心里明白这事儿是十四嘴欠,可一瞧见十四鼻青脸肿的样子,也起了恻隐之心。 不过还是帮小十五把德妃挡了回去,谁知这儿子一点情都不领,还敢给他摆脸色。 这是什么混蛋儿子! 云隐端了碗汤药进来,说:“主子,这是今日的安胎药。” 康熙连忙问道:“怎么突然要喝安胎药了?” 闰月接过药碗,说:“荀太医说我近日有些燥热,现在服用一些安胎药,有助于日后生产。” 听见‘安胎药’三个字,小十五瞳孔一缩,猛地扔下手上的调羹,大喊道:“额娘别喝!” 第61章 我才不要相信你 小十五大声一呵, 吓了闰月一跳, 连康熙也吓得不轻。 “怎么了?”闰月看看手中的安胎药,忽然一慌,莫不是里面有什么。 小十五突然跑过来,小手圈住闰月的腰身, “额娘不喝。” 康熙神色一凝,“传太医。” 他将咸福宫保护得铁桶一般,这安胎药还是云隐亲自熬的, 不该出什么问题。 荀太医来了, 将安胎药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面, 再闻再尝。 他回禀, “皇上, 这安胎药没有任何问题, 确实是按照臣的药方熬的, 分毫不差。” 闰月松了口气, “那就好。” 她想接过碗继续服药, 谁知小十五瞪着眼睛, 坚持说:“额娘不能喝。”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康熙和闰月对视一眼, 为保闰月母子安康, 康熙又让荀太医重新给闰月诊了脉, 也并无大碍,母子安康。 “给十五阿哥也看看。”康熙道。 小十五继续抱着闰月,“我没生病。” 康熙沉着脸,“你刚打了架, 脸上还青着呢,不想留印就给太医看看。” 闰月适时说:“你皇阿玛说的对,小十五生的那样好看,脸上怎么能留印呢。” 到底是脸比较重要,小十五不情不愿地把脸凑过去给荀太医看,心里想要,要是他脸上留印了,那他一定打得老十四浑身留印! 荀太医仔仔细细看了小十五的脑袋一圈,还诊了脉。 没病。 脑袋上的淤青也很快会消。 不明白小十五这是闹得哪一出,可闰月知道,在小十五眼皮子底下,这安胎药是喝不成了。 用完晚膳,康熙拉着小十五到侧殿,打算跟他增进一下感情。 “小十五,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当哥哥了。” 小十五眼尾一扫,脸上写了“我知道”几个字,就是没说话。 康熙心里一团火,当场就想拍他一巴掌。 “你这是什么眼神?” 这是跟爹说话的态度? 康熙想了想,可能是小十五知道多了一个孩子,会夺走父母对他的宠爱,所以才这样。 “以后你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以后阿玛和额娘不仅关心你一个,也不仅疼你一个,小十五会不会不高兴?” 小十五冷哼一声,“哼。我会和额娘一起关心弟弟,一起疼弟弟。我也会保护好额娘和弟弟的,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们。”说完,小十五冷冷的扫了一眼康熙,他咬牙切齿的强调了一遍,“任何人。” 康熙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迷茫,怎么像是他的错一样了呢? “你还小,保护你额娘和你弟弟的事交给阿玛。。你眼下也该到了读书的年纪,明日收拾收拾,去书房和哥哥们一块儿读。” 眼不见为净,叫书房的大学士们好好教导教导小十五,免得他整天没事,就会到处惹祸。 “我才不去什么书房呢,我要保护额娘和弟弟。”小十五挥挥拳头,“你这个坏阿玛,你想把我弄走趁机还我额娘,你休想!” “朕怎么会害他们?”他宠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害他。 “你这是上哪儿听的话,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康熙怒了,要是知道谁在小十五面前嚼舌根,他一定不会轻饶! “我看见了!你让云姑姑在安胎药里下|毒,你就是想害额娘!” 安胎药里下|毒? 这怎么可能? 闰月是他心爱之人,腹中孩子承载着他们的期望,他自然是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出生,健康无忧的长大。 给心爱之人下|毒这种缺德的事,康熙自认这辈子都不会干,要是干了就天打五雷……等等!闰月刚怀上小十五的时候,身上出现异象,他担心是孩子不好,就想着一碗药下去,先不要这个孩子。 “你知道?”康熙看着眼前的儿子。 小十五红了眼圈,“我那么喜欢额娘,那么喜欢你,你还不要我。” 小十五聪明着呢,娘胎中就能知事。 他知道很多事,更知道,康熙曾一度想杀了他。 刚开始,他确实想狠狠整治康熙一顿,不过小孩心大,平安出生,被闰月养了几年,就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这次闰月怀胎,要服安胎药时,猛地让小十五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康熙眼神微微闪了一下,那碗药,康熙不后悔。 如果时光倒转,回到当年,他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碗药当时闰月没喝是庆幸,如果后来没有觉明大师,他也一定会选择再给闰月一碗药。 孩子还会再有,就算是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没关系,闰月只有一个。 只是没想到,他深埋在心底的事情,会被小十五知道,他当时才多大啊。 一直都知道小十五智近于妖,却没想过,娘胎里的事情他也知道。 “抱歉。”康熙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小十五憋着嘴,想不到阿玛额娘曾将他当成是妖物,想不到阿玛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他。 “阿玛对不住你,儿子。但是重来一次,阿玛也会这样做的。在阿玛心里,你额娘最重要。阿玛很高兴你的出生,更高兴你额娘还在。” 小十五眼圈更红了,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康熙不在乎他,可当这些话被康熙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的时候,小十五更伤心了。 “以后不会了,阿玛会好好保护你额娘,保护你,还有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今天那碗安胎药,里面什么都没有。” 小十五梗着脖子,眼眶里盛着盈盈的水光,带着哭音说:“我才不要相信你呢,你肯定又是想骗我额娘。” 其实小十五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曾经他一直不明白,当阿玛的,怎么能狠心要害自己的儿子呢。 现在,他好像懂了,懂康熙宁愿舍弃他也要保护额娘的心。 “我不去书房,我要陪着额娘生下弟弟。” “好。” 这父子俩谈了什么,闰月不知道,问这两人,口风竟然一样的紧,闰月好笑。 十月里,闰月这一胎开始闹腾起来,前几个月她轻松畅快,除了大了个肚子,一点也没有怀小十五那时候的辛苦。 到了孩子七个月大的时候,闰月开始吐了,睡不好,吃不好,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康熙和小十五父子两个整天在她面前蹲着,各种好吃好喝的都让御膳房做。 可惜肚子里这个小的会闹腾,闰月只能喝喝汤,吃点当季的水果。 冬日来临,闰月的衣裳加了一层又一层,大着肚子,真是像个圆滚滚的球。 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应该会在正月里出生,生过一次孩子,不论什么心里都有了数。接生嬷嬷,小阿哥的乳母,一切事物康熙早早就叫人准备好了,也用不着闰月操心,她只安心等生就行。 午后,闰月在书房练字,旁边打了个小桌,刚好给小十五写字。可惜刚写了几个字,便浑身酸痛,放下毛笔出门走走,正巧见十阿哥在门口。 “十阿哥快进来。”书房燃着炭,闰月叫十阿哥进来烤火暖和暖和。 贵妃病重这段日子,胤稳重有礼了许多,隔三差五来给闰月请个安。 其他妃嫔看贵妃这么信赖密嫔,俨然是让十阿哥认密嫔当娘的意思,真是气到傻眼。 小十五正在学写字,十阿哥的功课在兄弟们里面排倒数,不过教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哥哥握着弟弟的手,慢慢地教他写一笔一划。 正好要用午膳,闰月叫十阿哥一块儿留下来用膳,这是十阿哥第一次在咸福宫用膳,显得有些拘谨。 胤发现,咸福宫的菜没有他们宫里多,但样样精细,从摆放就可以想象出这些菜有多美味。 上完了五菜两汤,云隐又端上来一道菜。 鱼头和鱼尾分开摆放,中间是晶莹剔透的鱼肉,赫然是富察格格当初做的那道宫门献鱼。 闰月尝了一口,胡总管做的鱼鲜能可口,也是一绝。不过和那日富察格格做的鱼有些不一样,看来富察格格在鱼里还添了秘方。 小十五也尝了一口,当即就说:“不是这个味儿。” 云隐忙说:“那奴婢让胡总管重新做。” 闰月摇摇头,“不用了。去帮我那些醋来吧,不够酸。” 十阿哥尝了一口,鱼肉鲜嫩可口,比永寿宫里的膳食好吃多了。 “十五弟,这鱼很好吃。”十阿哥夸道。 小十五摇摇头,说:“还有更好吃的呢,之前有个姐姐,在御花园做了这道菜,那才是真的好吃。” “啊。”十阿哥恍然,“这我听说过,我还听说皇阿玛给那道菜赐名,叫‘宫门献鱼’,可惜我没有尝过。” 小十五不停地点头,“虽然胡总管做得也很好吃,但是和那个姐姐做得有些不一样。十哥,听说那个姐姐要开酒楼,等额娘生了小弟弟,我们一块儿带额娘去吃。” “嗯嗯。”十阿哥点头。 过了两日,十阿哥再次登门,闰月还在睡,十阿哥也不要当面见闰月,只说交代了事情就走。 他手里拿了个食盒,交给云隐,云隐打开一看,竟然是密嫔心心念念的宫门献鱼。 “是京中刚开酒楼的招牌菜,姑姑拿给密娘娘和小十五尝尝,看看是不是这个味道。”十阿哥后退拘礼,“额娘身子不好,胤先回去陪着额娘,改日再来向密娘娘请安。” 云隐如实将十阿哥的东西和话都带给闰月。 闰月看了看食盒,叹了口气。 她心里明白,没有贵妃的令牌,十阿哥怎么能出宫,更不可能去酒楼买什么菜。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第62章 奇耻大辱!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 昨儿个夜里京城飘起了大雪, 至今不过数个时辰,积雪就已经笼罩了整个紫禁城。 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 皑皑白雪,一改皇城威严之貌, 平添了几分静谧。 小十五想出去玩雪,闰月刚给他换上厚厚的袄子,就听见外面传来报丧之声。 贵妃钮祜禄氏殁了。 闰月到永寿宫的时候, 十阿哥小小的人正缩在墙角根, 对面站着的人是八阿哥胤禩, 正小心翼翼的劝导他。 “小十。”闰月轻轻叫了他一声。 十阿哥肩膀抖了抖, 他红着眼睛站起来, 哽咽道:“密娘娘好。” 胤禩也给闰月请安,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个皇阿玛最宠爱的妃嫔, 以及她隆起的腹部。 胤禩温声道:“天气冷, 地上有碎冰渣子, 密嫔娘娘身子不便千万要小心。” 闰月和八阿哥的交集并不多, 只逢年节在宫宴上远远见过。 宫中人都说八阿哥温文尔雅, 谦和有礼, 果不其然, 这份悉心妥帖,小十五可学不出来。 “多谢八阿哥,八阿哥也早些回去吧,十阿哥这里我来陪着。” 看十阿哥穿得尚显单薄, 闰月将十阿哥裹进自己的大氅里。 “小十,你想哭就哭吧,我在这儿陪你。” 十阿哥用袖子狠狠将眼眶里的泪水擦去,“我不哭了。额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在额娘面前已经哭过了,额娘说,要哭就当着她的面,哭完以后就不能再哭,他是男子汉,再伤心,也只能对最亲的人示弱。 额娘说,会在天上看着他成为大清的巴图鲁。 闰月牵着十阿哥的手,“小十真乖。” …… 贵妃仙逝后,永寿宫暂时封宫,十阿哥被康熙挪到了阿哥所住,闰月常常去看他,老十也喜欢去咸福宫和小十五一块儿玩,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十阿哥。 十阿哥还记得当初在康熙面前说过,要给小十五当表率,教小十五骑马射箭来着。 他现在一到咸福宫,就要先找小十五,他要实现他的承诺,教小十五骑射,说不定他们两兄弟可以一起当巴图鲁。 从此以后兄弟齐心,纵横沙场,天下无敌! 十阿哥想象很美好,只是……小十五对这些舞蹈弄抢的东西可不敢兴趣。 说白了,他只喜欢十阿哥的私库。 贵妃去世以后,贵妃生前的东西全归到了十阿哥的名下,贵妃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精品。 金光闪闪的元宝啊,可以把整间屋子照亮的明珠啊,奢侈精美的首饰啊…… 毫不客气的说,小十五全看上了! “小十五,今日你要是射中了红心,哥哥就给你一个金锭子。” 小十五眼睛都亮了,迈着小腿冲过去,仰着头问,“真的吗?”一边手已经摸上了他的小弓。 十阿哥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说到做到。” 这几日以来,老十已经将小十五的性子摸了个半透,知道他向来喜欢偷懒,需要拿些彩头刺激一下才能动弹两下。 咸福宫的院子里放了个小靶子,方便两个孩子玩闹。他们用的箭矢也是特制的,箭头特意用了蜡做,让他们玩个过瘾又伤不了人。 闰月肚子已经足月,眼看着就要生了,她也不敢活动幅度太大,躺在摇椅上安心待产。 小十五拉着弓,将箭矢搭在箭上,非常自信地将箭一点一点拉开。十阿哥手背在后面,学着谙达平时点评自己的样子去指点小十五。 云隐看着笑,“十阿哥真像常谙达。” 看着不远处两个孩子,闰月也笑,“我身子不方便,没有精力时时刻刻监督小十五用功,有十阿哥督促他正好。” 话刚落,小十五手中的箭矢飞快的蹿出去。 小十五非常期待的盯着箭瞧,他虽然没有射过箭,但是他把握过力道,金元宝一定能拿到! “啪”地一声,小十五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金元宝“吧唧”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箭矢从离弦开始就飞快地往地面冲,竟然连箭靶的边都没沾上。 十阿哥严肃个脸,“再来!拉弓的时候腰背要挺直,目标要瞄准。” 小十五耷拉个脸,仿佛受到了挫折。 “这就要放弃了?” 宫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闰月看过去,竟是康熙来了。 康熙看了看地上的那支小箭,“一次没中就耷拉个脸,你何不问问你十哥,练了多久才做到箭箭不脱靶的。” 撂下这句话,康熙就不管他了,要是小十五真的经历一次失败就放弃的话,那他也经不起风浪。 “今日感觉怎么样了?”康熙问闰月。 “挺好的,他刚还踢我呢。”闰月摸了摸肚子,“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按照康熙的习惯,这个时候应该在乾清宫和大臣商议朝政。 “午睡做了个梦,梦见孩子出世了,朕放心不下便来看看你。” 康熙和闰月靠在一起说话,院子里老十和十五一起玩,不知过了多久,咸福宫内响起了小十五惊喜的呼喊声。 “竟然射中了。”康熙挑眉。 “小十五你要什么尽管说!”十阿哥很豪爽。 我要你的全部家当你给吗? 小十五抿抿嘴,含蓄的说:“十哥给的每一样东西都好看,金光灿灿的,我都喜欢。” 十阿哥想了想,额娘留给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他一时想不到要送给小十五什么。 “不如这样吧,小十五你跟我一块儿去挑,挑你自己喜欢的拿。” 十五一听这话,咧开了嘴,当即跟康熙闰月说了一声,拉着十阿哥就往阿哥所走。 兄弟俩走得快,把宫人们远远甩开了一大段路。 小十五还一直催促,“哥哥快走,不要让云隐他们追上来。” 路过回廊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赶上他们,将他们拦下后,急忙说:“十阿哥,奴才是翊坤宫伺候的,九阿哥想要见十阿哥,特意吩咐奴才来请十阿哥。” “宜妃娘娘宫里的?”十阿哥挠挠头,“我没见过你啊。” 小太监笑,“宜妃娘娘宫中仆役众多,奴才只是个拿笤帚的,阿哥记不得也是常理。奴才头回办主子吩咐的事情,还求十阿哥往翊坤宫一趟。” 十阿哥想了想,没有立刻应下。 他和九阿哥关系好,常常在一块儿玩,要以前他肯定头也不回的去了,只是现在小十五还在呢。 “要不,小十五你和我一起去吧。”十阿哥说。 小十五还没有说话,那小太监却开口了,说:“九阿哥说是有什么小秘密要说予十阿哥您知道,急得很,让你感觉过去,不让伸张。” 小太监的话吊足了十阿哥的胃口,他想,也许是九哥又弄出了什么新鲜玩意,让他一起去玩。 从前也是这样,九哥总是神神秘秘的,不让他给其他兄弟们知道。 老十在九哥和十五弟只见纠结又纠结,小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见他这样磨蹭,小太监的神色有些急了,忙说:“十阿哥,九阿哥说一定要快些,不然过了好时辰,那秘密就看不到了。” 小十五看明白了,十哥和九哥一起玩,明摆了不想带他。 不带就不带。 小十五甩开老十的手,说:“十哥你去吧。” 老十惊讶,“东西你不要了吗?” 那当然要的!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钱财! 小十五直接就说,“九哥你先去,我去你那先挑着,正好等你回来。” 那小太监不着痕迹扫了十五阿哥一眼,心里微微讶异,没想到这么年纪小小的十五阿哥说话流利,心里也有成算。 想到他用这么个小胳膊小腿把十四阿哥打得半死不活,那小太监又立马低下了头。 “好,那你等我回来。”十阿哥嘱咐了一声,“小心些,云隐姑姑她们就在后面,你记得等等她们。”说完,十阿哥和小太监两个人急了忙慌的走了。 看着十阿哥的背影,小十五撅了撅嘴,我才不等她们呢! 头一扭,自己绕了另一条路去。 小十五没注意到,凉亭一侧,有人探了探脑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小十五漫不经心地在鹅卵石子路上走着,时不时踢踢旁边的大树。 突然,树后蹿出个人来。 “胤禑!”那人阴沉个脸叫他的名字。 小十五恍惚了一下,好久没人叫小十五的大名了,害得他差点忘记这个名字。 他仔细瞅了瞅,叫了声,“胤祯!” 十四阿哥胤祯气,“我可是你十四哥。” 小十五没忘记他们之间的过节,“十四哥,你的脸好了吗?” 小十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十四阿哥的脸,让十四阿哥瞬间想到了当天的耻辱! 是的,就是耻辱!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已经学了好几年摔跤的人,又年长小十五好几岁,打架竟然会输! 而且还被眼前这个小不点打得鼻青脸肿。 打完那架,胤祯哭了,他哭的不是疼,也不是自己鼻青脸肿的猪头脸,他哭的是尊严。 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给践踏了。 这真的是奇耻大辱! 不光如此,自从他打架输了以后,他走到哪,都有人拿着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康熙儿子多,兄弟们之间打架是常有的事情,一般不会闹开。可德妃往乾清宫一闹,满宫都知道了。 德妃想的是让康熙为儿子做主,却揣摩错了康熙的心。 康熙不仅没有处罚十五阿哥,对于咸福宫密嫔和十五阿哥的宠爱只增不减。 康熙越是宠爱咸福宫母子,十四阿哥受到的歧视就越多。 七岁打不过三岁? 没有人怀疑十五阿哥是不是天赋异禀,只会怀疑十四阿哥是不是蠢材。 看着眼前的小人,十四阿哥恨得咬牙切齿。 第63章 打遍永和宫无敌手了 他掰了掰自己的手关节, 发出“咔咔”的响声。 小十五看这架势, 那是报仇来了呀。 他装作不明白的样子,“你真厉害,手指头还能发出声音。” 十四阿哥“嗤”的一声笑,心里把这个没见识的小屁孩狠狠嘲笑了一遍。 “你怕了?”十四勾唇一笑。 小十五会怕吗? 小十五咧了咧嘴, “你确定要跟我打?” 声音稚嫩,可话里的气势却不弱,十四阿哥气道:“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了。” 上次十四阿哥觉得十五年纪小, 让了他几招, 没想到小十五招招往他脸上打, 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这小半年里, 他苦练摔跤术, 现在宫里的小太监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次, 他一定会让小十五好好看看他的本事! “啊——”十四阿哥一边大喊, 一边举着拳头冲向小十五。 ……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从大阿哥到八阿哥, 七位阿哥三三两两结伴往这边走来。 看见远处两个弟弟的样子, 明显是干起来了。 太子皱了皱眉,想上去阻止。 大阿哥拦住了他,说:“太子,两个弟弟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现在插手, 将来他们该打还是得打。兄弟们之间,哪有不打架的,能靠打架解决的事那都不算事。” 在宫里,打个架就能解决的事,说明这事不严重。像老九老十两个,小时候天天打,打完感情越好。 现在不打,憋在心里,小龌蹉也憋成了仇,将来有能力了使用各种阴损的招数报仇那才麻烦 。 早听说老十四打架输给了老十五,他也想看看,到底是十四太废,还是十五太猛。 大阿哥说得言之凿凿,太子犹豫了一下,正好此时,小十五一个下蹲躲开了十四阿哥的拳头,他灵机一动,当即使出一招“猴子偷桃”! “你使诈!”十四阿哥大喊。 “兵不厌诈!”小十五得意洋洋的喊:“我十哥刚教我的。” 大阿哥看得有趣,下意识的觉得这招‘猴子偷桃’是十阿哥教给老十五的。 “这老十也真是的,什么招式不教,非教这么阴的招数。”他嘴上这么说,但是看自己弟弟捂着痛处笑得十分开心。 太子一直注意着两个弟弟,没说话,四阿哥五阿哥是两个闷葫芦,七阿哥八阿哥自觉身份比不上前头几个哥哥,从来不会擅自插话。 大阿哥的话茬,只有三阿哥接,“小十五人小,不管什么招都没这招好用。” 确实,十四阿哥这两年个头长得飞快,才七岁个头已经不输大人,而小十五的脑袋只到他腰间,这么合适的身高当然要用最适合他的招数。 十四阿哥声音里有了浓浓的委屈,“你欺负人!” “我比你小那么多岁,明明是你欺负我。欺负我一次就算了,还想欺负我第二次。你自己输了就输了,还要找额娘哭,连累我挨皇阿玛处罚,你羞不羞,我都没哭!” 小十五年纪小小,但是说话口齿清晰,逻辑也清晰。 短短几句话,就在几个阿哥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了弱者的形象。 他还记得额娘说过,人们都是同情弱者的。他虽然不在乎别人的言语,但他知道,这些言语会影响到额娘,也许还会影响到他的弟弟。 他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受十四阿哥欺压的弱者,被迫反抗。 十四阿哥听到这些话,羞得脸都红了,他知道打架输了丢人,可德妃偏偏要去求康熙做主,闹得人尽皆知。 现在好几个阿哥都不想和他玩,都怕他额娘找上门。 想到这里,老十四更加气愤,咬牙切齿地举起拳头,想要再次进攻。 看到这里,太子站出来,呵斥道:“老十四,住手!” 大阿哥看得高兴,紧跟着出言道:“老十四,你是哥哥,不好好爱护弟弟还主动挑衅,不大好吧。” 老十四住了手,两个小孩子给几个哥哥都行了礼,小十五直接凑到太子身边,说:“二哥,你前几日说要送我的金财神什么时候给我呀。” 老十四对十五这样明晃晃伸手要东西的行为十分不耻。 不过太子觉得这是小十五的真性情,“晚上就送去咸福宫。” 和对十五的态度不同,对待十四阿哥,太子语气淡淡。“老十四,你身边没一个人跟着,想必德妃娘娘会着急,赶紧回去吧。” “我不,我今天一定要和他决一胜负!” 大阿哥乐了,“你以大欺小已经不在理了,再打下去,小心皇阿玛再让你罚抄书本。” 而且刚刚兄弟们也看见了,十四阿哥打架半点章程都没有,只会大喊大叫,反观小十五,年纪那么小就已经会些兵法了,果然不愧是皇阿玛亲自教的。 十四属实是个废物,只占了个年纪大的优势。 老十四自己也明白,他打不过十五,可他又不明白,他明明已经打遍永和宫无敌手了,怎么会输给十五呢! “老四,这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你自个儿领走吧。”大阿哥朝后边的四阿哥看了一眼。 四阿哥叹了口气,十四和他向来不亲近,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还不如他和大阿哥太子等人亲近。 “十四,我送你回宫。” “我不要你送!” 十四阿哥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跑。 八阿哥看着十四阿哥的背影,心念动了动,说:“四哥,我去看看吧。” 太子点点头,“老八你好好跟他说说,让他明白,身为兄长的责任。” 这边几个阿哥兄友弟恭,殊不知咸福宫已经炸了锅。 小十五刚出门,闰月就发动了,被康熙抱进产房。许是做好了心里准备,觉得目前的疼还算可以接受。 但是正当闰月跟着稳婆的话调整呼吸时,突然听见外头十阿哥的声音,说是小十五不见了。 闰月一口气顿时梗在心头,连忙叫身边宫女去了解情况。 十五不是跟十阿哥在一起吗?后面云隐也跟着,怎么会不见呢。 只听见康熙大声喊了一句,“梁九功,你亲自带人去找。” 闰月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第64章 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没占…… 要不是老十跑过来说了些原委, 康熙也想不到, 宫里竟然还有人想打小十五的主意。 原来十阿哥匆匆跑到翊坤宫见了九阿哥,却听九阿哥说从未派人去通知过他。 至于那个小太监,半路上早跑没影了。 老十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和九阿哥一块儿回去找, 老十五早就不在原地,又碰见云隐等人也在找老十五,说是已经去过阿哥所, 小十五压根没去。 老十慌了, 连忙跑会咸福宫来找皇阿玛。 闰月在生产, 康熙脱不开身, 只得叫梁九功去寻。 小十五身怀异能, 鬼精鬼精的, 康熙倒不怕他受伤, 就怕他被人发现了不寻常。 梁九功出去寻人, 老十坐不住, 也要跟着去, 九阿哥就陪着他一块儿找。 看老十这么急, 九阿哥安慰说:“老十你不用担心, 宫里没人敢欺负十五的。” 这话确实是, 十五是康熙最宠爱的小儿子,谁敢招惹他。 老十急的不是十五受欺负,“宫里那么大,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 要是小十五迷路走不出来怎么办。要是有池塘深井怎么办?我要是陪着小十五就好了,才不管谁来找。” 提起这个,老九哼了一声,“要是让人知道谁敢拿本阿哥的名头招摇撞骗,本阿哥扒了他的皮!” 老九狠狠的说:“那个小太监,本阿哥一定会把他找出来!” 十阿哥的注意点不在这个上面,“九哥,你记着,往后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要是和小十五在一块儿,我就带十五一起去。” 吃一堑长一智,再不能让小十五落单! 老九漫不经心说:“行吧。” —— 十四阿哥躲在墙角根,刚在手臂被小十五打了一拳,现在那块已经发紫,轻轻一碰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十四阿哥眼里含着一泡泪,眼看着就要滚下来,八阿哥追上来,喊了一声,“十四弟。” 十四阿哥头埋进衣袖里,悄悄把眼泪擦干,再抬头只是眼眶红了些,他神色淡淡回了句,“八哥。”追出来的不是他四哥,十四阿哥心里又把四哥骂了一遍。 “十四弟,伤口还疼吗?”八阿哥温和儒雅。 十四阿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冷冷的回了两个字,“不疼。”说完就想走。 他和八阿哥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再说,八阿哥生母是卫贵人,又被惠妃抚养过。惠妃和卫贵人都是额娘不喜欢的人,很小时候,他就被警告别和八阿哥走太近。 面对十四阿哥的冷脸,八阿哥也不在意,只将方才看到的娓娓道来,“十四弟的摔跤功夫不错,我看出来了,只是十四弟,打架也是讲究谋略的,要懂变通,不能一味的使用谙达交给你的招式。” “我比他高那么多,他要是不使诈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十四阿哥不服,“永和宫没人打得过我,还有十二,十三,他们俩都打不过我,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厉害呢。” 八阿哥有些无语,他心里明白,十四是阿哥,永和宫那些奴才们,哪个敢真的和阿哥动手,无非是装弱输给他。至于十二弟和十三弟,他们两个一个喜欢读书,一个喜欢骑射,摔跤都不是他们所长,打不过也正常。 不过小十五的打架本事也让八阿哥大开眼界,聪明机灵,下手还狠。 想到此处,八阿哥想到,皇阿玛很有可能会把十五培养成一个将军,和二叔福全一样。怪不得皇阿玛从不拦着十五和太子亲近。 八阿哥有些怨,同样是儿子,为什么皇阿玛从不关心他。 他替惠妃求了情,惠妃是没什么事,可他被送回生母身边,惠妃不闻不问,丢了他这么个包袱,惠妃高兴得很。自此,宫里的宫女太监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 已经是冬天,内务府连炭都不给足。 这样的日子他可以忍,但额娘身子不好,不能再受委屈。 八阿哥想,那些炭火,他不靠惠妃,也能拿回来。 八阿哥继续分析十四输给十五的原因。 十四阿哥有了些兴趣,耐性的听他说。 天冷了,他穿着厚厚的袄子,影响发挥,这是原因之一。 他们打架的地方又许多的鹅卵石,压根不是打架的好地方。 今天几位哥哥们阻拦,他压根没有还手的机会。 八阿哥话十四阿哥听明白了,总的来说,输了不是因为十五厉害,也不是因为他废。 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没占。 听八阿哥这么一分析,十四阿哥有了些信心,缠着八阿哥问他,什么时候报仇最好?哪个地方最适合打架?八哥要不要一起揍十五弟? 看着十四弟对他慢慢热络起来,八阿哥眼里不经意划过一抹笑。 …… 小十五一个人太子不放心,打算亲自送他回咸福宫,其他几个阿哥先去给太后请安。 经过方才那一架,大阿哥对小十五有了些兴趣,也要跟着一块儿送,顺便再问问小十五,小小年纪上哪学的这么机灵。 不过咸福宫是密嫔的住处,阿哥们不方便去,太子和大阿哥都只打算送到半路。 远远看见写着“咸福宫”三字的匾额,太子对怀中的小十五说:“小十五,你自个儿回去吧。” 小十五在太子怀里扭了扭,“二哥哥送我回去吧,皇阿玛也在,二哥哥去和皇阿玛说话,然后在咸福宫用晚膳,二哥哥,胡总管做的菜很好吃。” “嗯?”在旁边的大阿哥有些不满,“小十五,你大哥可在这儿呢,你怎么只请太子,也不请你大哥。” 太子横了他一眼,“自己要跟来的,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你!”大阿哥刚想张嘴喷他,就听后边有人喊:“十五弟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一回头,老九老十跑过来,给太子和大阿哥行了礼。 “想不到老十你小小年纪,竟然教出一个好徒弟。”大阿哥想起刚刚小十五那“猴子偷桃”的招,连连对十阿哥说:“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 老十长得憨厚老实,心底歪招还挺多,果然每一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 大阿哥又明白了些事。 十阿哥一头雾水,他很快就把大阿哥的话抛之脑后,说:“密娘娘在生小弟弟,皇阿玛都让梁公公来找你了。” 小十五一惊:“额娘生小弟弟了?” 太子连忙把小十五放下,说:“皇阿玛着急了,你快些回去。” 小十五忙不迭点头,跟着老九老十一块儿回咸福宫。 几个弟弟一块儿离开,大阿哥幽幽道:“太子,又来了一个弟弟。” 小十五前脚刚埋进门,就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紧接着有人喊:“恭喜皇上,密嫔娘娘平安诞下十六阿哥。” 小十五连忙蹿过去,想要进屋子看闰月,被康熙一把拉住了后领,“你跑哪儿去了?” 小十五委屈,“在一条小路上,十四哥又要打我,哥哥们送我回来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清楚!” 事情太复杂,小十五觉得没啥好说的,他想去看看额娘,可大家都不让他进去。 康熙拉不住他,小十五像个泥鳅一样窜进产房。 正好乳母抱着新出生的十六阿哥洗身子,小十五顿时就扒拉在桌边不肯走了,他最期待的弟弟出生了,他当然要看看。 小十五去看弟弟,康熙也要去看闰月,进门之前,他吩咐了身边的太监一声,“让梁九功去查查刚才的事情。” 长发披散着,鬓边还有几缕发丝蘸着黏腻的汗水贴在脸上,这一遭过后,闰月没有昏睡,但是她仿佛耗尽了元气,脸色煞白如纸。 康熙心中骤然一软,坐在床边,用袖子给闰月擦了擦头上的汗。 “皇上不该进来。”闰月的声音带着沙哑,虚弱到几乎不能出声。 产房血气重,天子金尊玉贵,都说进产房不吉利。她刚生产完,身上还没有清洗,榻上是污秽的血迹,全身都是黏腻的汗水,一定不好看。 女子都爱美,她想遮住自己的脸,让康熙不要再看了。 可惜她没力气说话,更没力气抬手。 康熙低头,温热的触感落在闰月额头上,“不说话了,累了就休息一会儿,睡几天几夜朕都陪着你。” 外面是小十五看见弟弟兴奋的声音,与康熙十指紧扣,闰月安心的闭眼睡下。 新年期间,密嫔又生了个小阿哥,排行十六,康熙赐名禄。 那日的事情,康熙查了个透彻,竟是十四搞得鬼,找了个小太监冒充翊坤宫人,连带着宜妃和九阿哥也牵扯进去,气的康熙将德妃和十四召到眼前,狠狠骂了一通。 “你是十四的亲额娘,瞧瞧你把他教成什么样了!” “你学艺不精,输给比你小好几岁的弟弟你不觉得羞愧,一而再再而三去找事。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连个三岁的都打不过,今年的春猎你别去了,好好练练,练不好别想去围猎。” 十四阿哥最喜欢跟着康熙去围场骑马狩猎,今年的春猎他求了好久皇阿玛才答应,结果入场机会这么轻易就飞走了。 被康熙一通骂,十四阿哥心里十分不服,从此以后发愤图强练武。 以打败小十五为第一目标! 第65章 被迫成才 开春以后, 小十五去书房念书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小十五虽然不明白去书房读书和在咸福宫读书有什么区别, 但是他知道,去了书房就没那么自由了,没看九哥,十哥一去书房就没时间陪他玩了。 小十五在康熙面前打了个滚, “皇阿玛,我还要照顾额娘和弟弟呢。” 康熙笑笑,特别严肃的对他说:“好好读书才能照顾你额娘和弟弟。” “不要, 我不要和额娘弟弟分开。” 康熙也不恼, 给他科普了一遍宫规。 按照祖制, 阿哥们到了年纪, 就要离开生母去阿哥所独自居住。康熙当年一出生就被抱离生母身边, 小十五能留在闰月身边长这么大, 已经是康熙格外优待了。 可是再优待下去, 前朝后宫都会有闲话。 说到此处康熙瞥了儿子一眼, “你也不希望你额娘被人指责吧。” 小十五拧着眉头。 康熙继续半分析半哄骗的说, 小十五要是想和额娘在一起, 照顾额娘和弟弟, 那还有一个方法。 受过册封有爵位的皇子, 有资格出宫开府建牙, 然后接自己的额娘出宫奉养,这可是有先例的。 “那皇阿玛给我册封吧。”小十五迫不及待想接额娘出宫了。 小十五脑瓜子贼快,知道他皇阿玛是皇帝,册封爵位这种事情, 还是得皇帝来。 康熙微微语塞,语重心长的跟小十五说,爵位不能乱册封,得封那些对朝廷有功的人,这样才会让底下人佩服。 小十五似懂非懂。 康熙拍了拍小十五的肩膀,“儿子,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接你额娘和弟弟出宫养着。” 闰月拿了新做的小书囊过来,给小十五斜挂在肩膀上。 “小十五一看就是聪明孩子,去了书房读书,一定是最优秀的。” 被额娘一夸,小十五便飘了。 外面十阿哥来喊,想和他一块儿上书房读书。 小十五飘飘然出去了。 闰月康熙对视一眼,康熙将闰月搂入怀中,“总算是能清净些日子了。” 话音刚落,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康熙瞬间了阴沉了脸。 闰月抿嘴一笑,“皇上怕是又有新的烦恼了。” 康熙:…… 成年的皇子们都领了差事不用再书房读书,所以书房里八阿哥最大,十五最小。 上课第一天,小十五看什么都新鲜,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很快,他就成了先生们的点名对象。 上学之前,闰月和康熙让他快快乐乐的玩了几年,压根没进行什么启蒙。 所以面对先生们的问题,小十五只能仰天,看地,满脸写着不知道。 阿哥们最怕的就是张谦宜张先生,他是康熙特意聘来的老师。 在他眼里他们都不是皇子,只是普通听课的学生,要是不好好听课,他能罚到你。 冷面铁血的四阿哥就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张先生最不喜欢不用心的学生。 “十五阿哥,你来总结一下,今天我讲了什么?” 九阿哥十阿哥在旁边缩头缩脑,本想给小十五提醒一下,就见张先生背着手,走到了小十五的身侧。 他俩立刻缩下了头。比起答不出问题的,在张先生这里,替人捉刀罚得更重。 小十五一节课都没听,自然是答不出来的。 八阿哥站起来,“先生,小十五第一次上课,他年纪小,不如胤禩代为回答。” 张先生没有反对,八阿哥将自己一整节课所学娓娓道来。 张先生颔首,“八阿哥答得好。” “这才是真正用心学习的。另外,昨日布置的功课,十四阿哥完成得最好,老夫非常欣慰。” 十四阿哥张了张嘴,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张先生的表扬。 曾经学堂里他最小,成天被点名的也是他,答不出问题的还是他。 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别人家去了。 十四阿哥想哭的心都有了。 小十五看八哥已经把题答完了,就想坐下,谁知张先生又立刻点名,“十五阿哥。” 小十五有些不好的预感。 …… 最后那天,小十五是哭着回咸福宫的,从书房一路哭到咸福宫,受了不知多少的注目礼。 闰月刚去看完小十六,睡得可香了,结果小十五“哇哇哇”地哭回来,顿时把熟睡的小十六给吵醒了。 有起床气的小家伙也开始了干嚎。 咸福宫顿时开启了双重奏! 乳母哄小十六,闰月哄小十五,她心疼地给小十五擦了擦眼泪,“跟额娘说说,怎么哭了呢?” 小十五抽抽搭搭的说:“先生打我。”又颤颤巍巍的伸出自己的小手。 也不怪小十五哭了,白嫩嫩的小手已经被打得通红,从小就是宫里一霸,小十五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先生为什么要打你啊?” 书房的老师都是康熙挑的,人品学问肯定都过得去,不会有故意针对的现象。 小十五努努嘴巴,犹豫了半天,哽咽说:“我没答出问题。” 康熙慢慢悠悠的走进来,“朕可是听说,你上课可不认真。” 书房里有康熙的人,随时向康熙报告几位阿哥的学习情况。 一听说小十五上完张谦宜的课就哭着出书房大门,康熙心里就有了数。 “张谦宜眼里容不得沙子,谁不好好听课,一顿戒尺是小,当初胤禛小的时候,被他在大太阳底下罚跪,还要顶着碗。当时可把朕给气的。不过严师出高徒,老四被他教的很好。” 闰月想象了一下,很难想出冷情冷性的四阿哥也会因为调皮被先生罚。 小十五则是想象了他四哥的冷脸。 皇阿玛不会也想让他变成四哥这样,连笑都不会笑的阿哥吧。 “呜哇——”他不要! 小十五能跑能跳以来,第一次哭这么惨。 康熙和闰月……非但没有同情,还有一点想笑。 小十五的书房生活鸡飞狗跳,几乎每天都有新鲜事闹出来,把书房里几位先生捉弄得够呛,连铁面张谦宜也被气的连连说:“孺子不可教也!” 康熙的乾清宫更是成了先生们告状的地方,康熙一天要收好几分状纸,也是心累。 还以为把十五送去读书,他能轻松些,眼下一看,他对小十五期望着实是抬高了。 他是打算着让小十五建功立业,将来辅佐胤礽,给他封个铁帽子王。 现在看来,将来小十五靠他自己肯定是不行了,还是靠他爹放水吧,铁帽子王是没指望了,还是当个普普通通的亲王吧。 突然有一天,小十五就发现,他上课睡觉磨牙,先生们不管,偷偷拉十四辫子,先生们完全瞎了。 先生们不是瞎了,而是会揣度圣心。 康熙不管不问,那态度,几个先生也品出来了。 这是放弃十五了啊! 亲爹都放弃了,他们还急个啥! 而且在小十五的衬托之下,其他几位阿哥简直就是完美。 功课最出彩的是八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八阿哥年纪差不多了,马上就要离开书房,十三阿哥字稍微差了些,不过还可以教,最惊艳的是十四阿哥。 年长一岁,长得眉清目秀,功课也越来越好,尤其是骑射,摔跤,在书房里连连被先生们夸奖。 培养十五阿哥还不如培养十四阿哥。 几位先生信心满满,争取要让十四阿哥成为大清的栋梁之才! 十四阿哥被迫成才,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 入秋时,太子二阿哥满一周岁,周岁宴上,康熙亲自赐名弘皙。 皙,明辨也。 更赐小阿哥金银珠宝无数,连弘皙小阿哥的生母李佳侧福晋,以及太子太子妃都受了赏赐。 这样的赐封架势,俨然是将他当成了皇长孙。 满殿皆默,再看看侧福晋李佳氏身后另一个孩子。 这才该是大清真真正正的皇长孙,只是康熙对他不赐封,不赐名,更从不召见,几乎忽视了这个孙儿。 太子心里明白,皇阿玛永远记得他做的事情。 长子的存在是为了提醒皇阿玛,也是为了提醒自己。 一步错,不能步步错。 受封赏时,太子的头深深埋在地上。 年尾的时候,闰月发现康熙明显忙了起来,常常熬个通宵,连咸福宫都难得来一趟。每次和康熙都是匆匆见一面,然后他立刻回乾清宫去处理朝政。 不过一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圈。 闰月很少去了解朝政,不过这次却是主动问了梁九功。 对于闰月,梁九功也没有瞒着,但也不能细说,只说是噶尔丹的事情,怕是要开战了。 闰月知道,康熙一直有剿灭噶尔丹的心,这次开战,一定是要做万全的谋划。 闰月自然支持他,还严厉叮嘱了小十五不能再闹。 闰月原以为康熙会在宫内督战,却没想到,他竟打着亲征的念头。 她想拦着康熙,可是她知道,康熙想要亲自收复噶尔丹。 康熙三十五年,康熙下令亲征噶尔丹,成年的阿哥们都随驾,这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也是康熙考察他们领兵带队能力的机会。 大阿哥掌前锋营,三阿哥掌镶红旗,四阿哥掌正红旗,五阿哥掌正黄旗,七阿哥掌镶黄旗。 几个阿哥里面,只看康熙把前锋营这么重要的部队交给大阿哥掌管,就可以知道康熙对大阿哥有多放心。 胤禔本该高兴的,可是康熙让索额图和他共同掌管! 索额图是谁,那是太子的叔公! 而太子呢? 太子监国! 太子不是第一次监国了,可这一次不一样,康熙在文武百官面前,把玉玺也交给了太子。 这就代表,康熙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情,太子可以直接登基。 康熙是想告诉所有人,他从头到尾,选的太子只有胤礽一个人。 就算是出了那件事,他的选择,也依然是胤礽。 第66章 闰月半生谨慎,从未有半步…… 边疆苦寒之地, 没有舒适的宫室, 也没有伺候的宫人,康熙养尊处优,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受。 闰月想着,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些零嘴吃食, 只是天气热,这些东西都放不了太久,又让人准备了各季的衣物, 从贴身里衣到外衫, 准备了个全乎。 康熙来的时候, 就看见闰月足足收拾出来三个大箱子。 他好笑, “朕是去打仗, 一切从简, 这些东西都无需带了。”知道闰月关心他, 不过行军带着这几个箱子, 实在是拖累。 而且边关之地, 连每天洗澡都是奢望, 成天穿的都是铠甲, 带那么多衣服作甚。 闰月正在叠他的秋衣, 听见康熙这样说, 她连忙说:“吃的不带就不带,可衣裳呢,衣裳总是要换洗的。” “朕也不是第一次亲征了,你放心, 朕能照顾好自己。至于衣裳,随便带两身就行。” 不需要整理形状,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了,闰月愣怔了一下,终于将自己一直以来想说的话说出来。 “皇上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闰月在这里等你。” 轻柔的声音,简单的一句,说的,是闰月最真切的期盼。 康熙顺势揽住她窈窕的细腰,稍微一用力,就将闰月拉到了自己的膝上。 毫无防备的闰月惊叫了一声。 慢慢地康熙低下头寻她的唇。 “朕定不负你。”短短五个字,流露于唇齿之间。 他极尽温柔,仿佛对待无价之宝。 分开时,两人微微喘息,闰月咬了咬唇,面上两坨晕红,主动伸手去扯康熙腰间的金玉带子。 康熙挑眉,有些意外,却又安然享受。 闰月很少在他面前这么大胆,尤其是床笫之间,主动权向来都在他的手上。 对于闰月的主动,康熙血脉泵张,更为兴奋,待到两人坦诚相对之时,康熙才翻身为主。 “……喘不过气了。”闰月娇声说。 康熙兴致正浓,一手指插\\进她发丝,一个一个吻从她额头落下,再到嘴唇,细啄微碾。 噶尔丹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有能力速战速决,只是路途遥远,一去一回,路上耽误的时间恐怕比真正打仗的时间还要多。 还未离开,就已经想到了那蚀骨的思念,恨不得将闰月按在他骨子里。 “梁九功留给你,你若有事,尽管去找他。小十五不听话,你就把他扔到毓庆宫,让太子去管教。” “朕给你留了一块金牌,必要时拿出它,整个京城都听你的。” …… 清早醒来,身边已无人,只留着一面金牌,康熙已经离开了许久,闰月坐起身子,拿着金牌,还有些恍惚。 耳边是巍巍号角之声,以及将士们高喝的口号。 闰月赶紧喊云隐过来,让她去找一套侍卫的衣服。 云隐愣了一下,立刻想到闰月想做什么。 她领命后赶紧去办。 闰月半生谨慎,从未有半步行差踏错。 她知道,一旦让人知道她身为宫嫔,私自去城楼偷窥八旗将士,一定会受到处罚,但是她只想送送康熙。 闰月换上侍卫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城楼上,幸好,康熙还没有离开。 她看着那个穿着明黄色盔|甲的男人,移不开眼。 康熙将酒一口饮尽,然后将空碗狠狠摔在地上,高喊道:“扬我大清国威!” 将士们纷纷相仿,齐声高喊,“扬我大清国威!” “扬我大清国威!” 康熙翻身上马,不经意一抬头,只见城楼上竟站着一个人,康熙瞳孔一缩,然后就看到那人对他悄悄摆了摆手。 康熙扬起手中的肩,一拉缰绳,“出发!” 算了,回来再找她算账。 …… 康熙离开,宫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闰月平日里照顾两个孩子,日子像水一样,平静得无波无澜。 只是小十五是个闲不住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听说的,宫外新开了家酒楼,自开门就座无虚席,凡是吃过的,都说是人间美味,还有人说比宫里御厨做的还要好。 小十五起了心思,想到幼年见过的富察格格,以及那道“宫门献鱼”,小十五咽着口水,磨着十阿哥一起去。 十阿哥曾经去过那家酒楼,知道味道有多好,知道小十五的提议,也蠢|蠢|欲|动|了,只是康熙不在,他们要出宫只能去求太子,老十没那个胆子,小十五就鼓动了九阿哥。 九阿哥胆子大,对于被关在皇宫里的人来说,宫外一直都是他们向往的地方。 不过九阿哥同样没胆子去找太子要出宫令牌,他灵机一动,跑回翊坤宫偷宜妃的令牌。 结果偷令牌时惊动了他亲弟弟十一阿哥,老九鼓动十一跟他一起偷令牌,代价是带着十一出宫。 令牌拿到手,又撞上了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 这下可好,六个兄弟偷偷摸摸的用宜妃的令牌出了宫。 除了十阿哥以前出宫过之外,其他阿哥都是第一次出宫,看什么都新鲜。 第67章 民间烟火气 几人本打算直接去那家酒楼, 只是街上一个个的小吃摊子, 夹杂着叫卖的吆喝声,散发着各种诱人的香味。 民间的烟火气,宫里永远都没有的样子。 慢慢地,几个小的就迈不开腿了。 十三和十五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前眼巴巴的看着, 十阿哥无奈上去给钱,每人拿了一串。 十一和十二站在一个馄饨摊前咽口水。 老九只好迁就弟弟们,带弟弟们吃馄饨。等待上桌的时候, 自己去买了诱人的糖糕。 一张四方小桌上, 从高到矮坐了一圈孩子, 个个眉清目秀, 光瞧他们身上的衣裳就可知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举止更是优雅得体, 一看就是哪家贵公子结伴出来游玩的。 不过几个阿哥可不清楚他们的衣着已经暴露了, 他们为了掩盖住自己阿哥的身份, 特意换了常服, 还给每个人换了名字。 所以, 接下来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糖糖, 这是我的!” “老誐, 你少吃点!” “禄子, 尝尝哥的猪肉大馄饨。。” “祥子,你的猪肉大馄饨真好吃。” “禌禌,祹儿,这个好吃。” …… 闰月收到康熙第一封家书时, 她正在侧殿拼命地小跑,累的气喘吁吁也不停下,也不知跑了多久,面颊绯红,额头上也有了汗珠。 原因无他,生完小十六后,她总觉得自己腰肢粗了,向康熙求证,这男人口是心非的能力已经到了巅峰造极的地步了,一边摇头说没有,一边捏着她腰间的小肉。 闰月心里气,总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 趁着康熙去打仗,她要赶紧将腰肢上的肉去了。 云隐走进来,满脸都是喜色,“娘娘,皇上派人送来了家书。” 一听到康熙的消息,闰月停下,眼中都是惊喜,“真的吗?竟然还能送家书回来。” 她赶紧接过云隐手上信。 云隐看着主子急不可耐的样子,笑说:“是夹在快马回京的折子里的,梁公公刚刚派人送过来。” 闰月拆开信细细研读,脸上的笑容晕开得更大。 主子笑得那么开心,云隐不用猜也知道,皇上肯定写了许多能让主子高兴的话。 云隐说:“梁公公说,主子若想给皇上回信,今日午时前把信写好拿给他,他去交给太子。” 闰月想了想,是了,太子监国,一切事务都归太子管,所有的折子全部呈给太子看。不过在传急报的折子里夹着她的家书,会不会不大好。 云隐或许是跟在闰月身边时间久了,见她脸上笑容微敛,马上劝道:“主子放心,皇上每次出征,太子和太后都会和皇上互传家书,和奏折放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走到书房,闰月提笔,顿了顿,在开头处便犯了难。 写皇上?略显生疏。写玄烨,太过亲昵。不过康熙在给她的信中喊她月儿,不如,她写烨儿? ……闰月无端打了个冷颤。 纠结半天,到最后还是写下了皇上两个字。 闰月的字写得不好,这个她心里清楚,虽然苦心练了好几年,康熙也时不时过来提点她,可是这字,就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眼瞧着“皇上”这两个字软趴趴的,就像随时要摔倒了一样。 换作平时,闰月觉得自己还有救,可是闰月总觉得,写给康熙家书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这一手歪字,真是看不过去。 闰月咬了咬下唇,还是放下了笔,说:“云隐,你来写。” 云隐从前是康熙的暗卫,除了会武功,那一手好字,一看就是苦心练了多年的结果。 云隐愣了一下,甘心给闰月代笔,“主子想写什么?” 闰月愣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写对康熙的思念之情?可是从何写起呢?而且闺房私话说到云隐面前,她面皮没那么厚。 最后,闰月还是决定自己写。 写小十五在康熙离宫以后性子收敛了许多,又写小十六很乖,不是吃就是睡,像个小猪罗一样,絮絮叨叨写了两页,最后还写了对康熙的思念之情。 盼君安。 落下最后一笔,闰月将自己的食指在朱砂里点了点,在信上按下了自己的食指印,又去叫人抱来小十六,想要把小十六的手印也按上去。 只是小十六小手握成拳,怎么也不肯掰开,闰月也不敢使大力,只好在信上按了小十六的小脚印。 看着母子俩个留下的印子,闰月笑了笑,就差小十五了。 她问:“小十五怎么还未回来?今天怎么这样安静?是不是又在外头玩的忘了时辰。” 一晃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往常小十五可都是飞奔回来的,他一回来,总是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整个咸福宫的人都围着他转。 云隐连忙说:“奴婢叫小海子去寻一寻。” 闰月点头,拿起自己的家书,对着未干的墨迹吹了吹。 虽然字不大好看,但这是她亲笔写的家书,书上还会有她们母子三人独有的印记,这是独一无二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海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说:“主子,十五阿哥不在书房。” 闰月皱了皱眉头,“怎么会不在呢?他又去哪儿玩了,阿哥所毓庆宫翊坤宫御花园可都去找过了?” 小海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缓了口气说:“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十五阿哥,别说十五阿哥了,就连九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还有十三阿哥都不见了。” “主子,今日是自修日,先生们都没来,不过昨日布置几位阿哥要写策论,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还在,奴才悄悄去问过八阿哥,上午几个阿哥都还在,就方才一会儿工夫,几个人都不见了。” 八阿哥以为几个弟弟都逃学了,毕竟今天先生们都不来,自修课逃课是阿哥们常常会干的事,就是几个弟弟一起消失他也没有起疑。 咸福宫的人过来问,他才起了疑心,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但是八阿哥觉察到,几个弟弟一定瞒着他抱成了一团。 八阿哥脸上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几个阿哥一起不见,闰月想了想,觉察出什么,赶紧说:“快,去各个宫门问问,有没有几个孩子出宫,他们几个目标大,一起出宫的话,侍卫们一定有印象。” “阿哥们没有令牌,出不了宫的吧。”小海子想了想,说:“要不奴才去毓庆宫问问,阿哥们若要出宫,也在去太子那边请示。” 闰月摇摇头,“先别惊动其他宫,直接去宫门口向侍卫们打听。他们几个鬼精灵,要是真想出宫,法子多得是。” 闰月思忖再三,决定先去宜妃宫里走一趟。 若他们真的出宫了,就是违反宫规。这里面有宜妃的两儿子,宜妃也有协理六宫之权。 闰月让云隐先把信送去给梁九功,不能耽误了时辰。 不过信上缺了小十五,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闰月稍加思考,拿起纤细的毛笔,在纸上寥寥几笔,勾出一个孩子的轮廓,打了个圈,写了三个字“小十五”。 云隐一抬眼正好看到,顿时没忍住喷笑出声。 “不许笑我。”闰月一边把信塞进信封,用蜡封好,一边碎碎念:“都是小十五,我还在心里夸他乖巧,他尽给我出状况,要不是这信要赶紧给梁公公送过去,我一定撕了重写,一点都不乖,回头让皇上好好管教他。” 云隐带着信去乾清宫送信,闰月去翊坤宫找宜妃,刚跨进宫门,就听见宜妃骂道:“这两个小东西,竟然连我的令牌都敢偷,看他们回来,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宜妃娘娘吉祥。”闰月屈膝。 宜妃赶紧过来扶她,“妹妹多礼了,赶紧进去坐。”又说:“都是我那两个泼猴做的好事。” “这么说,他们是真的出宫了?” 宜妃点点头,“小桃红去神武门问过了,都出去了,还换了常服。” 几个孩子,出去玩一玩也无妨,只是他们身边没人跟着,外头坏人多,他们要是碰见了坏心思的人,他们能脱身吗? 闰月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 宜妃笑了笑,说:“放心,老九鬼心思多,他既然敢带几个兄弟出去,肯定能护着的。只是……”顿了顿,宜妃接着说:“当下是要将他们赶紧找回来,免得有心之人发难。毓庆宫那边,想必是要惊动了。” 皇上出了宫,宫离静地如一潭死水一般,要是让人知道,几个阿哥私自偷令牌出宫,一定会大做文章。 闰月点头,这件事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太子太子妃。 第68章 他怎么用鼻孔看人? 宜妃差小桃红往毓庆宫找太子妃说明情况。 闰月和宜妃一块儿在翊坤宫等消息。 她和宜妃难得共处一室, 两个有孩子的人, 自然聊的都是孩子,宜妃性子爽朗,说话时幽默风趣,闰月很是享受和宜妃聊天的时候。 宫外, 六个兄弟吃了一路,到那家据说是人间美味的酒楼时,一个个扶着肚子走路都困难。 小十五歪着头, 字正腔圆的读匾额上的字, “食食楼?” 他品了品, “这名字太奇怪了。”说完, 还打了个饱嗝。 其他五个哥哥睨了他一眼, 异口同声的纠正他:“饕餮楼!” 十阿哥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说:“弟弟啊, 还是要认真读书啊。” 听懂十阿哥的话里有话, 其他几个阿哥不免笑出了声, 连经过他们身边的路人听到了这样的对话都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 小十五不想读书, 不妨碍他问问题, “饕餮是什么意思?” 这六位阿哥里面, 就数十三阿哥学问最好, 十三言简意赅的跟弟弟解释说:“饕餮乃上古神兽之一,最爱美食,苏东坡曾写过一篇《老饕赋》,将喜爱美食的人们称作‘饕餮族’。” 老九嘴角一勾, 仔仔细细的看了眼这酒楼,已过了用饭的时候,酒楼大堂的食客还是络绎不绝,门口两个小厮招揽生意,里面的小二们也忙得热火朝天。 “敢以饕餮为名,这家挺有自信的啊。” 老九冲着弟弟们一招手,豪气万丈,“走着!” 老十抬了抬步子,干笑了一声,“九哥,走不动了。” 其实老九也走不动了,谁叫一路走来全是小吃,几个弟弟抵不住诱惑,不给买就不肯走,现在连他都快走不动了。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吆喝,“上菜喽!锦绣飞龙汤,客官们慢用!” 小十五深吸一口气,“好想。”他闭着眼,感受这香味,慢慢地,小步子就抬起来了。 门口揽客的小二刚送两位客人进去,见小十五进来,忙说:“这位小客官,若要用餐,还请和家中大人一块儿来品尝。” 小十五回头,看着那群“大人”。 老九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当即带领余下一堆萝卜头准备进去,可是他这么个身高,在小二面前,依然不够看。 这位小二之所以能站在门口揽客,是因为他有足够的眼力劲,他自然是看出来这几位公子衣着气度不凡,京城这地方,随便一榔头砸下去,都能砸出几个王孙公子。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对每一位顾客格外重视。这几位小爷气派大,万一要学着安亲王府的务尔占少爷那样赊账,他们可惹不起惹不起。 小二往前走了一步,弯弯腰,还没说话,老九从腰间抽出一个荷包,甩了两甩,发出悦耳的声响。 小二一愣,腰更往下弯了弯,脸上露出充实的笑容,“客官里面请!” 老九冷哼一声,双一摆,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一进大堂,几个人的目光就落在正在用餐的人们身上,见他们吃的酣畅伶俐,完全不顾形象,当即有些嫌弃,不过再看看他们面前各样的美食,以及若有若无涌进鼻尖的味道,几个人突然咽了咽口水。 里面的店小二也是有眼色的,一看几位小爷的衣着,就知道往哪桌带。 底楼喧闹了些,像他们这样的贵公子,吃饭时讲究得不行,一定不愿意旁边吵吵闹闹的。二楼特意为了这样的人而设,每间房间的隔音优秀。 小二特意打包票说:“保证不会让人打扰到客官们享受美食。” 几个人落座,小二拿了菜谱来,十一阿哥打了个饱嗝,他内敛的笑,“方才那块糕还在嗓子眼。” 十三阿哥也难受,“哎,我刚刚这饼也顶着嗓子呢,还是少吃点。” 老十和十二点点头,“吃点开胃的吧。” 老九没理几个弟弟,特别老成地将菜单甩开,人往椅背上一靠,“你们这儿,最好吃的菜是什么菜?” 小二一听笑笑,“几位客官,咱们饕餮楼的菜样样都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非常的有自信。 “几位恐怕是第一次来,咱们饕餮楼,被点的最多的菜就是一品茶香鸡,您可吃过带有茶香味的鸡?清茶解腻开胃,色泽金黄油亮的童子鸡带着清雅的茶香,保准几位客官吃了还想吃。” 小二还想给他们介绍其他几样菜,小十五没有耐心了,当即就说:“给我上宫门献鱼。” 他出宫就是冲着这道菜来的,磨磨唧唧个什么劲儿呢。 小二愣了愣,重新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眼前这几位顾客,他收起了热络的笑容,神色变得恭敬起来,说:“小的怠慢了,小的这便去请掌柜来招待,请几位贵客稍等片刻。” 小十五愣了愣,“怎么了?” 其他几个人也是一头雾水,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年长些的男子,自称是这家饕餮楼的掌柜。 他恭恭敬敬地给几人行了礼,“多谢几位贵客光临小店,小店蓬荜生辉。” 老九皱了皱眉,“你怎知我们是贵客?” 掌柜的笑笑,解释道:“几位有所不知,宫门献鱼在民间名为腹花鱼,而宫门献鱼这个名字,是一位贵人赐名。寻常人点此菜,只知腹花鱼,不知宫门献鱼,若有人点宫门献鱼,必然也是贵客。” 宫门献鱼是康熙亲赐的名号,当日宫里的事情并未传出来,所以百姓们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典故。 来饕餮楼点“宫门献鱼”的,无一不是听了宫里的事,来品尝皇帝都称赞的菜品的王孙公子。 几个阿哥对视一眼,心知身份是暴露了。 掌柜的恭敬地请他们移步到三楼去,三楼是特意招待他们这样的贵客的。 走到三楼,更是别有洞天,入目便是一座假山石沉在池水里,池里有莲叶,莲花,金鱼,旁边是氤氲的雾气,恍若进了仙境,用餐的地方布置成了一艘乌篷船,别有一番风趣。 几个阿哥就是自诩见多识广,也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 蜷缩在乌篷船里,幸好都是小孩,坐六个人正好,老十惊叹,“我还是第一次坐在船里吃饭。” 其他几个专注看店里的布景,简直是大开眼界。 “宫门献鱼已经吩咐厨房做了。”掌柜的说:“几位还需要点些其他的吗?” 当然要! 这样的气氛,不吃点好的,简直是糟蹋了。 老九伸手,“菜单拿来。” “那就再来刚刚那个什么鸡。”小十五一点都不墨迹,刚进大堂那口水就在嗓子口打转,现在哪里还忍得住啊。 “吃不下了吧。”十三犹豫。 十二咽了咽口水,“可是刚刚楼底下,我瞧见有人吃的那盘虾,味道不错的样子。” 十一摸了摸肚子,“我应该还能在吃点。” “苏三鱼这名字新鲜,九哥我想尝尝。”老十凑在老九身边,和他一起看菜单,“肘子!肘子!有肘子!哎呦!还有三丝牛肉!” 小十五睨了他一眼,“十哥你还吃得下肘子和牛肉吗?” 老十点点头,眼睛看着菜谱发光:“我可以。” “那还点什么啊!”老九合上菜单,“照着上面每样来一盘。” “……啊?”掌柜愣住了。 老九一字一句的解释,“炒一本,听懂了没?” 掌柜表示他听懂了,可是…… “咱们饕餮楼有上百种菜式,每样来一盘,您们几位恐怕……” “怎么?怕小爷吃不起啊!小爷有钱!”老九把荷包往桌子上一甩,“咚”的一声,那可是实打实的银子! 掌柜:倒也不是怕你们吃不起,是怕你们吃不动! 不过看他们财大气粗的样子,也不像是听得进劝的,掌柜的还是赶紧让人准备菜品去了。 还没上菜,小十五闲不住,想要到处去走动,老十不放心他一个人,跟他一块儿下楼,到二楼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小爷说了,这顿记在小爷账上,回头你上安亲王府领银子,你听不懂人话吗?” 趾高气昂的样子,实在是猖狂得很。 二楼也有好多人,开了包厢门出来看热闹。 小十五看了看,抬头问十阿哥,说:“十哥,他怎么用鼻孔看人?” 十阿哥压低了声音,“哥哥教你几个成语,飞扬跋扈,胡作非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虽然十阿哥略微压低了声音,但是他声线粗,说话的声音还是被二楼大部分人听了个仔细。 “你是什么东西,敢骂我?”那人当即红着脸冲十阿哥骂了一声。 小十五忽视那人,说:“十哥你真聪明。” 十阿哥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对小十五说:“好好听张先生的课,你肯定比我强。” 被这兄弟俩忽视得彻底,那人恼羞成怒,当即说:“哪里来的小屁孩这么没眼色?知道小爷是谁嘛你就在这儿吹牛。” “我知道。安亲王岳乐幼子务尔占。”十阿哥说。 “知道就好,还不赶紧滚。”务尔占挺了挺胸,一副敢惹我你没好日子过的样子。 “十哥你认识他?” “不认识。”十阿哥摇摇头,“他腰间不是挂着牌子嘛。上边还刻了字,生怕人不知道自己是安亲王的儿子。” 第69章 简直是浪费了美味珍馐。 “安亲王的儿子?”小十五想了想, “他很厉害吗?” “安亲王很厉害, 但是他不厉害。”老十一不小心就说了大实话。 “你!”务尔占被气到语塞。 “噗嗤!”不知道是谁喷笑出声。 这位务尔占少爷在京城跋扈惯了,仗着他阿玛的功勋,谁也不敢和他对上。 安亲王是大清的肱骨之臣,战功卓越, 康熙格外优待,老王爷死后,康熙还给他赐祭建碑, 并追谥号“和”。 务尔占是安亲王的嫡幼子, 也是老来子, 自小被娇宠长大, 无法无天, 从前惹祸有安亲王顶着, 现在惹祸有老福晋和他的哥哥们顶着, 横竖没人敢动他。 “安亲王是有功之臣, 皇阿……”差点说漏嘴, 十阿哥及时住口, 接着说:“皇上追封谥号以示褒奖, 可你不念皇恩, 反倒以此欺压百姓, 哪里来的道理。” “哪里来的毛孩子,敢跑小爷面前胡说八道。”务尔占忍不下这口气,抬脚冲上去就想教训教训老十和十五。 饕餮楼的掌柜自然知道这几位都身份不凡,连忙拦在老十和十五面前, 好言好语的想劝说务尔占停手,还特意提了这家店是富察家名下的。 富察家近年在朝中的地位可是水涨船高,想闹事也看看后面的主子是谁吧。 嚣张跋扈的土霸王要是看得懂眼色,听得出言下之意,他就不是“霸王”了,早该给朝廷建功立业去了。 “你家有富察府做后台又怎样,我父亲是安亲王,就算是富察家四兄弟亲自到王府门前,也要给我乖乖的磕头。” 好大的口气! 掌柜的是富察家的老人,一听有人敢这样诋毁主家,脸当即绿了。一瞬间想让身后那几位小祖宗教训教训这个“土霸王”! “要打架?”务尔占气势汹汹,一看这架势,小十五瞬间兴奋了,一撩袖子,打架他可没怕过谁。 想当初老十四都被他打得哭到皇阿玛面前去,这个务尔占长得壮实,拳头软绵绵的,他刚跟谙达新学了几招功夫,正好拿他练练手。 小十五是高兴了,掌柜却慌了,他这店里的陈设都是东家花大本钱淘来的,钱花多少先不说,关键是心思。 要是坏了一样,东家保证能哭得淹了他,连忙上前拦着。 老九和几个兄弟在上面等了等,见菜来了老十和十五都没回来,就一起出来看看,谁知竟看到这样一幕。 “呦呵,这是哪个不长眼的。” 老九慢慢悠悠的走下楼,后面跟着几个兄弟。 务尔占一下就乐了,本来还以为这两小不点来了大人,他正好想看看是谁家的孩子敢跑到他面前来说三道四,原来还是几个小不点。 “一伙儿的?正好,小爷一起打!”务尔占身边还跟着两个打手,听到少爷的话,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上去。 其中一个一脚踢向小十五,其他几个阿哥看着,脸色瞬间一变,这种力道,分明是想要小十五的命。 皇家的兄弟,只许自个儿打自个儿骂,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教训。 小十五瞬间一转身,避开攻击,同时老十也出脚,狠狠踢在那人身上,老九从楼梯上滑下来,一个旋转,一脚踢在那人的头上,那人被打得后退了几步。 兄弟们联手,小十五没伤分毫,倒是那个打手,猛地挨了两脚。 皇室子弟都不是花拳绣腿,康熙花大力气请师傅请谙达教导他们,就是让他们有一天用得上。一招一式,都是能最快击溃敌人的招数。 务尔占看到自己的人被打伤,恼怒不已,“一起上!老子就不信,教训不了几个毛孩子。” “教训?你算那颗葱?”九阿哥冷笑一声,一拳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向务尔占。 小十五怒了,一边捏起小拳头,一边说:“额娘,先动手的是他们,不怪我了。” “十一,十二,十三,愣着干什么?”老九一边攻击,一边喊帮手。 十一愣了一下,“九哥打架我不擅长啊?” “那你就擅长被打啊?”十二撂下一句话,和十三一起冲入混乱之中。 十一又愣了一下,说的也是啊…… 看着堂下打作一团的样子,十一阿哥捏起两个拳头,牙一咬,心一横。 “啊——”一边大喊一边冲进了人群里。 小十五狞笑一声,他又矮又小,飞快地穿梭在人潮中,打不中对方的头,他就拼命地踩对方的脚。 …… “住手住手!”有人高喊道:“费扬古大人来了!” 紧接着,乌泱泱一群兵丁进来。 原来是有人报官,请了步军统领费扬古大人过来。 这下不妙! 费扬古可是四阿哥的岳丈,又受康熙器重,常在御前行走,他怎么认不出眼前这几位皇子爷。 费扬古给几位阿哥行了个礼,叫手下控制住务尔占和他的打手。 看着几个完完整整,没缺胳膊断腿,脸上没有一点伤势的爷,费扬古松了口气,还好这几位祖宗没出什么事情。 虽然皇上不在京城,可几位阿哥生母的手段可不比皇上轻。 费扬古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几个阿哥这边,压根没看一边已经鼻青脸肿的务尔占。 被几个兵丁钳制住的务尔占一懵,停下了手,脸上身上好几处地方都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破相了没,他可还没娶福晋呢! 不过他虽然嚣张霸道,可一些基本的道理他是懂的。他是安亲王府的小阿哥,可身上没功名没爵位,而费扬古是一品大员,正受康熙器重,费扬古无视他情有可原,但却给这几个小东西行礼。 务尔占不敢置信的看了眼几个小不点。 几个阿哥顿时停了手,一个个排队缩在后边,老九年纪最大,被弟弟们挤在前面,面对费扬古的冷脸,老九皮笑肉不笑的回头看了眼几个弟弟。 原本是偷溜出宫品尝美食的,这下是不得不亮身份了。 现在京畿防务的事情都是太子掌管,太子知道,宫里面也差不多该知道了。 缩在最后面的小十五挠挠头,长叹了一口气。 闰月和宜妃聊得开心,虽然两人平日里私交不多,但是宜妃本就是爽朗的性子,闰月也不是个扭捏的,加上两人都做了母亲,共同话题自然多。 刚聊到九阿哥年幼的趣事,小桃红突然进来说,几个阿哥找到了,正被费扬古大人护送着回宫。 闰月对朝政不熟悉,也不识得费扬古,宜妃提点说:“费扬古大人是步军统领,负责京城防务,是四福晋的阿玛。” 闰月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可是由费扬古大人亲自送回宫,那这几个小祖宗是闯了什么样的祸? 知道老十和十五就要回来,闰月离开翊坤宫,板着一张脸坐在咸福宫正殿等小十五回来。 期间,太子那边也差人过来说明了几个小阿哥出宫以后的情况。 回了宫,小十五开开心心的告别几个哥哥,拉着十阿哥赶回咸福宫给闰月请安。 “额娘,儿臣给您挑了件小礼物,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行了礼,也不等闰月开口说话,小十五已经抢先一步腻在闰月的怀里,从袖中摸出一把金栉。 闰月扫了一眼,晶莹剔透的玉梳上缠绕着金色的藤蔓,藤蔓上舒展着两片金色的叶子,叶子下是两朵珍珠做的花蕾。 这梳子不值什么钱,用的也不是什么上好的玉料,但胜在心思精巧,样式新颖。 惊喜的是,老十也给闰月挑的礼物,老十知道自己名中有“月”字,特意选了一条月牙形的项链。 闰月拿在手里,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是为娘第一次收到儿子们的礼物,眼眶热热的,有点想哭。 但是闰月一想起太子差人告诉她的话,心里那股感动立刻压了下去,她板着面孔,拍了下桌子,“私自出宫还不认错,买梳子的钱哪来的?还有,你们出宫都干嘛去了?皇阿玛不在,你们一个个都翻天了是不是。” 竟然还出去打架! 闰月问了宜妃才知道,那安亲王受康熙器重,在临终前,把自己最宠爱的外孙女郭络罗格格托付给了康熙,康熙便给格格和八阿哥做了媒。 两个孩子还小,这事儿只有少数人知道,只等着郭络罗格格年岁一到,入宫选秀,康熙就会明旨赐婚。 今日他们打的人,正是未来八福晋的小舅舅。 未来八福晋从小没了父母,在外祖家长大,安亲王能在临终时向康熙开口许她一个未来,可以想到她有多受安亲王宠爱。 而康熙看在安亲王的份上,这么多年,对安亲王府一再宽容。 闰月知道,康熙是个无情的人,更是有情的人,他顾念着安亲王的功劳,不仅对王府诸多照顾,还把八阿哥的婚事系在了王府。 爱屋及乌,对待安亲王宽容,就会对八福晋宽容,就会对务尔占宽容。 安亲王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件事情要是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朝中老臣的心,也会影响到他们兄弟和八阿哥的感情。 小十五怂,一看额娘是真生气了,缩在老十身后,老十缩着脖子走上前,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回答闰月的问题。 “银子是九哥在宜妃娘娘宫里拿的。” “出宫是想去饕餮楼。” “饕餮楼?”闰月隐约想起了什么,“是富察家开的酒楼?” 闰月还记得当初酒楼开门时,康熙特意给她说过一回,还说将来有机会,就带她出宫去看看。 当时她怀着小十六,身子不方便,后来又是康熙出征。 虽然去不成,可闰月心心念念着那道宫门献鱼。 没想到自己还没吃成,这几个小子比她先了一步。 “吃还不好好吃,竟然在人家酒楼打架!”闰月气的火冒三丈。 简直是浪费了美味珍馐。 第70章 皇上失踪了! 小十五忍不住了, 说:“额娘, 是他仗势欺人,吃饭不给钱。” “他仗势欺人,自有官府处置。勋贵子弟以权谋私,就是宗人府也不会轻饶他, 但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外人知道你们皇子的身份,大多会认为你们仗势欺人。” 现在康熙不在宫里, 太子只是储君, 底下有多少人看着他行事, 若有人从中作梗, 恐怕还会连累太子。 “密娘娘, 是他们先打小十五的。”十阿哥在一边为小十五说话。 小十五不住的点头, 脸上是浓浓的委屈, 他走上来搂住闰月的腰, 说:“要不是九哥和十哥出手快, 额娘你就见不到小十五了。” 这话说得……闰月颇觉得夸大了, 对方先出手是真的, 可小十五哪里会让自己吃亏的。 闰月捏捏小十五的脸, 看着两个孩子, 说:“私自出宫,又跑出去打架,你们给我好好找太子认错去。” 老十抖了抖,“……能不能不去。” 对于老十来说, 太子的可怕程度不亚于皇阿玛。太子从小是被康熙教养长大的,把康熙不怒自威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皇阿玛好歹是亲爹,可太子却不是同一个额娘生的,他们又没什么兄弟情,单薄的血缘关系牵连牵连着,其实和陌生人没什么关系。 站在太子面前,那比面对皇阿玛还要吓人。 更想到当年太子逼宫一事,那简直是比皇阿玛还可怕的存在。 一提起要去见太子,小十五是轻松了,安慰老十说:“十哥你放心,二哥哥不会罚我们的。见完二哥哥,我带你去看二嫂嫂的花啊。” 老十扫了弟弟一眼,还看花……有那么容易过关吗? 云隐过来说:“主子一直担心两位阿哥,还没用膳,膳房已经备好了膳食,主子先用膳吧。” 闰月点点头,忙了一天,连饭都没时间吃。 小十五眼睛一亮,“额娘还没用膳吗?我也没用膳呢!” 闰月拧眉看他,“你没吃?” “还没上菜呢,就碰上那个什么安亲王的儿子,可惜了那一大桌的美食。” 小十五惋惜得不行,不过还好,他将膳食全带回来了。 菜太多,他们几个兄弟每人都分了几道,就是这样,老十和十五两个加起来拿了十多道菜,把闰月的小圆桌堆得满满当当。 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闰月一阵无言。 用完膳,两个孩子去找其他几位兄弟,一块儿去毓庆宫见太子,闰月则是去偏殿看小十六。 太子那边了解完情况,只对他们私自出宫下了处罚,每人抄书一篇。 几个小家伙开开心心,又去阿哥所找了八阿哥。 也是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八阿哥已经和安亲王的外孙女定了亲。 打了八阿哥媳妇的舅舅,他们总要去见一面。 八阿哥一贯的温润如玉,嗓音柔和,“务尔占仗势赊账,今日没有你们,也会有其他人出手。我已经派人去安亲王府,月仪会将事情明明白白告诉老福晋的,老福晋并非不辨是非的,你们放心。” 几个兄弟拱手,齐声说:“多谢八哥。” 八阿哥摆手,“都是亲兄弟,不必这样客气。” 又问他们,怎么想起今日出宫了,“众位兄弟可是不把我当哥哥,出宫也不同哥哥说,难道是觉得八哥会去告密吗?” 几个弟弟连忙摇头,九阿哥出言说:“自然不是的。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决定要出宫时,八哥和十四弟都不在,实在不是故意瞒着八哥的。” 八阿哥笑了笑,“这样便好。” “咱们才是亲兄弟,我希望咱们兄弟之间不要因这件事起隔阂。” 八阿哥说话时情真意切,这句话,不知是告诉给弟弟们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叫人拿出今日写的策论给弟弟们分享,免得明日先生提问,他们答不出来。 几个阿哥说说笑笑,又和好了。 看着几个弟弟围在一起看他的策论,八阿哥眼中晦涩难明。 他的兄弟们每一个都比他强,连私自出宫都能被轻轻揭过,他想挤进他们的圈子,每一次当他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事实总会给他当头一棒。 他不能再成为那个可有可无的八阿哥了。 上边几个阿哥随皇阿玛出征,来日归来,皇阿玛一定会根据军功封赏,只可惜他晚生了几年,无法在皇阿玛面前立功。 只希望这次战役,他的那些兄弟们不要太过惹眼得好。 只可惜八阿哥失望了,边关连连传来捷报,一会儿是大阿哥诛杀敌方先锋,三阿哥五阿哥夺回失地,一会儿又是四阿哥献上良计围困敌军,七阿哥英勇杀敌…… 处处消息都显露出此次噶尔丹一战的胜算有多大。 闰月心心念念盼着大军大获全胜开拔回京的消息,谁知边关却传来了消息,康熙和七阿哥双双在翁吉失踪了。 这件事,太子并未告知六宫,只急招朝中几位大臣商量。 闰月会知道,还要多谢小十五这偷听的本事,真是越发进益了。 只是现在,闰月没心情去管教儿子,满脑子都是康熙失踪的消息。 听到小十五的话,闰月方才失手直接打碎了一个茶杯,怔楞了好半晌才声音颤抖的问:“怎么会失踪呢,皇上不是在后方大营吗?” 小十五将偷听来的话仔仔细细的说给闰月听。 原来,经过连日的作战,噶尔丹的主力已经损失殆尽,军中粮草也即将耗尽。康熙便制定计划,想诱惑噶尔丹前来抢夺粮草,他再来个瓮中捉鳖,将噶尔丹及其余孽一网打尽。在粮食奇缺的情况下,噶尔丹如康熙所愿上钩了,一场激战,噶尔丹率残余部下仓惶逃脱。 穷寇莫追,穷寇莫追。噶尔丹对地势熟悉,很有可能在别处设埋伏,康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穷追不舍。谁知七阿哥立功心切,直接单枪匹马追了上去,想凭他一人之力,取噶尔丹首级。 战场混乱,旁人都忙着厮杀无暇顾及,康熙情急之下带了一队人赶过去支援。 等其他几位阿哥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早已看不见康熙和七阿哥的身影。 为防噶尔丹反扑,他们先回营地修整,然后派探子四处探查康熙和七阿哥的踪迹,最后,竟然在一处沼泽地看到了康熙身边亲卫的尸体,以及康熙和七阿哥的战马,只是却再也找不到康熙和七阿哥的踪迹。 闰月脸色惨白。 他们是被俘了还是逃脱了,又或是被沉溺在沼泽地里。 算了算日子,要是从康熙失踪那日就快马回京报信,至今还未找到的话,康熙和七阿哥至少失踪了五日。 五日,他们就剩两个人,身上所肯定干粮也不多。 闰月心里发慌,不敢再想。 “太子可有什么办法?”闰月攥紧了衣袖,只恨他们相隔千里。 闰月相信,他还活着,能变成鬼魂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呢。闰月相信,康熙是被老天爷眷顾的人,只是不赶快把康熙找到,他就多一分危险,大清就多一分危险。 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想去毓庆宫见太子,可一想,她又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个时候,太子肯定是最忙的时候,她不去添乱就好了。 可是让她坐在咸福宫等消息,她做不到。闰月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她想起以前,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康熙早点驾崩,自己就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太妃,吃得好活得好,就是最大的幸福。 可是人生中出现了康熙这个变数。 纠缠几年,突然之间,就成了他儿子的额娘,成了割舍不去的一部分。 那年新年,她向着满天绚烂的焰火许愿,她希望康熙能够长命百岁。 闰月的眼泪一下子没有控制住,直接滑落下来。 “不是说,要护着我一辈子的吗?” “你在哪儿啊?” 闰月用帕子掩面,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的眼泪。只是小十五现在已经懂事许多,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额娘为什么会流泪。 小十五小短手搂着闰月的腰,一手去抹闰月脸上的眼泪。 “额娘,别哭,皇阿玛不会有事的。”他小声的安慰闰月。 闰月鼻子一酸,眼泪更加汹涌,搂着小十五无声的哭了起来。 小十五拍拍闰月的后背,安慰她,小声说:“额娘,我去找皇阿玛吧。” 闰月身子一僵,有些反应不过来,抬头看着小十五,突然想起了小十五那些异于常人的本领。 见闰月没有反应,小十五重复了一遍,“额娘,我去找皇阿玛吧。” 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稚嫩的脸庞,闰月缓缓的摇摇头,“不行,你还小。” “额娘,你放心,我可以感知到皇阿玛在的地方,我一定可以很快就找到他,找到皇阿玛以后,我就去跟哥哥们说。” 闰月仍然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小十五的本事,闰月摸不到底,她不清楚小十五到底强大到什么样子,但是小十五是她的儿子,那么小,只是一个孩子,怎么能去战场呢,边境千里迢迢,康熙赶路都花费了小半个月,小十五一个人,他又要走多久呢? 闰月从没去过战场,她只能想象那是一个充满风沙泥泞的地方,到处是拿着弓箭长矛的敌人,刀枪剑戟之下,一个孩子去那里,能平安吗? 更何况,小十五的本事,只有她和康熙知道,一旦泄露出去,小十五还能活下来吗? 她希望康熙能长命百岁,也希望她的儿子能长命百岁。 小十五知道额娘担心他,他再三保证,说他偷偷地去,快去快回,只要闰月这边帮他拖住时间,他一定能够不暴露自己,并且找到康熙和大阿哥。 闰月坚决不同意,战场是大人们的事情,小十五不该掺和进来。 第71章 他的月亮 小十五很清楚自己的本事, 去边关找人而已, 并没有多大的难度,他眼睛一闭一睁,差不多就到康熙身边了。 只是她额娘并不清楚,以为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所以任是小十五再多的保证, 也得不到闰月的同意。 “小十五,你不能去,你还小, 你应该是读书练武的时候, 战场是大人拼搏的地方, 你皇阿玛是大清的巴图鲁, 一定会平安回来。” 闰月想了想, “你皇阿玛英明神武, 或许, 这是他的一个计策, 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噶尔丹上钩, 让他们以为清军没了将领会方寸大乱, 当他们的残军败将准备最后一搏的时候, 皇上再突然出现,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闰月如是说道。 这是她最乐观的想法, 她希望皇上如她所说,一切都是一个局。 她要镇定下来,此刻,对于闰月来说,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见闰月态度坚决,小十五低下头没再提去边关的事情,只是眸光微闪,眼珠飘忽。 夜间,闰月辗转反侧,总也没有睡意,披了衣衫起身,推开窗子,声音惊动了在廊下守夜的云隐。 云隐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主子睡不着吗?要不要奴婢进来点灯。” 闰月摇摇头,在窗边坐下,“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又对云隐说,“你回屋里休息吧,今日不要守夜了。” 云隐摇摇头,心知闰月担心康熙,道:“奴婢就在这儿陪您。” 闰月轻轻笑了笑,抬头看着天上一轮明月。 也不知为何,这段时日,脑子里总是冒出从前种种。 初初见他飘在半空中的样子,只觉得他比阎罗王还要可怕。 后来被他缠着,就觉得这个皇上目的不纯,事实也确实是康熙目的不纯。 占了她的咸福宫,又利用了她,最后还让她怀上了小十五。 单纯当个太妃养老的心愿是完不成了。 还记得当初小十五满月,她和康熙手挽着手,一起走在咸福宫的院中,头顶也是这样皎洁的明月,地上是相依的影子。 康熙的目光从月亮上移开,落到山岩下一泓甘泉上。 清亮的泉水声在寂静的环境下格外的明显,一滴滴落进康熙事先放在下面接水的水囊中。 等了不知多久,康熙的双腿都酸乏了,拿起水囊晃了晃,才接了半袋水。 他叹了口气,总比没有好。 和大部分走散的第六日,他们身上的所带的干粮已经全部吃完了,这一点点水也珍贵无比。 康熙弓着身子,摸回他藏身的山洞中。 山洞漆黑漆黑的,康熙不敢生火,此地离噶尔丹的驻地太近,他生怕火光先引来的是噶尔丹的人。 眼睛适应了黑暗,在山洞中,他隐隐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人,康熙轻轻走过去,小声的叫了一声,“老七。” 七阿哥轻轻咳了两声,“皇阿玛。”嗓音干哑。 漆黑之中,康熙将水囊递给他,“快喝吧。” 七阿哥捂着嘴继续咳嗽,嘴里不住的嘟囔道:“儿臣没用,儿臣连累皇阿玛落入贼子的圈套,害得皇阿玛落得此番境地。儿臣真是大清的罪人。” “别说话了,省些力气,明日一早,要尽快离开这里。”康熙叹了口气,问他,“你腿上的伤严重吗?” 七阿哥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脚踝处的伤口。 噶尔丹在沼泽地设伏,他拼命抵御,还是让人一箭射中了脚踝,刚受伤的时候,那是钻心的疼痛,伤口被简单处理,现在,已经疼到没有知觉,可能是废了吧,七阿哥胤佑自嘲一笑,还不如让他战死沙场,回去也算是给他额娘长脸了。 每每看到自己的左腿,他就想起康熙的一支亲卫,整整十人的精锐,一个个为了救他而倒下。 还有皇阿玛,为了救他,也身陷囹圄。 七阿哥难过掩面,他真的是大清的罪人。 “皇阿玛,你杀了儿臣吧。”坐在黑暗之中,七阿哥目光呆滞,话语中,是说不出的绝望。 “儿臣没有听皇阿玛的话,一个人鲁莽追出来。皇阿玛不要再管儿臣了,您明明能走的,儿臣不能再拖累你了。” 康熙听出他口中的意思了,仓惶奔波几日,胤佑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他饮了口甘泉水,清甜的泉水滋润着他干到起皮的嘴唇,康熙抿了抿嘴唇,唇上干裂情况似乎有些好转。 “朕一个人确实能走,但朕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不管,你是朕的儿子。” “皇阿玛有那么多阿哥,胤佑是最没用的一个,武比不上大哥,文比不上三哥,谋略比不上四哥,立功还比不上五哥,皇阿玛就当没有过这个儿子吧。” “别说胡话,你要是出了事,你额娘怎么办?她可只有你一个儿子。”康熙扯扯唇,已经一天没进食,胃里难受得很,自己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胤佑喃喃低语,“这样丢脸的儿子,不要也罢。” 老七身上还有伤,说话还糊里糊涂的,没个章程。康熙觉着有些不对劲,一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眉头渐渐拧紧。 胤佑发烧了,可能是伤口没好好处理引起的,要是再回不了大营,胤佑恐怕是有危险。 “休息吧,补充体力,两个时辰以后,咱们找机会摸出去。” 这几日,康熙和胤佑东躲西藏,阴差阳错摸进了这个偏偏的山洞。周边都是沼泽,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会陷下去。 天黑又不能点灯,危险就更加大了,可是只有夜深时,才是敌人守卫最松懈的时候,敌人也是人,也会有迷糊打盹的时候,他们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否则,就算不被噶尔丹发现,早晚粮绝而死。 逃亡这几日,胤佑的心一直紧绷着,现在还发着烧,整个人都疲惫不堪,一闭上眼,浓浓的睡意袭来。 康熙看见儿子睡沉了,他叹了口气,悄声走到洞口去隐着,一边是守夜,一边是看天色,等到四更天的时候,他们必须要走了。 天渐渐凉了,抬头望月,月光皎洁。 他不能死,他一定要好好的回去,他的那个月亮还在咸福宫等他。 他环顾四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一样。 今晚没什么大事,前方沼泽地起了一片浓雾,有的时候,起雾并非坏事。 突然,一阵细细嗦嗦的声音响起,康熙面色凝重,悄声站起来,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一旦发现是敌人,随时准备出击。 “皇阿玛?” 熟悉的称呼响起,随即草丛中飘出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子,康熙眼睛一瞪,面色不善,“你怎么来的?” 没错,能这样神出鬼没,世间上恐怕也只有小十五能够做到了。 小十五没有正面回答,仰着头问康熙。 “我来找你呢,皇阿玛你没事儿吧。” “没事。”康熙五官纠结的说。 “你跑出来多久了?你额娘知道吗?你怎么找到朕的?”小十五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康熙不知道有多少个问题想问。 小十五一个没回答,自顾自的说:“皇阿玛,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人报信,让他们过来救你。” 话音一落,小十五就凭空消失在康熙面前,任康熙眼疾手快,却连小十五的半点衣衫都没碰到。 “你要怎么给他们报信?”康熙心紧了一下。 小十五的能力是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的,他要怎么去报信?一旦他出现在大营里,就等于是把他的特殊展示给所有人。 康熙和闰月保护了小十五这么久,小十五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和常人不一样,别人知道他的特殊,就不会轻易放过他,还有他的额娘和弟弟也会一块儿遭殃。 自从在书房读书以后,小十五已经很少再用他那些特殊的本事了。 要不是这次皇阿玛出事,小十五会一直一直,把他的特殊彻底隐藏起来。 去大营报信,明着不行,可以来暗的。 …… 康熙在洞口焦急的等候,不知过了多久,小十五再次现身,小声说:“皇阿玛,我已经悄悄传讯给了四哥,四哥那么聪明,一定会看明白的,你就等着他们来救你。我先回去了,不然额娘会发现的。” 噼里啪啦交代完一堆话,小十五立刻消失了。 回到熟悉的咸福宫,宫内还燃着安神静气的熏香,袅袅白烟下,小十五蹑手蹑脚滚回床上,闭上眼睛,盖上被子,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下一刻,神思敏锐的小十五感觉到门轻轻地被推开。 咸福宫的宫人都是大多都是康熙那边调过来的,守得规矩和乾清宫如出一辙。 小十五自入了书房读书后,就不喜欢睡觉时有人守夜,没有他叫,宫里伺候的人就绝不会入内。 此刻,能在深夜入他寝殿的也只有他额娘一人了。 嗅到熟悉的味道,小十五安然装睡。 大半夜的,闰月操心康熙,实在是睡不着,又想起小十五说要去找康熙,她担心小十五会背着她偷偷去,故而过来看一眼。 还好,小十五还是听话的。 闰月帮小十五掖了掖被子,不知怎的,就弯下腰,趴在小十五的床榻边睡了。 小十五一直没睡,他在等额娘走,谁知额娘非但没走,还趴在了他的床边。 他能从闰月的呼吸中能分辨出她有没有睡着。 小十五知道,这是额娘怕他偷偷溜走。 小十五狡黠一笑,他要是想走,额娘就算是拿链子拴住他都没有用。 过了很长时间,他听见了低低的轻泣声。 小十五凝起了眉,他知道,额娘还是在担心皇阿玛。 透过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小十五看见闰月脸上滑下的泪珠。 她抿了抿唇,在心里默念,“额娘,皇阿玛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72章 完结 别问,问就是啥也没看见。 四阿哥率军找到康熙时, 康熙正搀着七阿哥, 小心翼翼的越过沼泽地。 虽然小十五说已经通讯给老四,可是他也不能傻乎乎的在原地等着,不然,等来的或许不是老四了。 沼泽地一望无边, 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康熙常年生活在皇宫,对边境的地形非常不熟悉。 通过这几日的摸查试探, 加上回忆之前看过的地形图, 康熙好不容易才找准清军大营的方向。 沼泽地凶险, 有野草的地方, 他们就尽量踏在野草上, 没有可踩踏东西的地方, 只要快速通过, 就不会陷得太深。 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 天色微明, 就在康熙扶着七阿哥走出沼泽地的那一刻, 东面突然传来一连串的马蹄声。 康熙的脸色立刻绷紧。 七阿哥推了推康熙, 有气无力的说:“皇阿玛, 你快走吧, 胤佑已经是废人了,只会拖累皇阿玛。” 康熙没说话,但是带着搀着七阿哥继续往前走。 幸好这片草地肥沃,大部分草比人都高, 他们蹲在草丛,也堪堪能躲一躲,只希望,若是敌人的话,千万不要在此逗留搜查。 康熙和七阿哥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东边。 渐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来人的身影也渐渐显露在康熙面前,打头的竟然是四阿哥,身后跟着索额图以及一众将士。 康熙松了口气,连忙出声。 四阿哥一看见康熙,连忙勒住缰绳,骏马还没停稳,他就直接翻身,利利索索的跪在了康熙面前,“儿臣救驾来迟,请皇阿玛恕罪。” 身后其他将士也赶紧下马请罪。 康熙抬手,“此地不宜久留,先回营地,七阿哥受伤了。” 四阿哥不敢耽搁,护着康熙和七阿哥离开此地。 回到大营,康熙便问起四阿哥那么快找到他的原因。 四阿哥告知缘由,这些日子,他们四处搜索找不到人,把目标放在了沼泽地,可是沼泽地危险重重,他们也不敢贸然大举搜索,只能派些探子在周围查探。就在昨天,就在他们争执要不要派兵去沼泽地搜查时,有探子在沼泽地找到了金铃,玉佩等物,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的物件。 四阿哥最先得到消息,仔细看玉佩上还描了字,他立即带一部分人前往沼泽地,还派人去通知其他阿哥。 四阿哥下跪,“天佑皇阿玛,天佑大清。” 四阿哥还以为这是康熙一路留下的痕迹,康熙却笑了笑,没想到这十五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只是能让嗜钱如命的小十五甘心丢弃珍宝,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是又欣慰又感动啊。 康熙回大营修整,只是底下的官员们再不敢让他冒险,纷纷请命,让康熙摆驾回宫。 康熙本不愿,葛尔丹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乘胜追击,一定能彻底缴清余孽。但是他想想,宫中收到他失踪的消息时该有多么震撼,尤其是闰月,又娇又柔,一点都不坚强。知道她失踪,她怎么撑得下去。 加上七阿哥脚上的伤状况不大好,草原环境艰苦,又没有擅长医骨的御医随行,他也要回到紫禁城好好养伤才是。 康熙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带阿哥们回朝。 康熙要回朝的消息彻底振奋了后宫。 康熙离宫的这些日子,后宫犹如一潭死水,康熙回宫的消息,给这潭死水带来了生机。 闰月的心“砰”的一跳,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他没事,他要回来了!” 云隐也替主子高兴,这段时日,她眼看着主子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好几圈,整个人一蹶不振,身子在紫禁城,心早就飞到边关去了。 “是啊,老天保佑,皇上失踪多日,没有受一点伤,人好着呢。算算日子,皇上回京,正好还能赶得上中秋节,就要团圆了。” 团圆了! 得到康熙平安的消息,闰月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不像前几日那样蔫蔫的了,她飞快穿好衣裳,忽然一回头,就看见梳妆台上的镜子,那是一面西洋进贡上来的镜子,照出来的人清晰得像真的一样。 看到镜中的自己,闰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僵,她摸摸自己的脸,苍白得不见血色,眼下乌青明显,这是几日未休息好的缘故。 “云隐,快!从前皇上拿来的那盒子玉容粉在哪呢,快给我抹上。” 闰月坐在镜子前,细细地将那玉容粉兑了水搅成粘稠的糊状,再厚厚的敷在脸上。 这是太医院精心研制的,用的都是上上等的配方,一年也难得调配出来一盒,之前康熙给她拿了两盒过来,闰月觉得太贵重了,一直压箱底没舍得用。 现在她决定了,在皇上回宫之前,她每日敷一次,争取将皮肤养得更甚从前。 大约又过了十日,闰月坐在梳妆镜前,满意一笑,镜中人的皮肤已经大大改善,肤白如雪,吹弹可破。 听到外头传来凯旋的号角之声,康熙真的回来了! 闰月激动地站起来,提起裙摆就往门口跑,忽而想到了什么,她飞快地跑回梳妆台打开了胭脂盒。因为心情太过激动,手都忍不住微微打颤,一不小心滑了下,里面细腻的粉大半都扑洒到了手上。 真是越紧张越容易出错。 云隐笑着走过来,“主子这样已经很好看了,奴婢帮主子理一理发髻。” 将自己收拾好,闰月亲自站在咸福宫门前翘首等候。 今日风有些大,吹散了闰月鬓边的碎发,闰月将碎发拨至耳后,眼睛就望着康熙每每走来的那个方向。 过了许久,云隐来劝,“主子,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皇上回京,要先去乾清宫受朝臣们跪拜,还要去见太后,想来一时半会绊住了,奴婢让小海子去打听打听,一见到皇上,立刻给您禀报。” 闰月犹豫了一下,她想等康熙回来,她想立刻见到她,若不是宫规掣肘,她早就去太和殿见皇上了。 只是自己不走,那些宫人也不会走,一个个都要陪着她吹风。 闰月拢了拢衣衫,想往回走,还没进门,就看见不远处来了一群人,闰月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得更清楚了,为首的那个甲胄加身,不是康熙是谁,竟没回宫换常服就冲了过来。 宫道两侧的人纷纷跪下大喊“皇上万岁”。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闰月鼻子一酸,眼眶突然热了起来。 康熙快步跑过去一把将闰月紧紧抱怀里,感受着怀中熟悉的感触,他轻轻吻了吻她额头。 “月儿,朕回来了!” …… 康熙凯旋,几位阿哥皆立了军功,七阿哥伤了筋骨,太医说好好养着,过不了多久,又和常人无异。 康熙大喜,又正值中秋家宴,宫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借着家宴,康熙赏赐六宫,皇子公主,福晋娘娘们都得了赏赐。 在一片喜乐之下,康熙又进封咸福宫主密嫔王氏为密妃。后宫众人瞬间又将嫉妒之心投在了闰月之上。 只是空有嫉妒,没人敢下黑手。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空有美貌,不受任何人重视的密贵人,在咸福宫被康熙厌弃长达一年之久的那个“木头美人”,最后竟会宠冠后宫。 当初对密妃爱答不理,落井下石的嫔妃宫人们,哪个不后悔? 曾经有一个和宠妃搞好关系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没有好好珍惜,还和宠妃结成了仇,这样的倒霉事,瘫谁身上都觉得可怕。 而这些人,眼下恨不得离闰月远远的,哪里再敢去招惹她。 密妃是好脾气,可皇上不是,不过不需要康熙出手,她大儿子就不是省油的灯。 三年得两个阿哥,个个身体健康,聪明伶俐,更令人嫉妒的是,密嫔不过才双十年华,生的国色天香,年纪轻轻就从贵人飞窜到妃位,还得皇上宠爱,偌大的咸福宫只有她一人居住,所有宫妃梦寐以求的一切,密嫔都拥有了,当真称得上是后宫第一人。 这样的福气,她们嫉妒也嫉妒不过来。 中秋家宴结束,康熙拉着闰月进乾清宫,让闰月换上朴素的常服,悄悄带着闰月出宫去。 闰月从没见过被花灯笼罩的北京城,满目绚烂。 只是中秋灯会,人头攒动,虽然身后周围有侍卫和暗探们保护着,但身边的男人还是小心翼翼的将闰月护入怀中。 闰月悄悄用手环住他的腰,将脸靠在康熙的胸膛,小鸟依人的样子。 康熙带闰月去了饕餮楼品尝美食,去了街边看杂耍,去了河堤边放花灯,在小摊上猜字谜…… 能拥有这么充实又愉快的中秋节,这是闰月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突然间,一朵朵明亮的火花在天空中绽放,一团团一簇簇将黑夜照亮。 闰月听到百姓们发出的赞叹之声,又听见有人在焰火下许愿。 闰月想起入宫后,她曾对着烟花许过两个心愿。 其一:希望自己能早日成为太妃,无人管束,随心所欲,尝遍御膳房的美食佳肴! 其二,希望皇上长命百岁。 看着身侧的人,以及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今日,闰月又许了一个心愿,白头偕老。 不知是不是越来越贪心了,她竟然祈求一个帝王的后半生。 心愿落成,希望他们互相珍惜彼此。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什么,康熙微微侧头,凝视她片刻,垂头用力吻住她粉嫩的双唇。 “嗖嗖嗖”几声,流火飞快往空中蹿,爆起一团团灿烂的火花。 一边随时围着他们的侍卫迅速扭头。 别问,问就是啥也没看见。